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人提着菜回家,没想到,刚一进土司衙门的大院子,就从墙上翻下一个孩子来。
“妈妈,天大的事情。”狗蛋两只大眼睛睁的怒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真的出大事儿啦!”
……
“我奶来啦。”驴蛋居然重操旧业,手里扛着一根棍子,平空一道划,往身后一竖:“但是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俩熊孩子一左一右,紧紧贴着妈妈,空前一致团结的,好比要去上山打老虎似的,簇拥着妈妈进院子了。
正所谓铁树开花,千年一见。
宋老太来看儿子,居然还拎着个竹兜,竹兜里,居然还放着几棒子嫩苞米。
顿时,苏向晚为了自己刚才的明智而鼓掌,因为,她自己也买了嫩苞米棒。
一个五毛是天价,但是,值了。
见苏向晚进来,把老太太给吓的,嗖一下就站起来了。
当然,老太太心里怕啊,怕这个强悍的,泼辣的大儿媳妇又要指着她的鼻子,给她来上一通的臭骂。
没想到,苏向晚往院里的石桌子上一坐,就开始摘葱了:“妈这是从哪来的?”
都叫妈了,老太太心中愈发的害怕了。
“这是咱村的嫩苞米,用了青山他们的化肥,胖的不得了,也甜,比哪儿的苞米都甜。”
这老太太,有阵子装哑巴,不说话,现在倒是张嘴了,这不话说的挺溜的嘛。
苏向晚回头,就见驴蛋依旧竖着棍子,狗蛋抱着手臂,李承泽俩手叉兜,活像一部西游记,而她自己呢,在他们这儿,大约是面对着妖怪的唐僧吧。
仨男孩儿这是防着她要给老太太吃掉呢。
“既然来了,到厅屋炕上歇着去吧。”苏向晚说:“饭我来做。”
老太太显然大松了一口气:“煮些苞米给孩子吃,驴蛋和狗蛋俩都没吃过嫩苞米吧,今天尝尝味儿。”
是啊,当初有嫩苞米,都是宋福和金贵俩吃,他俩吃过的苞米棒子上的残渣,都是老太太自己啃,哪会给这俩孩子给啊。
苏向晚轻轻掀开自己的竹筐:“我这儿也有,妈,你的留着自己吃吧。”
老太太一看,果然啊,苏向晚买的苞米,比她的还好呢。
拎着篮子进了厨房,进来的是驴蛋,见苏向晚正在往蜂窝煤炉了上的锅子里放玉米,就哼开了:“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也有苞米吃。”
孩子还说:“妈,这可真好,咱自己也有苞米,我们不馋我奶的苞米。”
李承泽一揭苏向晚提进来的篮子:“篮子里这是啥呀,咦,真恶心,看着像鼻涕一样,赶紧扔出去。”
仨孩子看何妈来送吱吱,李承泽一马当先就给堵上何妈了:“何奶奶,快把吱吱带回去,我们家今天肯定有一场恶仗要打。”
老太太来嘛,在几个孩子的心目中,苏向晚肯定要剁着菜刀,大杀一百个回合。
但是,格外诡异的是,苏向晚在厨房忙碌,风轻云淡。
老太太躺在炕上,居然一直在抹眼泪。
驴蛋和狗蛋觉得这不对劲儿啊,平常威风的跟啥似的奶奶,居然哭开了。
驴蛋赶忙钻进厨房:“妈,我奶绝对在使诈,这回是苦肉计。”
老太太拿了几棒子苞米,然后来使苦肉计了。
苏向晚唔了一声,回头看小家伙两只眼睛明啾啾的亮,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赶紧去给咱们舀浆水,我给你们先调凉粉。”
“鼻涕似的,我才不吃这东西。”李承泽特倔犟的说:“好啦,今天的晚饭我就不吃啦,做完作业,我睡觉好了。”
“那就赶紧睡去,少在这儿烦我。”苏向晚说。
像呱呱、然然和凉粉,那可是老秦州小吃里的灵魂产物啊。
要说驴蛋和狗蛋这俩小秦州崽子都没吃过,还是因为他们生在这个困难年代,物产太匮乏,以致于,小吃都绝了足迹的原因,现在慢慢的粮食产量上来了,小吃就有出现了。
苏向晚小的时候,家里最常吃的方法,是呛葱花浆水,然后把凉粉和然然,呱呱放进浆水里,那滋味儿,吃起来甭说有多香了。
果然,李承泽一开始叫嚣着不吃的,但又不肯走。一会儿做好了,他第一个端碗,只尝了一口凉粉,捂着嘴巴就哇了一声:“妈,这味儿也太香了吧?”
