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特尔坐在办公桌前,手上捏着莉迪亚交给他的几张薄薄的纸。

据说这是她苦思冥想一晚上之后认真撰写的检讨书。

塔特尔:“……”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这闲得蛋疼的倒霉孩子居然真给他写了三千字。

塔特尔抖了抖纸张,开始顺着纸页往下看。

在第一段,这个家伙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虽然看不出有多真心,一排字涂涂改改四五个,一页下来无数个黑团,足以见得当事人写的时候有多么痛苦和蛋疼。

索性第二段第三段就顺畅得多了,这家伙先是疯狂吹捧了一番自己的顶头上司主神大人有多么英明神武温柔体贴(塔特尔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会用“温柔”这个惊悚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然后再表达了自己一定会努力向上积极进取成为一个对杜图莱有用的人……之类的。

后面两段她一挥而就,完全不见开头那种写十句改八句的委顿之感。

塔特尔无语地阅读完这篇所谓的检讨,他的目光上移,穿过手中纸张的上方,落在了正趴在他办公桌侧面伸手戳他笔筒的莉迪亚脑袋上。

莉迪亚感受到他的目光,立刻坐直身体,瞪大眼等待着他的训诫。

塔特尔:“……”

塔特尔:“……这是检讨?”

莉迪亚连连点头,期待地看着他:“我写得怎么样?”

“……”塔特尔不知道该怎么点评这几张纸,他只能委婉地说道,“换个女性署名,我大概就要误解为情书了。”

“嗯?我这是正统检讨呀,怎么就成情书了?”

塔特尔无奈:“先是夸我有多好,然后再说自己有多好,怎么看怎么像是推销自己……”

莉迪亚不满:“你思想不正确,你要以看检讨的目光来看待它。”

塔特尔闭嘴了,他将这几页纸塞进了抽屉,把检讨这个事揭过了。

他回想了一下,发现莉迪亚这个人真的很劣迹斑斑。

从选拔赛的时候她就试图无视比赛条例,挑衅加菲尔德家的小姐,还试图跟人家斗殴。

再然后是这几天,在王庭边就敢冲着守护者挥刀,简直猖狂。

塔特尔头疼地看着莉迪亚半天,终于发现了自己嘴贱要回来的傻子猫,自己要负责教导的惨烈事实。

他试图跟莉迪亚讲道理:“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是有规则和条律的,不是什么都能用武力解决的。”

莉迪亚眨眼看着他,懵懵地点头,以示赞同。

塔特尔见她乖巧,满意地点头,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呢,做事情要考虑后果,不能随随便便冲上去就是干,不然很可能会导致非常麻烦棘手的后果。”

顿了顿,他想举个例子给莉迪亚论证这句话的真理性:“比如昨天,你要是真的把奥古斯揍成残废了,你猜你能不能活着走回魔法师协会?”

莉迪亚低头听训,待塔特尔说完,她才抬头看着塔特尔,问道:“奥古斯是女王陛下的人吗?”

“……”塔特尔盯着她,“你要知道那么多干嘛?”

莉迪亚装作没听到塔特尔的话,求知若渴:“主神大人,你是怎么查到是奥古斯的?”

“……”

莉迪亚自顾自地说道:“当时种种证据似乎都指向我,就算是因为魔力原因你排除了我的嫌疑,那又是怎么锁定是奥古斯的呢?就因为他获得了选拔赛的冠军?”

塔特尔闷不吭声地看着莉迪亚,他发现后者不依不饶地睁大眼看着自己,一副问不出答案就不罢休的架势。

塔特尔无奈,只得对莉迪亚说:“虽然比赛的时候我不常去,但还是会偶尔看看的,对奥古斯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但是在第二轮比赛的时候,他忽然出色了不少,反应速度、技巧、魔法能力都很优秀,看上去也很老道,属于经验丰富那种人。”

莉迪亚点头:“他第一轮完全是在藏拙而已。但是这个也不能代表就是他呀。”

塔特尔握着自动笔,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他沉思了一下,才对莉迪亚说:“其实当时已经接近第一轮比赛结束了。我和弗兰克校长对比赛结果进行了个人意向的预测。除了第三名我俩意见稍有不同以外,第一和第二我跟他倒是所见略同。”

莉迪亚眨眨眼:“你俩觉得第三名是谁?”

