“我不爱钱。”
她在如此孩子气的蠢话面前耸耸肩,继续说:
“不需要多么主动,一切都会自己运转。你呢,就监督。看不出来是在监督,好吧!干两个月以后,你就离不开那边了。你就监督,时时刻刻监督,监督一切。”
“我不想让你难过,但我认为我不爱钱。”
受到触犯,母亲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原来也这么认为。”
“我原来也是,但不,”他朝她俯下身,“听我说,我度过的最美好的夜晚,那就是在输掉一切之后回到家里,精疲力竭,一丝不挂,像条虫。”
她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你监督。你看着。你会发现,没有你什么也做不成。我手头有八十个人。我都给你。”
“我会感到羞愧,因为我,我什么也没有干过。”
“但我,我就不再感到羞愧了,”她尝试着笑一笑,“总而言之……我这次来,要对你说的还有这个,那就是我再也不感到羞愧了……”
她朝天举起双手,显出恼怒的样子。
“工作,工作,人们都在工作……这让我恶心……”
他打退堂鼓了。
“我一想,你这辈子究竟得到了什么?”
“咳,无非是另外一种生活。”她的话音有点异样。
“所有那些企业。”
“没事儿。此前是我缺乏理智。那么这床?”
“我准备好了。”玛塞尔大声说。
她来了。儿子站起来,但母亲仍然坐着,眼睛看着远处。
“要我给你拿外衣吗?”
“你愿意就拿吧。”
“也许你改变主意啦?”
“我也不知道。”
她还是站了起来,穿上儿子递过来的外衣,在镜子前照了照,看看她身后的他俩,悲哀地笑笑,转过身来。
“咱们三个看上去像什么?”
玛塞尔和儿子也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真的,我们看上去不大协调。”玛塞尔说道。
母亲又坐到椅子上,像在耍小孩脾气。
“不,我不想要这张床了。不,肯定不要。我宁愿睡觉。”
儿子坐下来,玛塞尔也一样。
“这个时段,巴尔贝斯家具店正好在打折。”
他们三人都同意购买折扣商品,就像同意去买食品一样,但再一次各有各的理由:玛塞尔和雅克,是因为除了快活这唯一的理由,他们认为任何别的花费似乎从来都不能算很正当;母亲则出于一种长期以来难以根除的节约习惯。不过,这一天,她还是顶住了折扣的诱惑。
“即使打折扣,我也不想买床,多么不幸。”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没完没了,瞧,我又需要一张床了……就这又需要床,瞧我像什么……多么不幸!”
“你要是再改变主意,那也晚了,”儿子说,“要快点。在马真塔,只能买到这个,折扣床。”
“不,肯定不去了,就让这张床等等吧。”
儿子起身脱去上衣,放在一把椅子上。
“但你们别管我,我这就去睡觉,”母亲唉声叹气地说,“这一次,我得去睡觉。”
她听任儿子把自己带到房间里。他跟一个钟头前一样,把她放到床上,她听任他摆布,也不再要求什么,而且睡着了。他回到饭厅,还在等,玛塞尔也在他旁边,都等着看她再一次从她的房间走出来,又被新的什么事折磨得忧心忡忡。但她并没有回来。于是他俩也在等她时睡着了。不过,那是一个春意正浓、风和日丽的日子,他们三人竟用来睡觉。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把平常习惯的睡觉时间用来睡觉,却在随便哪个钟点随便天有多亮时睡觉。玛塞尔和儿子,是为了消磨他们难以忍受的闲暇时间;母亲则为了避开她那过于频繁的饥饿感。
他们一直睡到夜幕降临。他们从容不迫地吃着饭,试图——但没有做到——吃完母亲上午购买的那两公斤腌酸菜。晚餐吃得很愉快,他们还喝了博若莱葡萄酒。将近晚上十点钟他们才来到蒙马特尔。夜总会令人愉快,每瓶香槟酒在那里卖两千五百法郎,这也算上了档次,因为这在当年可算是价格不菲。雅克立刻往老板身边走去:那是个独眼龙,他大概也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但对做生意的强烈兴趣使他嘴里发出呕吐物般的苦味。他已经穿上了无尾常礼服,手上摇着鸡尾酒调酒器。
“你提前到了,雅哥,出什么事啦?”
“我母亲来了,”他介绍母亲,“如果你允许,她在我们干活的时间段在大厅里等我们。”
“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母亲说,她很胆怯,说话像小孩子,“拿一满瓶香槟酒。”
老板本想考虑考虑,但母亲提到香槟酒,这很合他的心意。母亲明白了,她挺直身体,显出财富赋予她的皇家气派。老板鞠了一躬。
“认识您很荣幸,”他说,“我听见过不少雅克母亲的事。”
“冰镇的酩悦香槟。这还只是开头。”
“行,夫人。雅克经常谈到您。”
“我是他的骄傲,所以他谈我。我是在一般人该死的年龄变得很富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