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暗月将临

作者:潘海天

文/暗月工作室·恰好

星流7001年至星流8000年,是九州纪年中的暗月纪。因为恰逢7350年前后至7700年前后的三百年天灾之乱,这段由星象学所定义的千年又被称为“暗月灾纪”。

在这一千年的前半段,人族最重要的政权是穆罗氏建立的崑王朝。星流7139年,穆罗氏占据天启城并取得四州十八座人族城市城主的认可,徵朝之后的又一个人族统一政权崑王朝建立。但这个统一政权相对孱弱——天启对十八城域的城主并没有绝对的统治权,崑王朝更像一个由人族联盟共同认可用以的面对外族的政权。

至7300年前后,东陆的人族势力被分为六大部分——天启的崑王朝、盘石城及中州海西丘陵范围的梁、菸阳城及菸河平原范围的晋、宛州西南沿海的唐和云中及宛东直至雁返湖范围的楚、三沙岛及锁河山西麓的新蛮。

婚宴之乱爆发于7323年,那一年,龙噙者十六岁。

婚宴之乱

崑王朝形式上一统东陆之后,北陆蛮族的游牧部落在一定程度上被一种复杂的契约和协定体系带上了东陆的政治轨道——蛮族的可汗接受崑朝政府“羁縻制”的任命,被赐予封号、官爵、品级和俸禄。

崑朝在北陆中心的悖都设置了羁縻州和多胡营,监管蛮人。更有一些与东陆较为亲近的部落正式迁入东陆,负责看管巨大的政府牧场,他们中的很多男子被编入崑朝军队,酋长就是他们的指挥官。在东陆的边疆地区,一条由华族居民和蛮族杂居的宽广地带形成了。很多人以为这些部族会被东陆文化迅速同化,但实际上,他们还是保持了自身强有力的文化特性。

以三沙岛为基地的蛮舞部,是作为崑朝边疆军制的一部分发展起来的,以此建立的新蛮势力范围,作为崑朝东大门的最强依托,不但守护着人羽交界处的安宁,更牵制着对天启而言地理位置最为凶险的晋,从而维持了各地势力的微妙平衡。

作为崑王朝势力最庞大的蛮族将领,山王蛮舞月奴深受皇家厚爱。龙噙者十四岁时,崑王朝主君穆罗恒决定将自己的小女儿、与龙噙者一同长大的公主穆罗青荇嫁与新蛮的主人蛮舞月奴,婚宴定在两年后的四月十三日。蛮舞月奴的荣宠达到顶峰。

狂欢的巅峰亦是悲剧的开始。北陆之狼蛮舞月奴野心暴露的第一役,就让崑王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婚礼上,蛮舞月奴骤起发难,大开杀戒。这次叛乱由依恋故土的蛮族贵族和将领领导,参与者多为职业士兵。前来参加宴会的一千多名崑朝显贵殁于此难,其中包括穆罗恒的嫡母、前来为孙女送嫁的皇太后。这次事件史称“婚宴之乱”。

帝国的筹备

婚宴之乱的消息震动朝野。此后不久,蛮舞月奴的军队占领了中州东北部大片疆域,只待与崑一战。崑廷很明白,仅凭天启的兵力,想要战胜东陆——甚至可能是整个九州——战力最强的赤鸟飞羽殊为不易,何况还有肘腋四国虎视帝都,这天下本就不是大崑与新蛮分出胜负就可以一鼓而定的。

要出兵,至少晋、楚、唐、梁也必须出,一则避免腹背受敌,二则也减少天启自己的损失。但这并不比率领数万兵士杀个你死我活更容易,谁来做这件事,怎么做?

群臣议论纷纷,但尚为太子的龙噙者穆罗云天已经等不及了。

穆罗云天从小就是一个专横霸道的人,充满热情和进攻欲望,从不能容忍有人对他表示蔑视。更何况,他的妹妹还在蛮舞月奴的手中。如果说专横暴烈的皇子对谁还能稍微温柔一些,或许就只有他的这个异母妹妹了。穆罗青荇与他相差两岁,从小穆罗云天就带着她私闯禁宫各处、偷偷跑出皇城去天启荒城探险。穆罗青荇性格沉静,不似她哥哥一般喜怒形于色,但骨子里依旧是穆罗氏的倔强刚强,每一次的探险,她都紧紧跟在哥哥穆罗云天身后,一同闯祸,一同认罚。

唯一可能阻止龙噙者意气用事的人正被仇人囚禁着,如今谁也无法消弭他即刻出征的欲望了。但是崑王朝的皇帝并不想自己的儿子步上自己母亲或者女儿的后尘,他给出了三个条件,龙噙者做到了,帝国才会给他一支军队。

一、龙噙者要想办法让四国出兵;

二、龙噙者要寻求到河络的支持;

