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起,冯曦和傅铭意的关系变得极为微妙。傅铭意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他必经外面的大办公区以及各部门主管的透明玻璃房间。偶尔冯曦走出办公室与他在走廊中碰个正着,冯曦依然礼貌的打招呼,傅铭意也会微笑的点头示意。然而两人的目光都纷纷穿过对方望向虚焦的前方。
渠江合同已经敲定,只等着最后的合同报价通过就行了。
傅铭意放任渠江的事情不管,冯曦也不再找他。既然他不管,王铁又想管,她于情于理都该向王铁咨询。
渠江公司并不要求进行招标。冯曦这边只需要找几家信得过的供货商议价供货就行了。这让她不得不相求于王铁。
王铁笑着说:“小冯,其实材料这块很简单,你比着渠江的价,把费用除开,就是底价了。只要不超过你的底价,就是赚多与赚少的差别。”
冯曦不由苦笑。真要像王铁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真正和渠江开始谈合同细则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以为的材料和机械订单正好弄反了。花在材料上的钱是一个亿多,花在机械上的钱才是两千多万。而最让人头疼的是,渠江要的材料多种多样,板材线材管材多达几百种规格。特别是那些管道,还要分表面处理的不同。每一种都需要报价,如果没有熟悉的供货商,她没办法制定对渠江的合同报价。
见她满脸茫然,王铁轻松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三本报价单放在办公桌上:“这里有三家公司的报价单,你拿去比较一下。我个人的意见,是选江氏建材。”
冯曦露出感激的笑容,心里阵阵发凉,他居然连报价单都做好了,就等着她送上门来。她心里打鼓,这么多规格的材料报价,王铁凭什么认定江氏最好?就算不进行招投标,议价供货也总要货比几家才对。
王铁吹开茶水上的浮沫悠悠然说:“小冯,咱们只是做中间人,帮着渠江公司采购。出什么问题,渠江告我们,我们就告江氏。渠江拖我们的款,我们就拖江氏的款。在江氏的报价基础上加我们的利润百分比就可以了。咱们不是渠江公司的采购部,咱们也是赚他们钱的供货商。价格么,渠江公司能接受就行。利润,你在总价上加了百分比。大家高兴。”
他笑嘻嘻的看着她,冯曦刻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暗想如果定下江氏,王铁自然会得到江氏给的好处,这层交易根本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她想起傅铭意的放任不管,冯曦马上提醒自己,他要和王铁斗与自己无关,做好份内事就行了。总经理不管,熟悉材料的副总经理指定了供货商,自己一个小虾米难道大声的对王铁说:“不,为了公司最大的利益空间,咱们每一种材料都要得到最低报价!”
她保证王铁嘴里的茶会喷出来。
冯曦抱起三份报价单嫣然一笑:“王总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傅总在周一例会上就说了,这次渠江合同变化,变成以材料为主了。虽然是机械部牵头在做,毕竟不熟。一切都按王总的意见办。既然三家报价中您觉得江氏好,就定江氏吧。我就照江氏报价去做合同报价了。”
走出王铁办公室,冯曦犹豫了下,偷偷给傅铭意发了个短消息。
“王总负责,按他的意思办。”傅铭意的回答不出所料又极简单,让冯曦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小人似的,转身就打小报告。她有些恨恨的想,如果不是他要和王铁斗,自己犯得着这样上心?
在冯曦心里,不管和傅铭意因为当年的事情闹得多僵,他还是傅铭意,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不管怎样,她都希望他好。
招投标办公室忙碌得很,杨成尚又抽调了四个人过来帮忙。新来的小高小刘很兴奋,进公司半年了,终于有了正事可做,一时间办公室里打电话的声音都高亢了许多。
冯曦经过他们身边,她露出笑容,鼓励之外传达着另一层意思,她心情不错。做上司的心情不错,下面的人自然也会跟着松口气。冯曦想起当年杨成尚也是这样对自己,让自己精神百倍任劳任怨的做完他不想动手的所有琐事。她忍不住对大家说了句:“这周把合同签下来我请大家去玩。”
“可以带家属吗?”
“当然!不带家属的允许内部发展!”听到一片哄笑声,冯曦跟着笑了。
关上门,门外的一切就成了默剧,为她隔出了安静的空间。三本报价单放在办公桌上,冯曦这才静下来思考傅铭意的用意。材料部牵头的事硬生生的耍了个花枪让机械部接手,他是想让她抢走王铁和陈蒙的老客户?生意场上永远是利者为王。王铁以前把持材料部可以和江氏合作十几年。如今他手里没有大订单,江氏就不做生意了?必然会与手握订单的她合作。但是从王铁的表现看,他并不担心。那么傅铭意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呢?冯曦想了很久也没想通中间的环节。
钢材中线材板材不外五六种型号,价格大致稳定,在一个区间内浮动。管材却不同,型号多达几百种。王铁给的三家报价她大致对比了下,价格相差不大。然而这三家都是他一个人推荐的,不排除联手的可能。她盯着报价单决定偷偷去钢材市场走一圈,自己一个人去摸底。
她没有让公司派车,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钢材市场。
接连两天,她对孟时说公司有合同要忙,一个人关在家里将得到的各种浅表性数据全输进电脑进行对比。
孟时本想和她说说家里的事情,见冯曦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又忍住了。晚上他在家看着电视实在无聊,又逛到冯曦家,在楼下徘徊半天还是上了楼。
一进门他吓了一跳,地上堆着资料,沙发上也全是资料。冯曦穿着宽大的睡衣开了门,旋身又坐在茶几旁的小板凳上专注的敲打起键盘。孟时苦笑着说:“我以为公事是在公司里做。”
“公司里不方便做。书桌旁边有椅子,沙发没地方了。”冯曦专注的输着数据,一个数字符号都核对再三,生怕弄错了。
孟时蹲在茶几对面看她,冯曦眼睛下有着青色的暗影,他突然问她:“昨晚你没睡?”
