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谢怀璋略施掌风,长袖翻飞,将谢怀苓手中的话本一把扫落在地,动作行云流水,却给人以凌厉之感,“孤与太子妃本就是被迫......”
话到一半,谢怀璋却像是咬到了舌头一般,霎时间顿住了。
谢怀苓歪了歪脑袋,对自家皇兄这一行为感到不解。
谢怀璋清了清嗓子,背过身去,徒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气势逼人。
他这才缓缓开口,“孤与太子妃都是极为低调之人,我们的情意本就是被迫公之于众,如今怎能如此张扬地传出去?”
谢怀璋吐.出的字眼好似从齿缝中挤出的一般,沈若瑜竟然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深恶痛绝的味道。
沈若瑜抿唇笑着,她这个笑憋得实在是辛苦。
她其实还畅想着谢怀璋冲动一番,毫不犹豫地说出“被迫成为夫妻,实则相看两厌”这样的话,可他怎能就此悬崖勒马了呢!
实在是没意思!
仔细一想,便知道谢怀璋定是忆起了他们昨夜的约定:人前要做好一对表面夫妻。
若非谢怀璋非要遵规守礼,他倒是可以嘴快一把,也不至于说话时违背本心。
见谢怀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若瑜感到很奇妙,觉得此刻的谢怀璋莫名滑稽。
谁让他那般古板,非要恪守什么家规礼仪,不同意与她和离!
沈若瑜倒是能理解此刻的谢怀璋,谢怀苓便不是如此了。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对皇兄这陡然而生的怒意感到讶异:“皇兄,不是父皇母后昭告天下说,你与皇嫂在遇刺之时患难见真情——你救下皇嫂,而皇嫂心忧你的身子便立即嫁入东宫为你冲喜吗?这个话本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在话本于书院广为流传前,你和皇嫂的情意就已人尽皆知了!”
谢怀璋回过身来,眉头紧皱,压下嗓音:“阿苓,你胆子如今倒是大了,竟敢公然顶撞兄长了!”
“我哪里顶撞你了!我说的可是事实,你怎么不怪父皇母后,非要赖到这话本头上!”谢怀苓急忙躲到沈若瑜身后,缩起身子,委屈极了,“皇嫂,皇兄这刻板的毛病又上来了,你快替我管管他!”
沈若瑜听罢,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候,恐怕只有她最懂谢怀璋的心思了。
虽说是冤家,可有时候却偏偏能想到一处去,也算是难得的默契。
她哪能不明白谢怀璋心中所思?与其说谢怀璋是介意这个话本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不如说谢怀璋实在介意这话本上的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描写。
她方扫了一眼谢怀苓拿的这个话本,不得不说,写作者自称“风月居士”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确实在话本中将男.欢.女.爱之事刻画得入木三分。
在这话本里,章公子和俞小姐本是一对冤家,却在共患难、生死存亡之际立即便明白了各自的心意,婚后则越发珍重对方的那份感情。两人婚后拌嘴依旧,这更是成为夫妻间的小情趣,让两人的生活蜜里调油。
恰恰有一回描写了以下内容:
俞小姐嗜好辣椒,某日,章公子为讨俞小姐欢心,便学做了一份剁椒鱼头。鲜美的鱼头和红辣的剁椒融合在一起,菜品色泽红亮,香味浓郁,极为诱.人。俞小姐欢喜不已,对章公子连连夸赞,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鲜嫩麻辣的肉质融化在嘴中,让俞小姐乐开了花。
得此贤夫,自己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当然,俞小姐还不忘投喂章公子,娇声唤道:“夫君,快快张嘴。”
殊不知章公子平生最惧的就是吃辣,他看着余小姐将覆盖了整整一圈剁椒的鱼肉夹到自己面前,一时间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花了。但章公子不忍拂了爱妻的好意,男子汉大丈夫何惧吃辣!若被自己娇美的妻子知晓,岂不是让其笑话?