狗蛋挑了一筷子凉粉出来,味儿比粉条滑嫩,又比面条筋道,大夏天的,又凉又酸爽,他直接张大嘴巴,一口就把一小碗儿凉粉给滑进肚子里了,连葱花都舔了个一干二净。
苏向晚自己也盛了一碗,正在给悄悄溜回家的小吱吱喂着呢。
驴蛋做为只要青山靠不住,随时准备踢掉他顶门立户的一个,对于目前的时局,就有点儿看不清了:“妈,你该不会想跟我奶和好吧,要知道,她原来可差点害死咱们,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对你的不好。”
想起当初妈妈自己吃不饱饭,还得给吱吱喂血时的样子,驴蛋的心头,就是一阵的酸。
让他跟宋老太心平气和的相处,没可能的。
苏向晚说:“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儿,老太太不论怎么着也是你奶奶,端碗饭给她。”
饭端过去,老太太并不吃。而且还跟驴蛋说:“福娃子和金贵在村子里,可没有凉粉和然然吃,我吃不下去。”
驴蛋又把碗端回了厨房:“我,我奶说,宋福和金贵俩没得吃,她自己吃不下去。”
“那就端出去喂狗。”苏向晚说:“喂完了把碗端过来,我洗。”
不一会儿,听见大山因为有凉粉吃而乐的嗷嗷叫的声音,躺在儿子家炕上的老太太直接嗷声大哭起来了。
几个孩子守在厨房里,三小子,忙着在给小吱吱喂饭吃。
吱吱在隔壁,何妈跟喂鸭子似的,喂了半天的饭,这会儿孩子饱着呢,根本吃不下去,于是,狗蛋喂一口,她吐一口,驴蛋喂一口,她还是吐出来。
李承泽做为全家最能治得住吱吱的一个,挑了一筷子凉粉,喂到她嘴里头,就用手指着她的鼻子呢:“宋南溪,这口你要再敢吐出来,我就打烂你的屁股。”
吱吱作为一个三岁小屁孩儿,一般来说,大家都是拿她当鸭子一样填的,从来不会去理会她的诉求。但她真的饱了,又怎么可能再吃?
所以,她憋了半天,突然抓过李承泽的手,一口凉粉,就吐到了他手上。
李承泽把手扬了起来,小丫头就咬着牙,恨恨的看着他呢。
一口凉粉,李承泽看了半天,毕竟好吃啊,而且,他在外面讨饭的时候,那是垃圾都吃过的,怎么也不愿意浪费粮食。终究,那口凉粉还是他自己给吃掉了。
老太太躺到晚上八点多,饿啊,躺不住了。
不过,老太太还是没敢太凶,出了门,见自己带来的四根嫩苞米还齐齐儿的摆在石桌子上,就开始问了:“向晚,你咋能这么浪费,再不吃,苞米就该老啦,难道娃们不饿,不馋?”
