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青山看来,刘在野妻子的死,纯粹是他自己的性格原因而造成的。
他们家的家庭条件并不算太差,妻子家是遗传性的乙型肝炎病史,家里别的人倒没事,唯独他自己,非得要替妻子治好病,于是四处求医,不论中西,大夫开什么药就吃什么药。
于是,妻子整天就是,成筐子的药吨吨的往下吞。
最后,用总军医院主任的话说,吃毒太多,反而把肝给吃坏了。
当然,为此,军区的领导没少批评过他,都跟他说,既然这个病在全世界目前都没人能医好,那暂时就只能是维持,等着看。
但他自己呢,偏偏就是不肯信命,也不信邪,反而仇恨军区的领导们不能为自己争取权益。
再比如说,那次可以得特等功奖励的任务,是1961年,恰好又是排雷任务,刘在野无论在体力、耐力,以及对于任务的操作上,都比不过宋青山。当时任务又是在伊犁,而且是紧急的恶性事件,这时候,领导当然只考虑能力,不考虑个人问题,对不对。
所以,刘在野把妻子的死,归咎到众人身上,认为是大家伙儿,把他的妻子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但是,在宋青山看来,他妻子的死,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
“刘在野还挺痴情的嘛,愿意跟一个乙肝病人结婚,这在我来说,不敢想象。”苏向晚说。
宋青山倒没觉得什么:“既然相互喜欢,病倒没什么所谓,治就是了。但是一个人的病,上升到国家层面,拿军事制度开玩笑,这就是在野的不对了。”
苏向晚之所以今天专门拉了俩感染了乙肝的孩子出来,其实也是因为,早于书中了解到,刘在野的妻子死于乙肝,而他自己深爱着妻子的前提下。
至于破天荒的穿的比较漂亮,则是因为,刘在野当初之所以看上原身,是因为原身当时一个人在城里跑,穿的又破烂,又可怜的原因。
他心底里鄙视原身没文化,没素质,但是,又忍不住接济她,玩弄她的感情。
其实原身要说将来性情大变,跟像刘在野这样的渣男们的刺激不无关系。
而现在的苏向晚呢,自信,漂亮,干练又洒脱,苏向晚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刘在野是不会因为可怜而看上自己的吧。
总之,做为一个已婚妇女,该消灭的隐形桃花,还是得消灭的一干二净。
这边,俩口子还在厨房里。
宋青山看苏向晚在抓水淀粉,再看蜂窝煤炉子上的小铁锅里,她正在咣咣咣的往里头倒油,不停的说:“多倒点,多倒点。”
宽油炸鸡肉,那炸出来,外酥里嫩的,得多好吃啊。
“咱们不是要去海西,刘在野咋办?”苏向晚说:“我是这样想的,明天在会议上,李逸帆一定会为我据理力争,说我的成份没有问题,然后这时候,刘在野肯定要启动调查程序,而庭秀那儿呢,可以拖他一段时间,总之,只要庭秀一口咬定说我的成份没有任何问题,刘在野就不敢动粗。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该回省城去了,毕竟他的老巢在省城,对吧?”
“他要严刑逼供呢?”宋青山说:“你大概不太了解,在野原来是当过兵的,有一百种严刑逼供的手段叫你吐口。”
“那你说怎么办?”苏向晚反问宋青山。
关于她的成分问题,这个那怕苏向晚手再长也无法去改变,这时候,只能借助于宋青山了。
“晚上我去找在野,我有办法让他不跟你计较。”宋青山看起来胸有成竹啊,俩口子也初步达成了结果,认为他们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不过,就在这时,控干了炸好的鸡肉里的油的苏向晚回头踢了一脚正在洗菜的宋青山:“哎哎,你看。”
宋青山回头,就见刘在野半截袖的白衬衣白的发亮,抱着双臂,就在窗子外头站着呢。
他们俩口子聊的认真,居然都没发现,窗子外面大剌剌的,就站着个人呢。
“明天宋团打算去哪儿吗,海西?这是打算去把老丈母娘和小舅子都接回来,是不是?”刘在野问。
宋青山居然说:“是有这个想法,毕竟那是我亲丈母娘和亲舅子。”
刘在野指着宋青山呢:“你死定了,真的。”
然后,他就准备要走了,但是,他发现苏向晚那个应该来说,现在是处于暴风漩涡中的女人,居然风轻云淡的,没有一丁点的怕意,或者说是因为自己即将要给批判而害怕的感觉。
她切了一大盘红红的干辣椒,案板上还滚着好多才用油炸出来的花生米,晾凉之后搓去了红衣子,圆滚滚的,白胖胖的,他估计,她是要用干辣椒和花生,来炒她刚才用宽油炸过的鸡块。
“苏向晚,你就不怕?”
