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很冷,壁炉也没有点燃,就像一个巨大的冰窖。

拉薇妮娅看了一眼犹格·索托斯,什么都没说,把煤油灯放在桌子上,为了防止感冒,先去壁炉把火升起,等到房间变得暖和起来以后,再去浴室里洗漱。

这栋房子在厨房里安装了一个小型的蒸汽锅炉,只要定时定点的放入燃料,就可以顺着黑铁管道,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给整栋房子提供热水。

拉薇妮娅把黄铜的水龙头拧开,等了大概七八分钟,等到流出来的水变热以后,给浴缸里灌满了水,开始泡进去给自己洗澡。

温暖的热水灌满了白瓷浴缸、渺渺水雾上升在狭小的空间里,就像是如梦似幻的青烟。

拉薇妮娅抱着膝盖在浴缸里待着很长时间,一直到水凉透以后,才慢腾腾的站起来换上睡衣,边擦着头发边走出浴室

房间外,犹格·索托斯依旧坐在椅子上,以手支颐,姿势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区别。

拉薇妮娅猜测前几天的时间里,隔壁房间的祂也是一直这么端坐着。

拉薇妮娅把头发用毛巾擦干净,然后缩进了浅灰色的被子里,等了一会儿,发现犹格·索托斯还是那个姿势以后,问道:“你不睡觉吗?”

“我不需要睡眠。”犹格·索托斯平静说道,目光落在蜷缩成一团的白发少女身上。

这个人类少女看起来单薄瘦弱。

浓重的夜色里,她被过于厚重的被子包裹着,只露出湿漉漉的雪白长发和半张脸,嘴唇还微微红肿着,蔚蓝眼睛闪烁着一点琥珀色的反光,就像是一颗微弱闪光的白矮星。

不知道为什么,祂忽然想起了白天的那个亲吻。

人类这种极端脆弱的生物,摸上去时,带着微微暖和的温度,柔软的就像是漂浮星云,只要稍微用力触碰,就会瞬间化为齑粉。

所以必须要格外小心翼翼,才能够感受到一点她的气息。

床上,拉薇妮娅已经开始有些瞌睡了,但因为犹格·索托斯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还是用手揉了揉眼眶,强打着精神。

毕竟要是被祂这么坐在椅子上看一晚上,就像是被监视一样,心理压力实在很大。

“睡眠也是感受人类感情的重要一环,非常重要的一环,我建议您体验一下。”拉薇妮娅劝说道,用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枕头和被子。

犹格·索托斯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祂躺在拉薇妮娅的旁边,像个人类一样缓缓闭上眼睛。

这是一张双人床,足够两个人平躺下,各盖上各的被子以后,彼此不乱动,也就不会有肢体接触。

这个小细节让拉薇妮娅感觉到安心,躺在逐渐温暖的被子里,陷入黑甜的梦里。

……

第二天一大早,希尔伯特就开始在厨房里折腾。

为了讨好新主人,他大清早就起来,在厨房里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然后做了牛奶、咖啡、煎蛋、煎培根,还有好几种不同口味的吐司,比如说果酱味、黄油味和奶油味。

等到拉薇妮娅迷迷糊糊的睡醒,走到餐厅以后就看到了,就看到了摆满桌子的香喷喷食物,而希尔伯特就蹲在桌子旁。

他牢记新主人的话,没有敢再趴在地下,但是也不敢个人一样坐在椅子上,所以折中一下蹲在地上,两只手贴在一起放在胸前。

看到白发少女走过来,希尔伯特扬起脑袋,脸上满是讨好和兴奋的笑容,想等主人夸自己几句能干。

拉薇妮娅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桌子上的食物,又看了看蹲在地上满脸讨好的希尔伯特,开始好奇那个叫安东尼奥的医学教授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把一个人的思想和行为驯化的这么彻底。

“早饭做的不错,但我昨天不是说过,你要是再敢做出类似于狗的行为,我就拿刀割断你的喉咙吗?”拉薇妮娅不冷不热的说道。

雪白长发的少女眼睛低垂,手指转动着桌子上的餐刀,闪烁出一线寒芒。

希尔伯特愣了一下,明白了拉薇妮娅的意思。

他犹犹豫豫的拉开一把椅子,同样坐在了餐桌上,接着又把一份培根和煎蛋放进了自己的餐盘里。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的动作缓慢小心,身体的肌肉紧紧绷着,眼睛也一直盯着拉薇妮娅面孔,做好随时重新蹲下的准备。

