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拖延症女友

作者:Priest

叶子璐睡前不小心打碎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镜框。

这个重度拖延症患者只是叹了口气,随便用拖鞋把碎片拨了拨,凑成一堆,对自己说明天早晨起来再打扫,就把床头的小熊摆在了镜框的位置,躺在床上就着床头灯,盯着掉出来的相片出了会神。

那是她中学毕业的时候和同学的合影,那时候她还是傻乎乎的二货柴禾妞一只,穿着那身要时刻把手插/在兜里,以防裤子掉下去的大码校服,露出额头上俏皮的三颗青春美丽嘎巴痘,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即使是水仙花,看着这玩意也激不起什么自恋的情绪,叶子璐打了个滚,闭眼睡觉。

结果她就梦见了高中时候的事。

信德高中是龙城最好的中学,市重点,龙城十二个市区的初中生及其家长们每年中考时仰望的终极目标,每年都有无数小崽子们玩命地削着自己的脑袋,期望把自己变成一个“尖子生”,透过人山人海杀出一条能进信德中学的血路。

穿着信德的校服,在学校门口买煎饼,老板娘能多抹一刷子酱。

想当年叶子璐也是辉煌过的人,在信德三年,大考小考全算上,进过一次年级前三名,多次在年纪前二十名内徘徊,班级一姐的位置除了个别情况之外,很少有人能撼动,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更是了不起,直接考进了全市前十,被楼下高二班特意请去做励志演讲,当时她妈已经拿着清华的学校宣传资料给她挑专业了。

不过剩下的最后一哆嗦——高考的时候,她不幸掉链子了。

最后上了一个……嗯,怎么说呢,好歹算个一本吧,录取分数线勉强过重点线,不过说出来,非本地人民群众都没听说过的大学。

当然啦,虽然母校没混上国家“985”,但好歹也抓住了“211”的尾巴,也是有不少人羡慕嫉妒恨的,但人和人目标不一样,这个结果对于叶子璐来说,就像一盆凉水,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咣当一下给扣在脑袋上了,当时整个人都给砸二百五了。

也许就是从那以后,叶子璐开始慢慢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二百五。

在信德高中的三年,逢年过节走亲访友的时候,她的期末成绩单都是各种亲友们扎堆讨论的焦点问题,无外乎“这孩子就是清华北大的料子嘛”“就算不上清华北大,全国前五也跑不了的”“瞧瞧人家这孩子怎么养的”“也没见怎么特别刻苦,一定是天生聪明嘛”。

于是还是咱老祖宗聪明,发明了那么个词,叫“捧杀”。

唉,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从高三到现在,六七年的时间过去了,叶子璐已经从亲朋聚会上被挑出来表彰的“温拿”,彻底沦为了被拎起来批判的“卢瑟”[①]。

而那些少数对她依然抱有希望、准备看着她在大学奋起,然后在考研战场上一血前耻的人,也都在前年失望了。

叶子璐完美地充当了分母的角色,考了个狗屁也不是的分数,距离复试分数线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欢欢喜喜地抱着她最高文凭本科学位证和毕业证,加入了一毕业就失业的大军。

叶子璐大学四年,没拿过一份奖学金,没拿过一份除了每个参加的人都有的“优秀志愿者”证书之外的奖状,她贯彻着“一天学习十八个小时,一学期学习一个星期”的光荣传统,仗着大学考试水份大,每每混一个擦边分数,低空飞过。

成绩单上满目疮痍。

在截止日期前一宿通宵赶论文什么的是家常便饭,连当年考研缴费都差点因为一拖再拖而错过日期。

无数次在最后一秒钟赶上火车,无数次面试现场一路狂奔着赶去。

她就好像个无事忙一样,整天都觉得自己像死狗一样的累,可是细想起来……也没干什么事嘛。

大把的时间就在无所事事地发呆,鼓捣一些用不着的东西,刷论坛或者看网络小说里度过了。

这些东西构成了她苍白的青春。

在信德的时候,叶子璐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成为某一个领域的专家,赚大钱之类,她一直忐忑地期待着老天给她的大奖,可是现在她把礼盒拆开了,发现里面还是一个盒子,拆了一层又一层之后,叶子璐终于明白,老天什么也没给她。

她没有成为三次元的专家,甚至连二次元的“砖家”都没有,她没有甩开大脸让人拍的勇气,也没能赚大钱——毕业在家待了半年以后,她成为家离家不远处的一家小私企的行政专员。

在龙城这种一线城市里,每个月拿三千块钱,花两千块钱在郊区租了间一室一厅,想要以此独立……可惜还是没独立成。

那点工资不够同事红白喜事应酬的,存款更都是浮云,几乎每月都要父母给贴个几百块到几千不等的零花钱。

换句话,她是时下流行、并且被人不屑地称为“啃老一族”的年轻人。

半夜醒来,叶子璐翻身起床,被一个别人崇拜地叫着她“叶子姐”,拿着试卷问她问题的梦给弄失眠了,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看着地上一堆碎渣,她心里想:“扫了吧?”