刘在野很好奇啊,而且,他怎么总觉得,这个女人自己一看,就挪不开眼睛呢。
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光,刘在野心说,我可是个信仰很坚定,也很正派的人啊,为啥会不由自主的,总是盯着人家的家属看。
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是我最恨,最看不惯的战友,宋青山的家属。
她一没文化,二相貌轻浮,三又是个坏分子的后代,我为啥要看她?
苏向晚往锅里下了一丁点儿的油进去,把葱姜蒜沫全划香了,再把炸的外酥里嫩的鸡肉全倒进去,顿时,一股香气四散开来。而锅子上还炖着半只肥肥的大公鸡呢,那半只,是用卤子卤的。
她太忙,压根就不搭理刘在野。
几个孩子一闻到香味就冲进来了。
就连隔壁的陈姐闻到香味儿也过来了:“向晚做的啥啊,味道怎么这么香?”
苏向晚招呼着陈姐说:“辣子鸡,娃们喂的鸡可肥可胖的,有两只现在胖的连路都走不动呢,再不宰,就该养老了。”
陈姐一见站在院子里的刘在野,悄声说:“你咋把这个衰神给惹来了,在咱们秦州市,人叫刘在野不叫在野,叫疯狗,就是说,只要让他咬着了裤管子,你永远甭想挣开。”
苏向晚把鸡肉端出去,还得再炒俩样青菜,下几碗面,然后,还得顾着锅子上卤好了的鸡,那鸡,可是她要带在路上吃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怕的。”苏向晚笑着说。
陈姐于是又说:“总之小心一点,但你放心,你现在是国家干部,他就算要批你,也得走程序,老邓肯定会帮你的。”
却原来,县委书记不好露面,这是让家属来给苏向晚吃定心丸的。
李承泽、驴蛋和狗蛋三个闻到香味儿,一起从外面冲进来了。
一见白天差点跟爸爸打起来的刘在野,狗蛋一怂就躲厨房里去了,驴蛋到底男子气概更浓一点,上前,围着刘在野转了一圈儿,就守到大山的窝子旁边去了。
“赶紧洗手吃饭啊,面条,一人端一碗,就着辣子鸡吃,要再不吃面条就该坨住了。”苏向晚一碗碗的挑着面呢,大夏天的,在厨房里做了半天的饭,她也是热了一身的汗。
宋青山毕竟是主,而且刘在野还是原来的战友,不让一碗饭当然不好:“在野也坐下,吃碗家常饭?”
“宋青山,我啥时候吃过你家的饭?”刘在野虽然看着那盘子辣子鸡炒的是真香,但是,他在属死的时候就发过誓,他和宋青山就是死仇了。
试问,谁会吃仇人家的饭。
不一会儿,隔壁李逸帆也下班回来了,还带着赵国栋呢,沿路边走,边在骂赵国栋:“人苏向晚的工作做的那么突出,你走大街上随便拎个人问问,谁不说现在全县工作做的最好的就是妇联,再看看你们,你们六个副县长,工作也做不过人家,什么叫上面不给钱,不给钱你就自己给蹲财政厅的门口等着去,我现在只要钱,钱。”
赵国栋看到隔壁人很多,抽空还给苏向晚招了招手,本来是准备要到隔壁去的,结果李逸帆一闻到辣子鸡的味道,也进来了。
“给我和国栋一人盛一碗面。”李逸帆说。
转身一看刘在野居然也在,她翘着二郎腿,把自己认为三个男孩子里最干净的驴蛋给赶了起来,就坐下了。
“在野,来督导我们工作的吗?”李逸帆指着赵国栋说:“你们革命小组的人要收拾,就收拾一下赵国栋这种人,最是不能办事儿,面情又软,又没脑子,整天叫人哄的团团转。”
苏向晚当初进县城的时候,以为是要跟赵国栋继续搭班子的,没想到她进了妇联,而赵国栋主管的,则是财政。
毕竟曾经的老搭档,她给赵国栋盛了满满一碗面,给李逸帆的,则相对要少一点。
吃面条,那得配大蒜。
赵国栋现在完全是个面肚子,挑起面来,见上面一层辣椒面,把一碗面都泼成了金黄色,兴奋的揪起一瓣蒜来,就开始了大嚼了。
刘在野两手叉兜,四处巡游着呢。
“既然来了,坐下吃碗饭啊。”李逸帆于是也说。
但是,要知道,刘在野的性子,那是你要不劝,我可能还吃一碗,你要一劝,我就更不吃了。
而李逸帆呢,又是个嘴巴无敌坏的:“人赵国栋别的地方一无事处,至少脾气好,刘在野,你野什么野啊你,要知道,革命早晚有一天得结束,到那时候你就等着大家清算你吧。”
要她不说这句还好,这一句出来,刘在野直接气的要打人了。
当然,苏向晚看过书,原著里,刘在野在革命结束后,确实死的很惨,是叫人拿砖头给生砸死,然后扔在臭水沟里的。
