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谁?”刘在野问。

苏向晚说:“他叫赵国年,解放前留过学的,现在就在白杨劳改的七队劳改。为什么我说他是个好老师,因为他能深入浅出的教学。工农兵大学现在考的,除了文化课,就是党 史方面的东西,我弟弟苏富富就是他的学生,你要不信,回去以后,我先让富富考工农兵大学给你看,他要能考上,你再接赵国年回去辅导刘敏莉,怎么样?”

刘在野沉吟了半天,才说:“再看吧,不过,既然你求我了,那谷南那儿,我就啥也不说了,把她调到七队去吧,这于我来说,实在不算太大的事情。”

“那谷南呢?”

“带走算了!”刘在野特无所谓的挥手。

他目前还没意识到,自己给耍了呢。

从革委会出来的时候,苏小南也给松了绑了,跟在苏向晚的身后呢。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天气总算凉了下来。

苏小南想去拉李承泽的手,一拉,李承泽就甩开他,再拉,李承泽又把她给甩开了。

见苏小南一个劲儿的想拉自己,孩子疾步跑了起来,远远儿的,就把苏小南给甩到了身后。

“真是奇了怪了,我也养了他半年,养不熟的白眼狼,跟了你,他就不认我了。”苏小南说。

苏向晚没跟她多说话,因为苏小南还要到十二队去收拾自己的行李,跟着民兵们又走了。

而苏向晚呢,则和宋青山几个,趁着土建一局的大卡车,就又回了七队。

李承泽回家之后,郑重其事的,把那件淡青色的布拉吉摆到了炕上。

苏向晚能不知道吗,他就是想让她看到,自己买的裙子有多漂亮,但苏向晚故意的,就是一眼都不看。

“我都没跟她多说一句话,你难道还为这个吃醋?”李承泽简直跟个大人似的:“赶紧穿上呗,穿上让我看看,漂不漂亮。”

苏向晚买了大半袋子的面,得和面,发面,还忙着呢。

“我身上脏,现在穿不了这个,不过裙子很漂亮,谢谢你,真的。”她特地停了手,认真的说。

李承泽可是破费了大钱,花了五十块的人啊,坐在炕头上,特得意的说:“这就对了,你对我好,我一直记着呢,将来等我赚了大钱,就全给你和吱吱俩花,真的。”

糖衣炮弹啦。

小家伙就又开始吹嘘他的小牛了:“还有,你不是知道的嘛,我们家有很多好东西,往后你要还对我好,我说不定,把我家的好东西给你一半呢。”

“我要是想要,就要全部,一半个有什么意思?”苏向晚白了李承泽一眼:“你以为我们家的饭是免费吃的?这都得记账,而且还算十倍的利息,你看你一天要吃要喝,还要穿衣服吧,这些都是钱吧,说不定你们家财产,还不够付账呢。”

到底小孩子,李承泽啊的一声,就坐直了。

等了半天,见苏向晚不说话,估摸着她是在撒谎,一溜烟儿的,就从炕上溜下去,找小吱吱玩去了。

“妈,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烙饼子?”驴蛋见苏向晚围着锅台在忙碌,问。

苏向晚确实要烙饼子,而且,本地没有猪油卖,她烙不了酥油锅盔,正准备烙羊油锅盔呢。

“咋不去玩呀?”苏向晚说:“那不有个刘在野留下来的足球吗,跟这儿的孩子一起踢足球去呗?”

驴蛋吐了吐舌头:“我脚劲儿太大,刚才把一个孩子给踢的,流鼻血了呢,不敢再踢啦。”

苏向晚见识过驴蛋的脚劲儿,只能说,这家伙的拳脚,却实够重的。

“那就这样,你去麦场上抽麦草,抽来了,我今天给你们做羊肉泡馍吃。”苏向晚说。

“羊肉泡馍,那是个啥东西?”驴蛋问。

苏向晚弹着他的小脸蛋说:“反正,就是一种特别好吃的东西。”

本地的羊肉便宜,而且,国营饭店的熟羊肉拿钱也可以称,苏向晚赶关市的时候称了两斤熟羊肉,这会儿又炖到了锅里头,等炖开之后,把自己带来的手擀粉煮了进去,再加上两只大萝卜,也就是一碗简单的羊肉汤了。