他心中一横,闭着眼睛咬牙吃了下去,不仅如此,他还佯装一副颇为享受的模样,对余小姐温和地笑了笑。
余小姐见自己夫君吃得开心,她心中也是美滋滋的,索性又为自己夫君夹了一个鱼头,然而回头却见向来温文尔雅的章公子已是满面潮.红,正疯狂地吃茶。
“辣。”章公子有些气喘,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你怎不告诉我你怕吃辣!”余小姐嗔怪道,“我可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见自己夫君被辣得面红耳赤,余小姐急了,欲去为章公子拿清凉膏来。
“不必——”章公子突然握住了余小姐的手,就在两人肌肤相触的那一刻,章公子突然将余小姐推到了墙角。
章公子的身子极为滚烫,他疯狂地吻上了自己的妻子,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一点一点地馋食着自己的猎物。
余小姐本欲推开章公子,却被章公子桎梏地更紧,她卸下反抗,回应着激烈的吻。
唇齿间热烈的交缠,仿佛要将四周都点燃。
一吻结束,余小姐有些疲累,她的脑袋轻靠在章公子的颈窝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
章公子温热的气息从她脖颈处传来:“你便是我的清凉膏。”
不得不说,对于沈若瑜和谢怀璋这样,连无意间碰到对方的手都会感到尴尬的人来说,这样的话本内容实在太过奔放。
稍作联想,整个人便燥热无比。
此外,话本中的章公子与俞小姐平日里更是花样百出地搂搂抱抱,两人床头吵架床尾和,在床笫之事上更是极为孟浪,最激烈之时,竟是硬生生将床给震塌了。
这章公子和余小姐的原型便是他们,沈若瑜和谢怀璋看到如此情节,想不代入都难。
只是他们情事之上如同一张白纸,见到这般内容,心中难免滋生出抵触之意来。
沈若瑜自然知晓,谢怀璋虽同自己约法三章,要求在外人面前做一对表面夫妻,但是他定是抗拒同她搂搂抱抱的,更不必说要她同他作出肌肤相亲之事来。
沈若瑜依旧笑着,她完全无视谢怀璋看向自己的那近乎吃人的目光,而谢怀璋的耳根子竟有些微微泛红。
万万没想到,这位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竟然会因话本中的情节而害羞!
仿若窥探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沈若瑜笑得更开怀了。
谢怀璋极为不喜这污.秽话本,当即便道:“这风月居士乃是何人?孤要严令禁止此书!”
“皇兄,你这也太不厚道了罢!”谢怀苓很不高兴,指责道,“哪有你这般霸道的!如今书院内许多人都喜欢此书,大家看得津津有味,你却存心想让大家扫兴!”
“书院进学自当心无旁骛才是,怎能被如此风月话本所扰?”谢怀璋语气不容辩驳,向沈若瑜递了个眼色,冷笑着说,“你说是吧,太子妃?”
沈若瑜止住笑声,看向了谢怀璋。
谢怀璋眉头微扬,眼中有些许暗示。
沈若瑜一下便明白了谢怀璋的意思,她与谢怀璋素来相看两厌,说实在的,她其实也不愿意成为话本上的主角,同与自己看不对眼的冤家做那些风.月之事。
但此刻的她却不能附和谢怀璋,她另有打算。
在谢怀璋期许的目光下,沈若瑜下定了决心,笑着规劝道:“殿下,此举太过专制霸道,怕是不可。”
“你说甚?”谢怀璋凤眸微眯,看向沈若瑜的目光从期许变为了审视,似乎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回答感到难以置信。
沈若瑜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此举有损你的英明,万万不可!”
“殿下切莫冲动!你作为金尊玉贵的储君殿下,不仅心忧百姓能否安居乐业,还应当有与民同乐之气量。既然此话本能给众人带来精神上的享受,不如随他们去。更何况,此话本只是以你我二人作为原型,但并未指名道姓地提及咱们,咱们大可不必对号入座,只需将此话本视为无物。”
“太子妃,你直视孤的眼睛。”谢怀璋道,“可否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违心之话时,是不敢盯着对方眼眸的。”
沈若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虽说谢怀璋一下便将她看穿了,但是她脸皮后,还能继续睁眼说瞎话!
