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的中国人

作者:梁晓声

我讨厌的地方一是不干净的厕所,二是太精英荟萃的沙龙。

西方人见面时从来不问:你吃饭了吗?中国人极少有为了维护自我而大声说不的,正如中国人即使在厕所见了面也要问:吃了没有?

同样的一句话,在不同的场合说,就产生了不同的效果。同样的一个意思,用用没的词语去表达,也会产生不同的结果。

创收取代发财,其实还是发财的那点儿意思,但听着比发财就现代多了,而且还格外体现出了靠诚实的劳动赚取金钱的庄重。

在我们的生活中,自私自利和个性独立像劣酒和酒精一样常被混为一谈,这真可耻。

娱记们将记者这一原本还不至于令人嫌恶的职业近十年间自行地搞到了有那么点儿让人鄙视的地步,有些商业广告接近着厚颜无耻,比如某些房地产广告,比如某些珠宝钻戒广告,它们的意思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多便宜呀。

离婚二字以往的年代惯是男人威胁妻子的话,现在她们听了,往往不再惧怕了,离就离,一句话就把丈夫们顶得哑口无言。

竞争同一职业男的不如女的,老的不如少的,字写得漂亮不如脸儿漂亮的,从业经验不如乖巧的做人经验。

不知哪一年代开始,我们中国人惯以饮食的标准来衡量生活。水平的高低仿佛嘴上不亏便是人生的大福。有些弱点有些缺点改正起来真是很难,在你明明知道是弱点,是缺点,但因它对人起保护作用,你便渐渐习惯了把它当成你的铠甲,好比秃头和假发,很难说是假发伪装了秃头,还是秃头使假发变得重要……

出国定居是一种时髦,是摇身一变仿佛成高等华人的途径。娱乐本身也是分高低俗雅的,打麻将小赌小博是一种娱乐,打台球也是一种娱乐;好比满汉全席可以是一种讲究,青菜、豆腐别有风味,也可是一种讲究。

公开的下流也是一种快感,目前一部分人都巴不得有公开下流的权利和获得公开下流的快感呢。

克隆一只绵羊其实并不怎么地足以令人震惊,克隆人实验也并不怎么地足以令人震惊,倒是人类还保持着为什么事震惊一下的本能,这一点使我惊喜地震了一下。仅仅几年前,还有女性公开声明非大学生不嫁。不承想才几年后,某些年轻漂亮的女性们却往往这么说了:“切,穷大学毕业生有什么了不起,硕士又有什么了不起,让他们一边儿稍息,等我实在找不着中意的了,再考虑他们。”

丧失了羞涩本能的少女是可怕的。20世纪不少西方人到中国冒险,如今某些中国姑娘到西方冒险的世纪,似乎开始了。

过去说某某是交际花专指女性而言,于今吾国男性交际花如雨后春笋参差而出。人类真是绝顶聪明的动物,个人和个人,群体和群体的关系变了,却只要发明一个暧昧的词,似乎也就掩盖起了关系遭变的实质了。

情爱之于现代国人越来越变得接近生意,而生意是这世界上每时每刻、每处都在忙忙碌碌地做着的,更像股票、像期货、像债券、像地摊儿交易、像拍卖行的拍卖……

在当代影视戏剧小说中,爱可以自成喜剧,自成闹剧,自成讽刺剧,自成肥皂剧、连续剧,爱可以伴随着商业情节、政治情节、冒险情节一波三折、峰回路转,但的的确确,爱就是不感人了、不动人了、不美了。

爱,这个词被我们文人说得最多,书写得最多,应用得最多,却不见得在我们心灵里也同样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