——只要新主人露出一丝不悦,希尔伯特就可以立刻改正自己的行为。

幸好,这顿早餐一直到结束,新主人都没对希尔伯特冒犯的行为多说什么。

等到吃完以后,希尔伯特抱起满桌子的餐具放到厨房水槽里,打算开始尽快洗干净,这时候拉薇妮娅叫住他,问了他几个问题。

“以前那个安东尼奥教授是怎么逼你当狗的?”拉薇妮娅问道。

“安东尼奥教授没有逼我,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我是自愿当小狗狗的!”希尔伯特条件反射地说道。

“好人?是他让你像狗一样在地上趴着走路、吃那些恶心的死老鼠、还在你身上做了机械实验吧?”拉薇妮娅讥讽的说道。

“是,但是……”希尔伯特想了想,认真说道:“……主人很好,没有人肯要我,只有他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家,如果不是主人,我已经死了。”

索伦特市的医学院,每年都会从黑鱼区购买大量的小孩、成年人以及老年人作实验,比较常见的,就有大脑前额叶切手术、改变血管血液成分手术、将机械安装在身体上、将人和其他动物的器官重组的手术。

这些手术每一个都会造成严重后果,轻者痴呆疯癫,重者死亡,但为了科学的进步,这也是必要的牺牲。

况且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慈善行为。

索伦特市的人都知道,在黑鱼区生活的,都是些穷困潦倒的可怜人。

那些穷人常常因为被工厂裁退,而落入没有饭吃没有地方睡觉的悲惨境遇,全家人只能躲在墙角里等死。

而这时候如果有医学院的收购员出现,很多人都会请求收购员买下自己的孩子或者是父母、妻子,然后换来一笔可以好好生活半年的钱。

希尔伯特就是这么被他父母卖到医学院的。

他被挑中了往血管里面灌注兴奋类药物,本来应该死在手术台上,但又因为安东尼奥说想要收留一个孩子,于是被带到小楼里生活。

安东尼奥教授说想要个小狗狗,那他当然要做好一只小狗狗!

希尔伯特绞尽脑汁,努力把这些事情讲给新主人听,解释安东尼奥教授真的是好人,如果不是他,他早就和其他孩子一样死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安东尼奥教授确实算救命恩人,就好像老沃特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把她抚养长大。

拉薇妮娅被恶心无话可说,脸色不由的阴冷了一点,想了想,问道:“你认字吗?”

“只会一部分常见的单词。”希尔伯特不太好意思的说道。

拉薇妮娅于是去书房里翻找了一下,找出来一些专门给小孩子看的启蒙书本,上面都是些图文并茂的字画,讲述一些很简单的寓言小故事。

拉薇妮娅把这些启蒙书本丢给希尔伯特,让他去厨房洗完碗之后就看这些书,接着带上剩下的三个骨灰盒出门了。

今天她要去的地方是黑鱼区,是索伦特市面积最大、也最混乱的区域。

这里是工厂和贫民窟的结合体,一走进黑鱼区,拉薇妮娅就感觉自己到了一个颠倒混乱而可怕的世界。

这里划分成了不同商人掌管的不同工厂区,防止盗窃的围墙里,是巨大冰冷、有无数杠杆和齿轮转动的庞大机械,在一车车黑色染料的带动下,飞快旋转燃烧,让浓厚的黑云直冲云霄。

在那些机械的旁边,很多很多穿着肮脏黑色工作服的工人们,一边捂着自己的胸口剧烈咳嗽,卖力的咳出黄黑浓痰,一边拼命的工作着,脸上充斥着疲惫和麻木。

他们必须要干够工厂要求的最低时限——14个小时,这样才能够赚取当天的工钱,如果干不够,那么这一整天都是白干。

而14个小时的工钱,也仅够一天饭钱,如果想要买衣服或者是攒点钱,或者是要养家糊口,那么每天必须要干够16甚至18个小时。

工厂区高高的围墙外,是各种破烂木头、纸片、还有碎砖块共同搭建的连绵房屋,为了在冬天能够保证温度,一般都黑漆漆的没有窗口。

只够一两个人行走的街道上污水横流,还有各种各样的排泄物掺杂其间,偶尔会有浑身破旧的小孩子迅速跑过,怀里抱满了糊好的火柴盒或者是旧报纸。

这条阴暗的小巷子里,很多三四十岁,但已经浑身疾病、失去劳动能力的中年人还有妇女,就躲在这些黑暗破旧的房屋里,向外探出脑袋,紧盯着拉薇妮娅这个闯入黑鱼区的不速之客,眼中写满了垂涎渴望。

拉薇妮娅向前行走的脚步忽然凝固,蔚蓝瞳孔也微微收缩。

她不是被这些人阴暗的眼神吓到了。

在来到黑鱼区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拉薇妮娅惊讶的是这里有很多人,脖子上都挂了黄铜护符。

护符上,那只眼睛空洞、阴暗、无神,比黑鱼区的一切景象都更加黑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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