三、龙噙者要给出一份能够令皇帝信服的领军将领名单。

这三点要求其实并非对龙噙者的刁难,而确实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皇帝于百官面前提出这三点要求,实际上也是期望群臣出谋划策,一起解决。同时,帝国庞大的机器开始运转,大量的兵马粮草开始调动汇集,这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在此期间,龙噙者必须解决上述的三件事情,或者说,整个帝国必须有人解决这些事情。

然而仅仅过了半个月,当先锋军队在荒城以北汇集、粮草刚刚调配到位时,楚国大军北上入关,晋国主力更是已经在菸河平原南边的奏捷关下聚集。地理稍远的梁国和唐国随后就会到达,其中梁国甚至不惜将侧翼暴露在宿敌磐蛇城的面前,由少主桑之末亲率大军驰援天启。在岁正门迎接桑之末的,正是他在天启城短暂为质子时结识的穆罗云天——龙噙者。

之后不过五天,楚国大军进入殇阳之后三日,一队河络佣兵忽然出现在雷眼山北麓,交流的不充分和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沟通差点儿让这两只帝国的助臂互相消化掉。依然是龙噙者,他派去的使者调解了双方的关系,并指挥楚国继续向东北前进,与崑王朝先锋军队会合,同时带着这一队河络佣兵进入天启王城——能够与四国出兵并列为帝国胜负关键,足可见河络族的重要性。

随着最后一支援军——唐国轻甲步兵军团抵达,龙噙者向皇帝呈送了拟定各部领军者的名单。两个对时之后,龙噙者领帅印出城。那份名单中,有一半人在这之前默默无名,而在那个终将到来的后世里,他们就是暗月灾纪中,人族最耀眼的一批将星。

太子太傅师勃龙。

泥中之虎虎峙尾。

麒麟号角李少锋。

雷霆如阴鱼信方。

桶狭之鼬贺雾行。

龙之怀刀任瞳奇。

此时他们尚籍籍无名,这些名字被写在帛书中上呈圣阅,令大崑的皇帝都皱了皱眉。那时皇帝只以为是太子带着私心加进了自己的老师和一群跟自己关系甚好的年轻军官而已。

除了龙噙者,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些人将会带来什么。那些人自己也不知道。

比起七年后那次空前绝后的出征,此时的西征大军中,未来的名将们正怀着初生之犊的雀跃,缓缓抽出新砺的刀锋。

帝国的反击就此开始,这也是王者之师的初试。

师勃龙

崑朝皇帝出的三道难题关系着战争的胜负走向,龙噙者霸气无双,勇武过人,但是他自己确实无法解决全部这些问题。此时,太子太傅师勃龙走上了历史舞台。

据事后的史料分析,在联合四国联军抵抗蛮舞月奴方面,太子太傅师勃龙居功至伟,除去梁国桑天竺是由龙噙者亲自说服——龙噙者也因此重逢了故友“巨人熊”桑之末——剩余的三家诸侯完全就是被师勃龙所撰写的诏书劝服,尽皆派出了精锐的兵士。

在之后的“断首十年”中,师勃龙又指引李少锋在天下危局之中独当一面,将失去了皇帝的大崑王城支撑十年之久,人们才意识到这是怎样的人中俊杰,并由此反推出锁龙河之战的种种细节。

任瞳奇

能够取得河络的支持,被后世很多人认为是龙噙者能取得平生第一次大胜的关键所在,但实际上,这件事完成得比任何人猜测的都更加轻易。这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就是因在墟城南郊跟龙噙者一场好打而与这位混世太子相识的龙之怀刀任瞳奇。

任瞳奇年少时体质虚弱,被父亲送到雷眼山附近寻找一副河络族的健体秘方,到达雷眼山后任瞳奇的家人得知这种药方需要兼用火山河络的地下硫气才有效果,于是任瞳奇在河络的火环城居住了一段时间,并由此熟知河络族的性格以及生活方式。

雷眼山归来后的任瞳奇没有中断与火环城的联系,事实上他那时已经是一名虔诚的火宗信徒(河络信仰的一个分支,在人族被简称为火宗)。火环城夫环熊悚对这个来自人间的鬈发少年颇为欣赏,不仅在此人客居地下时允许他在巡夜师和阿络卡的居所阅读那些颇有些艰深的书籍——熊悚自己是从来都看不懂的,而且在他离去之后还与他保持着书信往来。

河络佣兵名誉一贯很好,战争开始之后,任瞳奇发出了邀请,熊悚牵头,火环部、卷云部、猎木部等雷眼山系地下河络均派出数目可观的佣兵,加入人间战役。

那时候人们都认为任瞳奇是以河络部族联络员的身份加入战局的。

没有人细想过卷云部夫环见到任瞳奇时说的第一句话:“战争并不能算是一种创作,《驱火书》讲述的道理是针对地火的,你用从中领悟出的兵法来取得的胜利,也并不能够助你光耀地火之神。”