原身对他旧情难忘,还帮他收过尸呢。
“李姐,明天我请个假,要去趟海西,这事儿你知道吧?”苏向晚赶忙一句话,把李逸帆和刘在野给分开了。
李逸帆冷冷扫了刘在野一眼,说:“是陪青山出差,带孩子们出去玩玩的吧,妇联的工作,我让刘塘搞好就行了。对了,青山的业务能力,那是你不知道,他干的可都是玩命的活儿,出门在外,少跟他吵架,少分他的心。”
整个清水县,李逸帆能看上的上眼的男同志,就只有宋青山一个。
她表扬完了宋青山,还不忘再贬刘在野两句:“你们看看,站着的那个,当年一帮子党员流尽了血,拼了命,就护出那么个败家玩艺儿来。”
苏向晚一块鸡肉夹了过去,直接塞李逸帆嘴里了:“李姐,赶紧尝一块,我这鸡肉做的,是真好吃。”
苏向晚有时候很怀疑,李逸帆这么多年嘴又毒,人又刻薄,没给人打死,纯粹是因为她运气。
不过,不论她,还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刘在野恰恰因为李逸帆这段话,居然改变了自己的心思。
这不,等大家刨了一气的饭,再抬头的时候,刘在野已经不见踪影了。
李逸帆吃完了饭,一再的问苏向晚,要不要把吱吱放给何妈。
苏向晚坚定的拒绝了。
一则,何妈的年纪毕竟大了,那怕心有余,力也不足,她们出门至少要一周,老太太白天带带孩子还行,夜里再陪着孩子睡,是会累垮的。再则,苏向晚都不知道刘在野在清水县要搞个什么幺蛾子,一家人还是齐齐整整的走比较好。
而且,她早和赵国栋通过气儿,要真的形势严竣,刘在野紧咬不放,她大概还得在外面多呆一段时间,要半个月不见吱吱,她肯定会想的啊。
谁都可以扔,吱吱不能扔,毕竟吱吱,才是她一切奋斗的价值所在。
等吃完了饭,赶着宋青山洗碗,苏向晚还得把鸡从卤汤里捞出来。
新调好的卤汤,才卤过一回东西,当然舍不得扔。
苏向晚把它分成两半,一半送给了何妈,一半送给了陈姐。
厨房里,酱油怕坏,上面要淋香油遮着。
醋怕晒干,要专门放到阴凉的地方,还有一大缸的浆水,一缸子的肉,大夏天的,怕突然下雨潮了,全得坏掉。
这些,苏向晚是专门托付给妹妹向红的。
这会儿,苏向红正好进门,来拿姐姐家的钥匙,结果,跟赵国栋打了个照面儿。赵国栋今年二十五,比庭秀小三岁,虽然说面貌不及庭秀嫩,但到底还是年青人。
要不是现在编制混乱,他估计得做十年乡长,才能熬到现在,副县长的位置上。
赵国栋一眼看见苏向红,比宋庭秀还激动,一头差点撞在土司衙门的木头大门上。不过,这全县最漂亮的大姑娘,醉心学业,无心恋爱,当然也没把赵国栋放在眼里。
苏向晚跟苏向红交待了几句该注意的事情,然后把钥匙交了,又把家里剩的点儿菜全给了她。
自己忙忙的,还在灶头上烙着饼子呢。
而何妈和李逸帆俩呢,听说苏向晚和宋青山是要去海西,赶忙的,也给谷南准备了很多必备的日用品,什么香皂啦,脸盆儿啦,粮票啦,毛巾啦之类的,让宋青山给谷南带着。
至于苏向晚和谷南之间的苟且,何妈还劝了苏向晚半天,让她一定好好劝劝谷南,然后,如果能,让宋青山想办法,把谷南也给带回来。
驴蛋和狗蛋这辈子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出门,兴奋的夜里都睡不着觉。
而李承泽呢,父亲就是海西人,但他自己从未去过海西,所以,这是头一回去故乡,也挺激动的。
毕竟家里五只大公鸡,凌晨五点就开始用大合唱来打鸣了。
苏向晚还没起床的时候,仨孩子就在给自己打行李呢。
宋青山给他们教的豆腐块,一人几件土布的烂衣裳,鞋子,全用床单包起来,用尼纶绳子捆扎成个四四方方的豆腐块,然然后,还挂了四把牙刷,四个牙缸子。
李承泽看着天亮了,心情格外激动的就把院门给打开了。
结果,就见外面站着一个,自己这辈子最怕的人物。
刘在野痞不兮兮,随随便便的敬了个军礼,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包裹:“承泽,早啊,看来咱们得一起去海西了。”
这个皮肤白皙,梳着风头的男人,在清晨六点的天光下,笑的跟个魔鬼似的。
李承泽对于旅途的兴奋和期待,就这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