是以,她毫不犹豫地对上了谢怀璋那深邃的眼。
谢怀璋目光如炬,似要立即堪破她的心房。
沈若瑜被盯得一颤,随即继续强硬地和谢怀璋对峙,并努力地朝谢怀璋挤出了一个笑容,胡扯道:“殿下,咱们刚遇刺成婚,这《冤家笑宴录》便传了出来,说不准这话本和刺杀有关呢?”
“哦?”谢怀璋言辞之间玩味了起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若瑜随口胡诌,说这话时自是口是心非。
她隐约觉得风月居士乃她在书院的一个好友,虽不知这个好友为何要化名为风月居士写出这话本,但想来《冤家笑宴录》是与刺杀一案定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谢怀璋久久不语,他望向远方,目光幽深。
就在沈若瑜有些灰心丧气,以为谢怀璋还是要执意禁止《冤家笑宴录》之时,谢怀璋却破天荒地答应了:“太子妃说的在理,那这《冤家笑宴录》便不禁了罢。”
“太好了!”最惊喜的当属谢怀苓了。
这位单纯的公主殿下霎时间对沈若瑜赞不绝口:“皇嫂,还的是你,真的把我皇兄拿捏得死死的!他这般顽固不化之人竟然听劝了!”
“哪里哪里,是殿下英明。”沈若瑜假笑道。
“孤可不及太子妃神机妙算。”谢怀璋冷哼一声。
说来两人都各怀心思,谢怀璋行事向来谨慎,沈若瑜方才那话着实提醒了他一番,虽说他并不太认为《冤家笑宴录》同刺杀一定有关,但留个心眼总归没有问题;此外,方才他着实有些冲动,这些乃话本情节,他堂堂君子,怎能被话本情节所缚?
如今他与沈若瑜约法三章,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他自然不会对她流露.出话本中的那些亲昵之举;加之沈若瑜避他如蛇蝎,又怎会如话本那般对他投怀送抱?
而沈若瑜阻止谢怀璋严禁《冤家笑宴录》也有她的道理。一方面,《冤家笑宴录》深受书院众人喜爱,她有着敏锐的直觉,从这一话本中亏得了有利于日后财源广进的机遇;另一方面,《冤家笑宴录》如今才写到第二卷,结局尚未定下,若她今后同谢怀璋和离,自是可以通过与风月居士建立合作,以改变《冤家笑宴录》的情节走向来为二人的和离造势。
当然,最重要的是,今日因这一话本还让她收获了意外之喜。
她算是想明白了,人与人相处,在于磨合二字,若有分歧,无非是双方各自谦让,互相包容,矛盾便会化解。谢怀璋之所以同她约法三章,便是希望他们能各退一步,各自安好。
只不过,若是她沈若瑜非但不退避三舍,而是贸然前进一点呢?
那约莫便会触及谢怀璋的底线。
谢怀璋是一个极有原则之人,若她反复挑战谢怀璋的底线,那谢怀璋怕是会立即生厌。谢怀璋身为储君,性子颇为霸道,断不会容忍一个人几次三番地挑衅他,若届时她再同他和离,想必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今日,通过观察谢怀璋对《冤家笑宴录》的态度,沈若瑜可以发现,谢怀璋现下只是想同她做一对相敬如宾的表面夫妻,且极为排斥亲密之举。
谢怀璋作为光风霁月的端方君子,定然对女子的投怀送抱极为不喜,也定然厌极了女子那赤.裸.裸的引诱。
若她公然向谢怀璋示爱,那岂不是能够让谢怀璋对她厌恶至极?
男子最怕的便是女子的纠缠,谢怀璋本就不喜欢她,若她一直纠缠着谢怀璋,那他岂不是很快便烦得要死?
沈若瑜戏谑地凝视着谢怀璋那俊美的侧颜,突然对今后的日子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