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您是什么也不想了,”她仍然低声细气地说。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昂代斯玛先生嗫嚅地说,“我心里记得她,忘不了,就是她在眼前,也永远是一样,不变,不变,我的心里全是这样的记忆,我就懒得再去想了。”
“您听得清我说的话吧。”
“您这不是在跟我说她么。我睡午觉的时候,她溜到您的花园里去了?”
“要不是热得叫人受不住,是嘛,是在我们那个花园里。”
“我一点也不知道。不过,知道不知道,在我都一样。”
“您怎么突然说这个,”她笑着说。
“阿尔克太太,在我这样的年纪,像我这么一个老头从午睡中醒来,就是您说的那种睡眠,睡得很沉,浓得像松脂一样,根据我的许多记忆,我知道,活这么久能有个什么用,真是在开玩笑,一个太平凡、太没味儿的玩笑呵。瓦莱丽在清晨怎样,在黄昏又怎样,我还有我的想象,但是,对于这一切,我也是一无所能了。我看,想象瓦莱丽清晨起身,这样的想象也将要舍我而去,我还没有走到我生命中这样的时刻。我想,我将要背负着全部重负死去,在我的心上,我将要带着对瓦莱丽无限的爱的重负死去。我看事情将一定是这样。”
对他,她心里猛然涌出一阵冲动,一股热情,直到此刻为止,她还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激动。
“米歇尔·阿尔克是挺好的人,”她说,“您放心,不要焦躁。”
“我觉得我并不是那样,”昂代斯玛先生说,“不过您也许是对的,我也可能是那样,只是自己还不知道。我精神上觉得乱乱的,以至我非但不感到焦躁,相反,和您建立了信任,我倒感到心喜。”
“那就请再加把劲儿,请听我说,”她恳求着说,“我可以向您发誓,我比任何人都了解米歇尔·阿尔克。等一会儿,您就见到他。请费神好好认识认识他,我这样请求您了。您会看到米歇尔·阿尔克是怎么一个人。”
“我相信您,”昂代斯玛先生茫然地说。
那女人发现她并没有引起昂代斯玛先生的注意,因此她感到惴惴不安。
“昂代斯玛先生,要是我接着再讲他,您就睡着了吧?”
“我也不知道呀,”昂代斯玛先生懵懵然回答说,“午睡的时候,想到她正在那个关着的花园里,这该有多好,多么可意。我在可悲地呼呼大睡,她关在花园里不出来。”
“听,听!”
山上是无边的静寂。暮色已经延伸到了海边。
她说:“我相信听到了什么声音。”
昂代斯玛先生从这时开始感到非常厌烦,想要摆脱掉这个女人,让她走开,想赶走这最后一个接近他的女人。
“啊呀,在午睡的时候,她离开不知有多少次,您看,我记都记不清了。”
“可是,昂代斯玛先生,她在您睡醒之前回去。睡醒前十分钟,她开始看表,总是这样。后来她就朝着您的花园跑去,随后,轻轻把铁栅栏门关上,又跑到您的房间落地窗前。昂代斯玛先生,看您,您这是在想什么呀?”
“这我好像也看到过,至少有一次,只有一次。”
他忧伤地摇摇头。她也摇着头。他们两人都对昂代斯玛先生这种处境感到可悲可悯。
“现在我才相信,”她说,“您已经失去了记忆力。您什么都记不得了。”
“啊,让我静一静,让我静一静,”昂代斯玛先生突然叫道。
我的爱,紫丁香有一天将要盛开
丁香花开……
她注意听着歌声,昂代斯玛先生含有怒意的悲哀这时她是毫不在意的。
“我么,我也有我的记忆,”她说,“我只记得这样一个人,我有我对米歇尔·阿尔克的回忆。我们现在在等他。不过,有一天,我将要有一个和这个记忆全不相同的记忆。总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对于此时此刻的记忆也忘得一干二净,全都忘记。”
突然之间,她的脸色大变,接着又说:
“因此我要承担一项责任。听见了没有?”
他听见了。
“是的,是的,”他说。
“啊,他们闯进我的生活,我已经感觉到了,闯到我的生活里来,几十个,几百个,许许多多不认识的男人闯到我的生活里来了,啊!他们将要把我对他的记忆给我抹掉,就是现在我在您的面前这一刹那的记忆也给抹掉,记忆是多么沉重,几乎是无法承担的。不过,您可以看到,感谢您这么亲切,我要把它承担起来。是啊,我将会感到惭愧,把这些暂时的困难都诚心诚意地告诉给您。您难道也许要死去?”
他低低地垂着头,现在轮到他只顾看着前面的深渊。
“我看您想说什么就说吧,”他嘟嘟囔囔地说。
她转过脸去,也面向着昂代斯玛先生看着的深谷,她呼叫着说她现在是属于米歇尔·阿尔克的。
“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有另外一个人找到我的身边,从他的眼色我就能感觉到第一个出现的欲望的信息,在我的血里,那个重量啊,火热的热力啊,瞒也瞒不过我。情况完全一样。换上另一个男人,他就不能靠近我,我决不能忍受,即使是他,即使是米歇尔·阿尔克,那时候,我也不能容忍。情况完全一样,如果他……”
昂代斯玛先生打断她的话。
“瓦莱丽走过广场,手里拿着一袋糖果。那么后来呢?”
一时之间,她惊呆了,后来注意听森林里的响声也就掩过了她这一时之间的震惊。
“她怎么走过那些广场您不知道?”她心不在焉地问道,“这件事您想要我给您讲一讲?”
昂代斯玛先生格格地笑着。
“嘿!”他说,“我就一点也不该知道。”
“别人比我知道得清楚得多,而且是最新的消息。您去问他们。”
“安安静静的,天热也不顾?”昂代斯玛先生坚持要问。
“是的,是的。可是怎么跟您说呢?”
“我的小瓦莱丽,她的确是很乖,很安静的,真是这样,”昂代斯玛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