家里本来还有烙好的饼子,苏富富和李承泽两个是吃过羊肉泡馍的,坚决不肯再吃。

苏向晚于是把玩的满头大汗的狗蛋给揪着耳朵揪了回来,再把赵银霜从田里给叫了回来,一人就给他们盛了足足的一碗羊肉泡馍。

宋青山在土建一局伙食吃的好,但是,他也是个爱吃羊肉的,泡着饼子,足足吃了两碗的羊肉泡馍。

这一回没有刘在野从中阻挠,可喜可贺的是,土建一局的人帮宋青山买好了票,明天一早,就可以返程回家了。

大晚上的,依旧天热,热的睡不着觉,所有人都在大麦场上坐着呢。

苏向晚出门之前,特地换上了李承泽买来的,淡青色的布拉吉。

这种布拉吉,估计得称之为是修女款,因为,它是长袖,还是高领,下面的裙摆几乎快要拖地了,穿上,简直就跟个修女似的。

吱吱也不知道被人抱到哪儿去了,麦场上,赵银霜正在跟几个农工妇女们聊着天呢,大家一起议论的,还是昨天前天苏向晚杀的那只西瓜,大家一起说西瓜有多甜,有多香,谁吃了几口,谁又把瓜皮都啃完了。

在这种极端缺乏物质的时候,人们总是习惯于去像老牛一样反诌,回味自己曾经吃过的美食,那种回味的过程,对大家来说,就是一种享受。

苏向晚静静的听着,看吃了一肚子羊肉的孩子们在麦场上嬉笑,玩闹,莫名觉得,跟上辈子总是坐在电脑前工作的日子相比,这样的生活,充斥着泥土气息,虽然苦,但也别有意义。

“向晚啊,妈得跟你说个事儿。”赵银霜犹豫了半天,突然说。

……

“要不,你和富富,你们一起回吧,我想继续留在这儿。”赵银霜颇有点儿激动,说话的时候,嘴角都在颤:“半半辈子吧,我一直为了你们而活,而现在呢,你看你们都长大了,说个不害臊的话,妈在这儿,有个放不下的人,妈想留下陪他,你看成吗?”

“是赵国年,赵伯伯吗?“

“你咋知道的?”赵银霜有点惊吓到了,但又有点儿害羞,还想笑:“我这么老的人,说这种事情,你们怕不是要笑话?”

苏向晚笑着说:“赵国年吧,也很快就要调回咱们清水县了,不过,你要想留在这儿,我不拦着你,真的。”

“为啥,也是你办的?”赵银霜说:“晚晚,好闺女,跟妈说说呗。”

苏向晚于是,把刘在野想给妹妹刘敏莉找个好老师的事儿,在致的跟赵银霜讲了讲,也算是,安稳了一下赵银霜的心。

海西是个流行唱花儿的地方,月亮越来越高,几个本地的妇女们优扬婉转的,就唱起花儿来了。

赵银霜把苏向晚的脑袋硬掰了过来,让她靠着自己,长长叹了口气,才说:“你看天上那月亮圆的哟,咱们全家人,总算,也团圆啦。”

今天是农历的七月十五,要说过节,得是个中元节呢。

苏向晚一直没见宋青山,也没见吱吱,连李承泽都没见,听本地女唱了半夜的花儿,自己喜欢那个调子,也跟着哼两句,才站了起来,四处的找着宋青山和李承泽几个呢。

“吱吱,吱吱?”她满麦场,满街道的转着,逢人就问,看自家闺女跑哪去了。

结果找来找去,却在七队最后面的牲口棚外,把李承泽和吱吱,还有宋青山三个给找着了。

但是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因为李承泽两手叉在兜里,嘴皮子都咬白了,垂头丧气的站着呢。

吱吱不知道在吃啥东西,小嘴巴吃的跟只小苍鼠似的,站在那儿,还在训李承泽。

而宋青山呢,一言不发,就只是盯着李承泽看。

“爸爸说的对,你就是个小偷,为什么要偷人家的巧克力,啊?”吱吱说着,舔一下嘴巴,糊在嘴角上的,全是巧克力。

“宋南溪你给我闭嘴。”宋青山厉声制止了闺女,才问李承泽:“巧克力是你从哪偷的,告诉我,我不打你,但我得把钱给人家。”

李承泽还是不说话,索性一转身,两条胳膊往牲口棚子上一撑:“你甭问了,想打就打吧,反正,巧克力是我买的,你知道就行了。”

吱吱还在说呢:“该打,小偷就该打,爸爸,快打他吧。”

宋青山示意吱吱退远一点,特地往掌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手抡起来,正准备要打呢,苏向晚赶忙出来了:“驴他爸,甭冤枉承泽了,巧克力是我买的,他没偷。”