“……你不应该问问第一和第二吗?”塔特尔无语,但还是淡淡地说道,“我觉得是安格斯大概排到第三,弗兰克校长觉得是阿莫斯。”

“第一是我,第二是安东。”莉迪亚一笑,“对吧?”

塔特尔闭了闭眼。

他接着往下说:“当时安东身死,你接受调查,比赛因此停滞。从举办方的角度来看,不可能因为个人的原因而暂停比赛,所以我当时做出的判断是将你论为‘失格’,继续推进比赛。”

莉迪亚鼓起脸。

塔特尔装没看见:“但还没等我把这个提议汇报给西维拉王上,就接到了她的指令——‘比赛继续推进,不能暂停’。这样的结果其实无可厚非,不如说是非常正常的结论。但之后奥古斯在第二轮展露头角,取得第一已经毫无悬念的时候,我因为他前后反常表现而注意到他,随之就接到了女王陛下‘停止查案’的命令。”

塔特尔注视着莉迪亚:“我认为结果已经非常明显了。”

莉迪亚长长地叹了口气。

塔特尔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怎么?很难过?”

“……还好吧。”莉迪亚趴在桌上,“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当什么守护者,一点也不想。”

“这是在逞强嘴硬?”

“不,是真心话。”

莉迪亚抬起脸冲着塔特尔弯了弯眼:“在王庭里面上班没有在外面自由呀。而且西维拉王上很讨厌,还是主神大人比较可爱一点。”

塔特尔哼了一声,用笔敲她的脑袋:“嘴上能不能有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小心被吊在王庭宫殿上示众!”

莉迪亚抬手挡在脑门前,一把拽住了塔特尔的笔:“你说我晚上翻墙去奥古斯家套麻袋揍他一顿行不行得通?”

塔特尔:“……”

笔被莉迪亚握着拽不回来,塔特尔索性换另一只手啪地拍上莉迪亚的脑门:“想都不要想!”

“……”莉迪亚松开笔,委屈地趴下,“唉,那我除了诅咒他走路摔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了吗?”

塔特尔挑眉:“你可以努把力,混得比他好,然后就有底气了。”

“我跟你混的呀。”莉迪亚甜甜地说,“你不是比他混得好吗?”

“……”

“不过奥古斯是跟女王陛下混的。”莉迪亚又垮下脸,“你再怎么也混不过女王陛下的。”

塔特尔:“……我该说对不起吗?”

塔特尔觉得自己跟这个小屁孩没什么好说的。

没等他张口把莉迪亚往外撵,就听到门被叩响,科伊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奥尼恩斯先生,协会外有人找。”

莉迪亚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边大声回应“叫我奥尼恩斯就行啦!”,一边扭头对塔特尔说:“应该是我家的医生来给我送药了……诶,他好像前几天才给我送过,我出去看看。”

塔特尔抬了抬手,示意她赶紧走。

“是托拜厄斯吗?”

莉迪亚蹦蹦跳跳地下了楼,期间跟两三个与她微笑挥手的小姐妹们击掌示意。

“他又来找我啦,是不是想我了——”

她奔出了协会大门,看着门口那个明显属于少年的背影,愣了愣,闭上了嘴。

阿莫斯转过头看着她,说道:“我听奥古斯说他看到你在魔法师协会做事,特意来看看你,你还好吗,奥尼恩斯?”

莉迪亚确实没想到阿莫斯会来找自己,她下了魔法师协会的阶梯,站在阿莫斯面前,迟钝地叫了他一声。

“好像是很久没见了。”阿莫斯勾起嘴角,露出个浅笑,“看到你没事……我……”

他忽然闭了嘴,叹了口气。

莉迪亚歪头看着他:“你……?看到我没事你不开心吗?”

“作为你的朋友是很开心,”阿莫斯低声说,“但是作为杜图莱的公民……”

莉迪亚满脑门问号。

阿莫斯又沉默了一阵,才下定决心似的扭头看向莉迪亚,问道:“这几天,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诶?”

“有权有势,真的这么重要吗?”

“……?”