驴蛋手里还有半截子苞米呢:“我妈也买啦,我们有得吃,不吃你这个。”
老太太伸着手,毕竟原来打惯了,见不得孙子反驳自己,大概是还想打。没想到狗蛋也抄起棍子了:“你想打就试试啊,我还真就不信了,我打会打不过个你。”
何妈做为八卦爱好着,听说隔壁来了个老太太,假借给吱吱送洗干净的衣服就溜进来了,看见老太太和驴蛋,狗蛋几个准备干仗,进了厨房,劝苏向晚呢:“没个孙子打奶奶的吧,小苏,赶紧劝劝孩子们。”
苏向晚接过吱吱洗的干干净净,何妈还专门烫过的小衣服,何妈:“我家这仨崽子,打过,或者说骂过你没有。”
“原来有,那是因为他们想偷杏子。”何妈说。
苏向晚于是又问:“那他们真偷了吗?”
说实话,宋团家这几个孩子,在何妈见过的孩子里,算是乖的了。
“老人要真自尊,既然半年没见过面的,几个孩子而已,何止到一见面,就吵起来,打起来?”苏向晚说。
何妈一想也是,要是真正省心的老太太,能一见面就跟孩子们打起来。
这不,看何妈一出来,宋老太一把就把她给拽上了:“你是隔壁县长家的妈吧,知道我弟不,曹金旺,县革委会的会长,不论大人还是孩子,谁要不响应党的政策和方针,统统都能抓起来的。”
老太太这是借着跟何妈说话,给苏向晚上话呢。
毕竟,她要真的想来个渔撕网破,先把曹金旺叫来,没理由的批上苏向晚一通,就看你服不服。
可是,要知道,像何妈这种人,那是在省军区,在北京的高官家里呆过的,哪像老太太想的一样是个没见识的。
她摇着头,撇着嘴巴说:“老大姐,孩子们是干部,是搞政府工作的,你这么说话,未免太没水平了一点。”
镇压不住儿媳妇,就把家庭内部矛盾转化到工作上去,这样的婆婆,要不是脑子不清楚,就是偏心到没边儿了。
何妈赶紧的,跑到隔壁跟李逸帆俩交流邻居家的八卦事儿去了。
宋青山回家,正好就碰见老娘在跟何妈告状,而且,还是老太太正在大肆宣扬,自己的弟弟曹金旺有多厉害。
他妈还是来了。
这对宋青山来说,可不亚于狼来了。
狗蛋和驴蛋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立等着围观爆风雨的。
李承泽大点,懂点事儿,给宋青山塞了个玉米,说:“大舅,多保重,我先带着吱吱出去玩啦。”
宋青山看苏向晚在刷锅,没敢大声说话,转身把老太太给拉屋里去了。
当然,儿子来了嘛,老太太嗷的一声,仰天长哭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就开始给儿子诉苦又告状了。
宋青山听完,撩了两次帘子才敢进厨房来,进来之后,也不好意思开口,抓起一棒子嫩苞谷就掰了起来。
他们这种从小挨过饿的孩子稀罕粮食,苞谷向来不啃,都是剥下来,一枚枚的放嘴里,就一个苞谷,能吃的比驴还干净。
“怎么啦,说啊。”苏向晚说。
那么高的男人,上战场的时候也没此刻的紧张。
“老太太的意思是农村住着不方便,想进城,跟咱们一块儿住。”
苏向晚一菜刀就剁在案板上了:“今天你妈,明天你爹,后天宋福和金贵,青玉,就全来了吧?”