任瞳奇笑着说:“可是我们人族现在需要一场胜利,创造之神在上,她会明白我的。”

龙噙者的名

天启大军在奏捷关与晋国龙骑汇合,唐国步兵随后即到。至此西征大军基本到位,他们分别是:大崑主军、前锋大崑轻骑、楚国轻骑、右翼晋国龙骑、左翼唐国轻步、中军梁国重骑、河络佣兵部队。

在这支部队中,晋国、梁国以及河络族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藏私地出兵了;至于宛州楚唐,此番轻骑轻步出兵,也算是主力阵容,然而兵力和积极性均远不如其他几方。

同时,位居天南的楚、唐两国,虽然在师勃龙纵横捭阖的说辞下派出了还算可观的部队,但他们同时又陈兵殇阳关下,直指帝都。他们的说法当然是“随时预备增援”,但这个增援到时候是冲着三沙岛还是天启,尚不可知。

带着这样一支军队,龙噙者启程了。三个月后,锁龙河一役,大崑与新蛮一场了断。那一场被后世无数次描述的战役,纵使是天南两国也可说是拼尽了最后一兵一卒,这不能不说是龙噙者的魅力使然。

也就是在这三个月,乱世的少年将军们开始崭露头角。

重夺鸦岭一役,巨人熊桑之末率龙骑百余骑直冲敌军本营,当阵斩杀数百人,降者近万。当晚大军扎寨,龙噙者笑称:“不惜命至此,我都不能比了。”桑之末一摊手说:“我家族世代隐疾,少有壮年不暴毙者,惜命何用?不若酬君。”

东临城一役,龙噙者率先冲入险地,贺雾行紧随其后。巷战之后,虎峙尾在城北发现血泊中的二人,龙噙者周身数处刀伤,贺雾行更是血人一般。那一役后,贺雾行对龙噙者说:“此后若有人要伤你,必须先斩杀了我。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带着如此多伤口归阵。”

虎峙尾生擒吕峥,李少锋独取蛮舞铸,新蛮南军双前锋一日之内俱折,以至于蛮舞月奴在锁河山一线布防出现缺口,导致锁龙河战局从新蛮占据主动变成了双方各擎半数胜算。蛮舞月奴于中军阵中怒斥道:“牧羊的个个变成了羊,反倒种田的都是收割的好把式。”

中军鱼信方不动如山,前军任瞳奇侵袭如火,锁龙河一役之后,崑朝大军长驱直入。中军帐前,龙噙者问鱼信方战局将何如,鱼信方缓缓道:“若是你那把刀现在在打南线,我们就赢定了。”话音未落,令兵报:“任都督调七千轻骑直取蛮舞南军,老将军黄成阻拦不及,传令中军,请主帅定夺。”龙噙者看了一眼鱼信方,仰天长笑。

四个月时间,盛极一时的山王蛮舞月奴从巅峰跌到了低谷,让出锁龙河要地,退出三沙岛天险,隐于天河东岸丛林中,暂时退出争雄天下的舞台——不错,只是暂时。

崑朝的损失也不可谓不大,但龙噙者在点兵遣将上挥洒自如,最终四国和崑朝损失清点,出兵留有一手的楚唐损失更大,精锐尽出的晋梁最终反倒挽回六成。回头来看天下大势,倒比婚宴之乱前更加均势。陈兵皇城以南的唐楚联军最终在空守四个月后悻悻归去。唐国倒也想过偷袭梁国一把,但是桑天竺的调度完美至极,加上帝都感其子忠义,大战之后,竟常备了一支兵力驻扎青石,作为牵制,令唐国不得不整整老实了二十年。

二十年之后,一抬头,梁国已成气候。

此一别可有再会

崑太子龙噙者战胜山王蛮舞月奴,之后五年,大崑权力达到顶峰;第六年龙噙者登基时,梁唐晋楚均诚心夷服。但这六年,也是龙噙者走向孤独的六年。

大崑朝的皇帝,那个谨慎却又开明的父亲,终于没有能够活得更久,或许他活得更长对大崑来说是一件好事,但他还是死去了,把这个即将变乱频仍的灾纪留给了他那个过于张扬的儿子去面对。

而龙噙者带着他的那些亲信,从太子走到了皇帝。面对一整个天下,龙噙者忽然疲惫异常。父亲的去世和天下人看他的眼神,让他开始思考,思考这个世界是不是存在着一种更大的力量,决定着生死和盛衰。

为了解开这个谜,他开始了第二次西征。他猜对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去夜沼——但是或许,他没有猜对会更好?

面对巨大无边的未知之海,一个小小的决策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启城外,一场盛大远胜于六年前那次西征的出师典礼,六年间磨砺出的那些当年的少年将领,渐行渐远。

一个月后,暗月灾纪正式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