然而下一秒又觉得自己有神经病,哪有大半夜不好好睡觉打扫卫生的?

于是她抱起自己的腿,蜷缩成一个球,把床头的手机翻出来,找出存储的短信,翻到最近的一条。

“我一直觉得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等着你自己说分手,可是拖了整整两个月,你也像是没事人一样,于是我就明白,在你心里,我压根不算什么,我看我们不如各自走各自的路吧,叶子,祝你幸福。”

这条短信太长,分了两页才说清楚,叶子璐翻来覆去地看,通讯录里显示短信来源是个未知号码——因为她已经把这家伙从通讯录里删除了。

这个决定做得倒快。

她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机,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然后又习惯性地刷上了手机网页,在微博上逛了一圈,人人网上晃了一圈,豆瓣上转了转,又把常去的论坛刷了两遍——已经凌晨三点了,除了时差党,大家都睡了,连网上都不热闹。

她做完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就好像完成了个什么仪式一样,再一次躺回了被子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

并不是为了和前男友分手难过——她早知道对方对她没感情了,再二百五的女人也知道别人喜不喜欢她,等着她先提出分手已经算发扬风格了。

她也不是故意耽误人家……只是习惯性地一拖再拖。

叶子璐难过,是因为突然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回想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么一个平庸的人,没有梦想,没有方向,没有未来。

日复一日都那么重复地过着,谈不上有事业,交际圈子极狭小,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经常被人指责不会做人、不会说话。

刚被男朋友甩了,现在前途一片惨淡。

“我的人生不应该这么下去。”她想,用被子角抹去眼泪,“明天我要开始做一个不一样的人,明天开始!”

她在这样奋发图强的心情里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可是庸人常立志,床头柜下面一堆碎片还静静地在那里躺着。

叶子璐,二十四岁,普通城市居民,独生女,非富二代也非穷二代。

中等身材,五官摆放正常,说不上好看,一般情况下好歹拾掇一下,也不会影响城市精神文明建设。

收入偏低,属性宅,爱好上网。

特长:头发。

成就:无。

而颜珂,他是个通常意义上的精英男,早在还念大学的时候,就从自己老爸那里弄了点钱,开了一家小广告公司,结果没想到一来二去,还真在业内混出了点名堂,这些年他们“新丰广告公司”接了好多大公司的合作,甚至经手捧红了几个小模特。

他收入不菲,青年才俊,形象不错,家世良好,以及……不可避免地人无完人,有些变态。

平时喜欢吹毛求疵,嘴贱舌毒,兼脾气暴躁,爱臭显摆和没事穷讲究,并以伤害别人的自尊为乐。

真是人如其名。

这天颜珂赶着应酬,临出门之前,给公司马上要出的新广告女主角把关,这是个刚入行没多长时间的小歌手,出了一两张专辑,唱功谈不上,好歹不跑调,所以没唱出什么名堂,所幸形象不错,颇有时下受欢迎的“清纯少女风”,于是娱乐公司有意让她通过广告多上上镜。

颜珂挑剔地看着这个两眼水汪汪,脑门上写着“我很清纯”的小歌手,一边披上助理给拿来的外衣,一边不高不低地说:“这是谁给梳的埃及艳后头?嫌她那大饼脸还不够平是不是?哦对了,还有您那粉底,哪个地摊买的破玩意?一笑就往下掉粉,跟鲜肉月饼似的,怕吓不死观众是吧?”

小明星和公司的形象设计一起脸色由青转绿。

颜珂意犹未尽:“那衣服……哎哟,我都不忍心说什么,那谁,梁骁?梁骁人呢?”

梁骁在一边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那边新产品的广告压根不应该交给这货。

“你看,你给的广告费不够吧,我跟你说啊梁骁,大家熟人一场,打折是打折,订金什么的也快点到位,干什么啊这是,看我们化妆师小气的,都舍不得那点眼影粉底了——哎那谁,我说你就给人家姑娘画道沟能怎么的,真不费什么,快别让她挤了,再给挤个心肺畸形什么的,算不算工伤啊您这个?”

梁总抬头看天,低头看地,避开小明星那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行了我有事走了,看不下去了,明天让她洗干净了上我那去——那谁,老梁你自便。”颜珂一脸惨不忍睹地摇摇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助理赶紧点头哈腰地向梁总表达歉意,飞快地追了上去。

梁骁沉默良久,怎么也想不出来该怎么评价颜珂其人,憋了半天,终于暴躁地吐出了三个字:“他妈的!”

也许是梁总怨念感动……啊呸,惊动了上苍,这天晚上就成了颜珂的受难日。

他正在车子后座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结果突然身体猛地往前倾去,还没清醒过来,就一阵剧痛……然后彻底不用清醒了。

第二天龙城早报娱乐版头条——《XX街轿车司机酒驾引发连环车祸,新丰掌门人颜珂重伤昏迷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