其实吧,巧克力还真是苏向晚买的。

她毕竟原来是属于富裕家庭的孩子,对于巧克力啊,糖果啊这些东西,有购买欲,但并没有那种贪吃,爱吃的心理,买来之后,本来是准备分给驴蛋和狗蛋几个吃的,但是一忙,就给忘记了。

偏心的李承泽可没忘了巧克力,瞒着俩弟弟,专门把吱吱哄到牲口棚后面,给她一个人喂着吃呢。

可恨吱吱向来是个喂不熟的,嘴巴憋的比仓鼠还圆,伸着手,还在帮宋青山教训李承泽呢。

李承泽总算洗脱了冤屈,把吱吱一把抱起来,假装要狠狠扔在地上。

小丫头还在努力的,往自己嘴里填巧克力呢,全然没有注意到,哥哥已经给她气的咬牙切齿了呢。

于是,小丫头骑在李承泽的脖子上边吃巧克力,边哇哇大叫。

李承泽简直快要气疯了,找了个苏向晚看不见的角落,给这小丫头片子的屁股上结结实实的放了两巴掌,把她打哭了以后,这事儿才算完了。

俩夫妻往回走的时候,宋青山突然回头,似乎是要捣苏向晚一拳头,倒把她给吓了一跳,一巴掌就挥过去了:“宋青山,你没毛病吧,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你死了我立马改嫁,你就要揍我不成?”

“巧克力,不是你自己买的吗,我都没吃过这玩艺儿,你自己尝尝,什么味道。”宋青山的拳头一展开,里面一枚锡泊芝包着的巧克力,估计捏的久了,全融化了,往外漏着呢。

苏向晚接了过来,仔细剥开,尝了尝,怎么说呢,苏联产的巧克力全然没有后世市面上买的巧克力那么浓滑,一股苦味儿。

“好吃吗?”宋青山吞了口口水,问。

苏向晚是伸着舌头,一滴不剩的把它舔完的,舔完之后,才发现,这种浓浓的黑巧克力,回味居然还不错。

“巧克力本身不好吃,但是,毕竟是你送的嘛,它就好吃了,特别好吃,真的。”苏向晚转身往后退着,故意说。

宋青山站停了,四周看了一圈儿,突然就叹了口气:“苏向晚,你知道吧,有时候我真想拉你干个啥,但现在不行,这地儿不合适,配不上你,真的。”

宋团多朴素的人啊,那听过像苏向晚这种人说的情话,撩的快跟他炸的那座山体一样爆了,但牲口棚,一张间宽只有一米的小炕,想干个啥,那无异于登天呀。

“那你跑的啥?”苏向晚看他袖起两手跑了,追着问。

宋青山远远的挥了挥手:“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去,你快回家,睡去吧。”

苏向晚还以为,今天自己要见的人,就全见完了呢。

没想到,走在巷子里,居然就看见苏小南袖着两只手,完全是个本地妇女的样子,站在那儿。

好容易,她从十二队,又调回七队了,看样子,行李是已经放下了。

这不,俩人一起往前走着呢。

“那几个孩子又不是你生的,咋那么喜欢你?”苏小南最不解的,就是这一点。

“我又没让他们给我洗过衣服,做过饭,天天喂得饱,也不打他们,教唆他们去偷东西,孩子嘛,只要你给口饭吃就成的,怎么会不喜欢我?”苏向晚反问。

苏小南叹了口气,幽幽的说:“我看见刘在野了,真是没想到,会是他把我给放了。”

一群她们姐妹都熟悉的人,置身其中,一种特别奇妙的缘份。

“不过,你也别得意,刘在野好歹是军人出身,还有点文化,还记得将来要到清水县的那帮混混们,没有一个是好惹的,我劝你啊,还是多保重。”

苏小南抱着手,突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那吐唾沫的样子,也跟本地妇女一模一样。

所谓的,一群混混,就是她自己写的一帮专门用来欺负原身的大渣男了。

但何其可笑的是,苏小南自己也遇到了像王红军那样的渣男,偏偏她自己也无可奈何呢。

苏向晚笑了笑,终究没有多说话,转身走了。

原本她是挺恨苏小南的,但现在,她决定对苏小南仁慈一点。

当然,苏小南的心理上永远都不会平衡的,不过,她不反省自己,就永远都没有可能,从这儿走出去。

因为她必须得靠着自己的双脚,才能从这儿走出去,要不然,谁也帮不了她。

只可惜,她自己是悟不到这一点的。

第二天一早,烙了一大堆的干粮,全家老小挤上比鱼罐头还挤班车,先到海西县城,再转火车,这就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