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躺在屎尿里,整整五个小时,家里没有一个人。”谷东说着,拎起一块脏掉的床单就砸了过来。

那上面很脏啊,沈夫人当然得赶紧躲。

但是,还有脏睡衣,脏睡裤呢,谷东也全扔了过来:“要不是我撬开窗子进来,他就躺在自己的尿溺之中,还不知道要多久。”

“没有啊,保姆可能出去啦,他现拉的。”沈夫人说。

谷东指着墙上的钟:“我进大院的时候是十点,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我没有见过一个人。这就是你们对我外公的照顾?”

指着自己的胸膛,谷东说:“他一心让我给他枪,了结了他,可是你看看,他连拿枪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这是曾经抗日过的英雄,秦霞,你看看他身上的勋章,你看看他身上的弹痕,你就这么对待一个养了你三十多年的男人?”

沈夫人居然给个半大小子逼的节节倒退,而谷东呢,突然就握起沈老的手了:“要杀就杀了这个女人,自杀算什么英雄好汉,她虐待你那么久,外公,至少让她先死啊。”

沈老已经没有动手的能力了,但是两只眼睛里满是怨毒的,恶狠狠的盯着沈夫人呢。

连滚带爬的,沈夫人打120,叫救护车去了。

当然,很快救护车就来了。

这么老的岁数了,老爷子执意不肯换军掉装,一副等咽气的样子。

沈夫人的着急就甭提了,只能说,她现在就等一点,只希望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能把奶粉指标给她争下来。

但是谷东这个大外孙在,就不可能由着沈夫人再瞎捣鼓。

医院,老人家不去,营养液,他也不打,就连医院提议装的家庭吸氧机,他也不装,总之,老爷子就是一副自己要安稳咽气,绝不允许再抢救的样子。

穿着自己崭新的军装,挂满了勋章,周围围着一圈子的医生,护士,老人家手边伴着他的佩枪,他是那么的安详,从容,等着自仅剩的时间慢慢流逝。

而谷东呢,但凡有探病的干部,沈老曾经的下属们进来,都得跟他们握手,交谈,嗓音粗蓬蓬的,礼数那叫一个周道。

当然,这一面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因为沈老临终,陪在老人家身边的是谁,将来大家认的就是谁,对不对?

沈夫人这时候才发现,她一直当个傻子的韩谷东,办起事来能那么滴水不漏,一个老人,生财的工具,不闷不哼的,他就一手握在自己手里了。

谷东一夜未归,苏向晚打电话到沈家,才知道他在陪着他外公。

第二天一早,就该是她去竞标的日子了。

“妈,穿这个吧,我爸昨天晚上给我的。”宋西岭拎了只袋子进来,取了条裙子出来说。

苏向晚一打开,眼睛都亮了:“这别人买的吧,你爸可没这审美。”

应该是从台湾过来的裙裤,小开领的上衣,的确凉质地,还是连体的,雪青色,这要穿在身上,那得多修身材啊。

“我爸昨天回来的晚,没敢打扰你,跟我一起睡的。”宋西岭说。

等苏向晚换好了,他又进了,端详了半天,居然来了句:“不愧是我宋西岭的妈,带你出去脸上可真光彩。”夸人都夸的跟别人不一样。

长裙裤,特别的显身高,单色又简洁大方,给一女干部穿着,再合适不过。

早餐得赶忙吃,苏向晚到厨房里找饼子的功夫,就见宋南溪还抱着一本《六个梦》,边给君子兰浇水,边看着呢。

“甭浇啦,再浇我那花就该死啦。”苏向晚说。

南溪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跟苏向晚说,不过苏向晚这会儿可顾不上她,叮嘱她照顾好弟弟,就出门了。

食药局的大会议室,总共就三个企业,另外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但是看起来气势最高的,就属沈夫人,牟芳芳和张建设几个了。

张建设一见宋西岭,哎哟一声,拍着西岭的肩膀就来了句:“这不咱秦州的傻狗蛋吗,鸟枪换炮,都穿得起西服啦,这一套不便宜吧,怕得顶你在沙漠里好几个月的工资?”

