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救药,你真没法想象。”
母亲也笑了。她已拿定了主意,所以她的好心情和好胃口一下子都恢复了。
“小姐,”她叫玛塞尔,“赏个光吧,出来同我们一道吃点腌酸菜。”
玛塞尔回到厅里,笑眯眯的,同时又擤着鼻涕。
“没有必要哭嘛,”母亲说道,“大家都在这里,生气勃勃的,正吃着美味的腌酸菜,这才是最主要的。”
“那倒是。”玛塞尔说。
“其余的并不如想象的那么重要。”儿子说道。
他们默默地吃着腌酸菜。这菜比上午还好吃,熬了这一夜过后,他们更喜欢这道菜了。
“什么也比不上腌酸菜,”母亲说道,“一满杯白葡萄酒,您越煮,它味道越鲜美……”
“我一辈子都会记得这腌酸菜。”玛塞尔冲动地说。
母亲开始吃法兰克福红肠,蘸了很多芥末。儿子看着她吃,自己却几乎忘了吃饭。完了,他又这么想。他认为自己很明白,母亲曾经拥有的对儿女的爱恐怕马上就要在她的生活中消失。然而,人的胃口总是好到最后一刻。
“再说,也不应该哭成这样。”母亲说。
“不可救药,”儿子体贴地说,“有时候,看见一条狗走过去,她也哭得跟泪人儿似的。”
“人就是变不了。”玛塞尔说话时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在吃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眼泪也就枯竭了。她的胃口那么好,连雅克都发现了。
“至少你白天也吃了些什么吧。”他对她说。
“就这一次。”玛塞尔说话时脸红了。
“让她吃完,”母亲说道,“小姐,吃吧。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要是您,我也会故意这么吃,我。”
他们三个人都笑起来,儿子也笑,而且几乎是由衷地笑。
“啊!腌酸菜之乐,”母亲大声说,“人们不了解这种乐趣却说得头头是道!一道美味的腌酸菜……满七十五岁……两次战争……我一想到这些……这些事之外……还生了六胎……我现在还在想,我怎么就做到了这一切……我怎么会没有把他们都杀了……哎呀呀!多么不幸……请您给我一丁点博若莱酒。”
她边说话边快活地嚼着红肠。儿子又开始对她感兴趣而不搭理玛塞尔了。
“妈妈,”他说,想预先应付可能的危险。
“别来那个,别来感情。”
她用手朝面前一扫,她的手镯叮叮当当响。
“不是那个,妈妈……”
“那我们不喝酒啦?”
玛塞尔去厨房取中午剩下的博若莱酒。
“这么说你那里没有腌酸菜了?”
没有了。儿子稍微放心了些。玛塞尔从厨房回来,他便把博若莱平分到三只酒杯里。有一个问题一直让他感到为难。他在母亲吃完红肠前忍着没有问,然后他像完成什么手续似的讲了出来。
“那其余几个呢?”
母亲又沉思起来。
“是呀。”她想起来了。
他们一道考虑如何应付可能的情况。
“你对他们解释说,我变成了像这样的,像……我喜欢这样。”母亲最后这么说。
“很难把这个解释清楚,”儿子说,“我就说一份电报把你催回去了。”
“这些人很成功,”母亲灰心丧气地说,“我们跟他们毫不相干。而且归根结底,这一切还会教他们如何评判我。”
“母亲就是母亲嘛。”玛塞尔说道。
“有创见,我倒要问问您,对他们的母亲有什么新颖的见解……”
“我很清楚,我,”玛塞尔说,“假如我有母亲……”
由于她有再哭泣的危险,雅克打断了她的话。
“随你的便吧,”他对母亲说道,“我会处理好的。”
母亲说她感到冷,她哼哼唧唧,仿佛面对的是一次苦役,她说:
“需要考虑打电话订飞机票了。”
“订什么时候的?”
“明天。”
“好,我这就下去。”儿子犹豫片刻后说。
玛塞尔泪如雨下。
“啊!我先前并不了解。”
雅克耸耸肩,从饭桌旁站起来,下楼打电话去了。
“我先前并不了解,”玛塞尔继续说,“我还抱着希望,以为您起码会待三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