莉迪亚一瞬间甚至以为阿莫斯在跟自己讲笑话,但对方的表情太过一本正经了。

她便也正经地回答道:“我曾经觉得不重要,现在觉得还是很重要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有权有势,不要任人欺凌。”

阿莫斯看起来有点难过:“这就是你为了选拔赛第一名不择手段的原因吗?”

“……啊?”

“接近安东,就是为了趁人不备更妥善地排除对手,是不是?”

“……”

阿莫斯抿紧嘴唇:“但是你可能以为出了凶杀案比赛会暂停,但没有,这是你唯一没算准的一点。”

“……”莉迪亚注视着他,“奥古斯告诉你的?”

“啧!”阿莫斯低着头,“你明明是那么无欲无求的人……”

莉迪亚蹙起眉:“你能不能有点脑子?我之所以现在站在你面前,就是因为我接受了调查,洗清了嫌疑,懂吗?”

“……谁都知道案子是主神大人负责的,”阿莫斯喃喃地说,“而你,不是在学校就与主神大人搭上线了吗?”

莉迪亚忽然想起,当初她挑衅梅雷迪斯?加菲尔德,被塔特尔撞见并带离现场,当时确实有塔特尔拉拢克莱夫家族这种荒谬的流言出现。

……她确实没想到阿莫斯居然还记得这个茬。

“主神大人是公正的人。”莉迪亚注视着阿莫斯,“请你不要毫无证据地往他身上泼脏水。你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阿莫斯抽了抽鼻子,低声说:“我从前还很喜欢你呢。”

莉迪亚觉得自己一股邪火直冲脑袋顶冒,她忍不住一把封住阿莫斯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拽到自己面前,怒道:“我杀安东?我有必要?不要把我当做奥古斯那种需要在背后使下作手段才能赢得比赛的人!你也是跟我站在过同一个比赛场地上的人,我要赢得比赛,需不需要动手脚你不是最清楚吗?!”

她将阿莫斯扔在地上,嘶声问:“奥古斯是不是联合你们成立了什么平民组织?”

“……”阿莫斯被莉迪亚吓了一跳,他从地上站起来,“是,奥古斯召集了我们有能力有抱负的平民,编成了民间组织,他说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所以你们就感动了?就为他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了?”

阿莫斯皱紧眉:“奥尼恩斯,你不要拐弯抹角地讽刺我们。”

“那我就直说了。”莉迪亚冷哼道,“擅自集结私兵是犯法的,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阿莫斯深吸口气,平静地说:“是女王陛下默许的。”

奥古斯为西维拉王上所用这层关系终于再次得到证实。

莉迪亚出离愤怒了。

她发泄似的一脚踹向旁边的花坛,随着轰然的巨响,大半个花坛都被她踹塌下来。

“躲在阴暗处的蛆虫!”莉迪亚怒道,“你们的人生就没有‘堂堂正正’四个字吗?!”

阿莫斯被莉迪亚撵跑了。

她瞪着面前一片狼藉的花坛,愤怒地喘着粗气。

被巨响吸引过来的魔法师们正扒着门鬼鬼祟祟地看着莉迪亚的背影,交头接耳着互相支使对方上前哄哄他们上任不久的侍卫小王子。

但莉迪亚气势骇人,谁都不敢上前。

三分钟后,心累的主神大人下了楼,拽着莉迪亚的发辫将忽然发疯的小狗又拎上了楼。

顺便吩咐科伊去找几个工匠来修复花坛。

莉迪亚混沌的大脑这才清醒过来,她惊恐地听着塔特尔淡淡地吩咐科伊去公账上支笔前修花坛,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又冲动了一回。

“……我弄坏的花坛,用公家的钱修真的好吗?”莉迪亚怯怯地问。

“垫付。”塔特尔面无表情地说,“费用由你承担,从这个月开始工资扣一半。”

莉迪亚要哭了,她才来没几天,工资还没拿到过囫囵样呢。

塔特尔瞥了她一眼,嫌弃道:“怎么随便谁都能把你气成个傻子样?你就那么好挑拨吗?”

“也没有。”莉迪亚垂头丧气,随口说道,“可能是生理期原因,比较烦躁。”

塔特尔:“……”

男人有生理期吗?

这家伙找借口找得也太不走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