“嗯。”冯曦头也不抬,眉心微微皱着。她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探出江氏报价是否合理,然后才能在报价上加上利润百分比传给渠江公司。时间拖久了,王铁会起疑心。这是她自己愿意做的,就算江氏报价偏高,她也要心中有数。
“要我帮你吗?”
“不行,我自己做更清楚。”冯曦说完抱歉的笑了笑,“等合同签下来就好了。建材数据太多,我怕弄错了。”
孟时站起身进厨房转了圈,干干净净,冯曦忙成这个样子,她肯定不会吃了饭然后再把碗洗了。他叹了口气,出来对冯曦说:“我晚点再过来。”
冯曦抬起头说:“别过来了,我今晚又会忙很晚。”
孟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去拿笔记本过来。与其在家里呆着想你,不如陪着你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还能说给我听听。”他微微一笑,开门出去。
他开着车出去买了些吃的。孟时在冯曦家茶几上看到了江氏建材的报价单。他不知道这是正常的一笔生意,还是因为他而找上的冯曦。看她认真忙碌的模样孟时相信这笔生意不小。但是从看到江氏报价单的第一眼起,不好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冯曦并不知道他和江瑜珊的关系。江瑜珊没有说穿,这让孟时感到奇怪。这不是江瑜珊的性格,也许,他的不安来源于此。他迅速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告诉冯曦。
工作中的冯曦很认真,她甚至没有时间去看一眼坐在书桌旁的孟时。吃完他买回来的云吞,她继续核对着型号和数据。就在她眼花缭乱脑袋嗡嗡作响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了数据的不同,冯曦呻吟了声,往后倒在了沙发上。
“怎么了?”孟时吓了一跳,踩着地上的资料就走了过去。
冯曦睁开眼,疲倦又兴奋的说:“我弄完了!”她伸出手示意孟时弯腰,搂住他的脖子说:“抱我上床!”
她想着客厅沙发上全是资料,只有卧室床上可以坐着和孟时说话。听到孟时耳中却如同惊雷。他拦腰抱起冯曦往卧室走,边走边说:“今天你体力不行!”
冯曦眨了眨眼大笑起来,捶打着孟时骂道:“谁说要哪个了?客厅不是没地方坐吗?你成天脑子里胡想些什么呀!”
孟时气恼的松手,让她跌落在床上,覆身上去咬着她的耳朵说:“我就想了又怎么了?”
知道了江氏报价的大致底细,冯曦心里一松,手在他胸前轻轻的画着柔声说:“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她双眼透出温柔,唇边的笑容像蝴蝶的触须,从他心间扫过。孟时瞪着她,突然翻身躺在床上,搂紧了她说:“勾引无效,我抱你睡。”
他没有坚持让冯曦有点遗憾也有点高兴。被宠爱的幸福感让她眼睛发涩。她靠在孟时的胳膊弯里想,她真幸运。
孟时轻声问她:“曦曦,你是在查江氏的报价吗?有问题?”
冯曦闭着眼睛说:“江氏的管材报价真高。不过,只要业主方没有置疑,倒无所谓。我终于弄清楚了。”
孟时偏过头看她,又往怀里拢紧了点。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的告诉她:“我和江瑜珊其实早认识的。我们家和他们家算得上是世交。别看她年纪小,心眼挺多的。你们这行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曦曦,你防着点她。”
冯曦睁开眼睛,见孟时眉心皱着,便伸出手在他额间点了一点笑道:“不用江氏用别家估计也差不多。我们只是中间商,我们公司老总发话让用江氏的材料,我只不过是执行而己。早知道你和她熟,还不如直接问你江氏的情况了。上次你怎么不说?”
上次?孟时想起父母来。自从他知道江瑜珊在和冯曦打交道后就一直在想该在什么情况下告诉冯曦。他沉默了会坐直了身靠着床问冯曦:“江瑜珊没有向你说过我?”
冯曦摇了摇头,孟时的回避让她敏感的问道:“你和她,以前是男女朋友吗?”
“不是。我对她从来没有那种意思。你记着,她不说,肯定有她的用意。是什么我猜不到,不过你和她接触一定要多个心眼,嗯?”
冯曦应了声,趴在他身上说:“我困了。明天一定要出合同报价,这周把合同签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好。如果周五你的合同签完,周末我们就去笔架山露营。”孟时放弃今晚告诉冯曦的打算。
她的脸靠在他胸前,不多会儿就起了轻轻的鼾声。孟时低头认真的看着她,短发遮住的脸很小,她的腿蜷缩弯曲着,像只小虾。他怜惜的想,她这些天又瘦了一些。手搂着她的背,能感觉到她后背的单薄。孟时想起初见冯曦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她是他见过的最有韧性的女人。而每每的坚强之后,流露出的柔弱更吸引他。
他的目光移到飘窗飘台上。淡淡的月光照着一排小小的盆栽植物。嫁接仙人球伸着毛茸茸的小手掌,可爱得让人几乎忘记它们浑身长满了刺。旁边一只双层木盒上还摆着谭木匠木梳,一只小香水瓶子。她总是爱摆弄这些小玩意儿,像孩子爱玩家家酒的游戏似的。孟时环顾四周,惊奇的发现冯曦家里没有一张照片,连她的单人照片都没有。
他默默的想,她一定是想忘记从前。他拉过凉被搭在她身上,冯曦又往他怀里靠了靠,手搭在他身上,似乎睡得极舒服。孟时笑了笑,身体上添加的重量给他带来一种责任感。这一刻,他有结婚成家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