宋青山说:“我也说了,家里紧张,而且,这是单位的房子,没地儿睡,但是,她不肯回,她还说,要找我大舅来理论这事儿。”
老太太不敢在苏向晚面前嚣张得瑟,但是,敢在宋青山面前嚣张啊。
刚才,老太太就数落了一通农村的苦,再说了一通自己日子有多难过,养几个孩子有多辛苦,总之就是,老三进了监狱,金贵又没人养,他们就该,理直气壮吃宋青山,就该由宋青山来养。
而且,老太太还说,要宋青山不同意,曹金旺立等着,就准备到宋青山家,专门来接决这事儿呢。
总之,这回老太太气势汹汹杀来,就是非把全家都搬到宋青山家不可。
“你大舅,那不是方金换的大领导,方金换的骨头你们找着了吗,你不是一直说他掉到了水库里,宋青山,甭在这儿糊弄我,人掉到水里,不论炸成几块子,可是全都会飘上来的,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有再找过方金换。”
“找着了,确实找着了,太难看,是我自己埋的,就埋在水库旁边。而且,我大舅并不知道这事儿。”
“你说金换在江西杀过人,那你记不记得,66年省军区应该遭受过金换他们的冲击,金换那时候还小,但是,就算再小他也跟着一起去了,你想过没,武器,是不是就是金换从省军区带出来的?”苏向晚不过随口一说。
可宋青山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变了。
对了,他一直在反思,定时炸弹、火药,都是从哪来的。
他和宋庭秀,也一直在往间谍方面查,却没有想过这个。
曹金旺的爹在解放前,可是清水县一带有名的大风水先生。
要说谁在意风水,除了曹金旺,还能有谁?
而确实,方金换很可能拥有武器,现在要还在外面,那就在曹金旺手里。
宋青山把半个玉米塞给了苏向晚:“老太太我也不想要来住,但这事儿估计还是得你唱黑脸,做个恶人,完了我给你跪一夜的搓衣板儿。我有个紧急事件,得去处理一下。”
要真的,爆炸案是他大舅一手策划的,那县城革委会的库房里,现在肯定还有枪支弹药。
如果能搜到同类型的武器,基本是就可以确定罪犯了。
几乎要稳不住自己的脚步,宋青山转身出门,发动起了车,扬长而去。
真所谓男人靠得住,猪都会上树,苏向晚到今天,可算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青山媳妇儿。”
“向晚呐。”
“就让我帮你带着孩子呗,咱一大家在城里,热热闹闹的,多好啊?”老太太等不住儿媳妇,跑厨房来了。
苏向晚放下筷子了:“又是哭,又是闹,这会儿都笑上了,妈,你这一天,不累吗?”
“终归咱是一家人,你好歹也是干部,你大舅说,只要你肯要把咱全家都接到城里,你妇联咋搞工作,他都全力支持。”老太太又说。
“青山要想回去看你,我随他的便,我不会干涉,但是我家,那怕你往后提着金子,银子,一寸厚的肥肉膘子,也甭来了,咱俩是仇人,明白吗,连陌生人都没得做。”
苏向晚这话说的极轻淡,但是,老太太看得到苏向晚眼中的冷淡和轻蔑。
这个女人,泼辣,能干,也能掌家,但唯有一点,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再跟老宋家的人有任何往来了。
“你有那么多的儿女,只要稍微的不要那么偏心,养你,给你送终的人多着呢,不多我一个,也不少我一个。但那怕你死了之后披麻戴孝,东海西岭可以去,我绝不会去,我和你,是仇人。”
老太太揩着自己的眼眼睛呢:“你这意思是,我自己生的儿子,他的家我就连住一夜的权力都没有?”
“睡吧,睡你儿子的炕去,我和吱吱今晚跟孩子们挤。但仅限于今天晚上。”苏向晚说。
她出来泼水,一出门,看到窗户下面一溜儿四个孩子,四个全在笑呢。
看起来,真跟四个圆圆的苹果似的。吱吱嘴里还不知道吃的啥东西,这个的小嘴巴,永远跟只小仓鼠似的,吃东西都是慢慢的嚅着,舔着,砸着。
“妈,你今天晚上真跟我们睡?”三臭小子,臭的跟啥似的,尤其是驴蛋和狗蛋俩,出去玩的时候从来不注意,才刚洗完澡,又是一身的汗津津。
还是李承泽懂事点:“你这样,她会得寸进尺的。”
苏向晚从他头上,居然撸了一把的汗珠子下来:“既然她得寸进尺,咱们不是正好,可以先礼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