等他拍完了,宋西岭低头,轻轻掸了一下自己的西装。

怕不是错觉吧,苏向晚怎么看,宋西岭都是一股子天生的霸总气质,完全不像从沙漠里出来的,往哪一坐直接可以拍偶像剧了。

当然,等轻工部的领导们到齐,就可以公开竞标了。

牟芳芳坐在对面,估计心情也很忐忑,她也不说话,不停的撩着头发,时不时的就要咬一下嘴皮子,突然,张建设想问个什么,轻轻碰了她一下,她立刻说:“哎呀,小心点,我疼。”

疼吗,小时候的宋西岭最怕牟芳芳疼。

苏向晚估计宋西岭得跳起来,赶过去护花,谁知道人家低头翻着桌子上几本投标书,眉头都不抬一下。

很快食药局的领导讲完话,就该由双方来陈述了。

做为一个海龟,牟芳芳第一个站起来陈述,其间一会儿中文,一会日语,一会儿又是英语,把奶粉销售夸的天花乱坠。

另外那家是个女企业家,八十年代正是引进新思潮的时候,一听牟芳芳这种演讲法,直接手捂上额头,不用说,就给吓退了。

牟芳芳讲完,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向晚一眼,那意思还用说吗,苏向晚把宋西岭带来,在牟芳芳看来,就是自曝其短,她可不是输定了。

“大家好。”宋西岭站了起来,特文气,特内敛的一笑,又说:“我刚才听牟女士讲了半天,听到你讲生产线、销售、利润,可是唯独没听见你讲生产安全,请问,你们厂子的生产安全是怎么保障的?”

牟芳芳愣了一会儿,才说:“当然会配备,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会看着办的。”

“凭借你们的良心吗,可是据我所知,人的良心是不可靠的,50%的利润,可以叫人出卖力量,100%的利润,可以叫人出卖灵魂,300%的利润,一般人都愿意为其而杀人,母乳化奶粉的利润可真不算小。我能相信你们的良心吗?”

那个张部长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听到这句,深吸了口气,啪啦啦的,就去翻沈夫人那一方的投标书了。

宋西岭的话还没说完呢:“我们秦州红星食品厂的生产安全,从一开始建设就一直是严格配备的,投标书里也写的清清楚楚。在座的各位都将为人父,为人母,给孩子吃的东西,那些花里胡哨的我就不说了,我只敢保证一点,我们生产的母乳奶粉,绝对安全,够营养。”

敲着黑板,宋西岭把苏向晚专门找李承泽画的车间效果图、生产线效果图,以及各道安全门的位置,就连工人的着装图都贴了出来,依然是慢悠悠的:“我们是按照着国际标准来建设的厂房,牟小姐,你们的厂房在哪里?”

“厂房,我们有啊,我们正在跟一家小乳品厂谈收购。”张建设赶忙说。

宋西岭直接就笑了:“所以,你们拿到指标,还得问政府要钱吧,因为你们没有钱建设厂房,等建好了厂房,你们还要政府的资金来替你们雇工人,没完没了的要钱,对不对?”

苏向晚简直要鼓掌了,这宋西岭呆在沙漠里,生意上的事情咋都知道。

“我们只讲奶粉的安全,至于销售,那得等产品生产出来,过了几道检验关以后,我们才会考虑。”说着,宋西岭重重的敲几下白板,上面写着安全二字。

啪啪啪的几声鼓掌,等沈夫人几个转头一看,鼓掌的人居然是张部长。

张部长家里,正好儿媳妇生了孙子,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能休会,买回来的奶粉,冲给那么一个小宝宝吃的时候,大人想想生产安全有多心惊肉跳了。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苏向晚在写投标书的时候,别的一切做简,只把安全当成重中之重来写的。

但是她没想到宋西岭一个沙漠里的石油专家,居然口材能这么好,能说的那么透彻。

接下来,领导们还得讨论,大概得半个月后,是谁最终拿到指标,才有定论呢。

沈老眼看咽气,沈夫人还得忙着回去照顾,都无暇顾及再争啥。

张部长单独把苏向晚叫进一间办公室,要仔细问问生产安全的问题。

既然部长要问,苏向晚索性就把自己上辈子所知道的,奶粉的蛋白含量有多重要,以及将来奶农们为了蛋白含量,于是违规加三聚氢胺的事情,变着法子好好的跟张部长讲了一遍。

如果这个错误能规避,将来不会出现那么多的大婴儿,那也算是一桩善事,对吧。

张部长耐心的听了好半天,握过苏向晚的手,就来了句:“那咱们就合作愉快?“

显然,那怕他没有当场表示,但至少是在暗示标落谁家了。

不过,刚一下楼,苏向晚就听见一声尖叫声,而且听声音好像是牟芳芳。

“好你个宋西岭,都分手了,你在厕所里拉扯我女朋友干嘛?”张建设的声音可大了,就在二楼的厕所门口。

“张建设,你给我放开。”宋西岭说。

“不要以为你披了身西装,有个苏向晚撑场面,你就是个人了,我告诉你宋西岭,我关系多的是,我也不怕你个挖沙子的。”张建设扬着拳头说。

牟芳芳简直添油加醋,明明挑衅的是张建设,她居然往厕所里推着宋西岭,还在那儿直哭:“西岭,不要动手啊,我求求你。”

食药局的人全在看热闹,宋西岭不过上个厕所,在大家看来,已经成打人的一方了。

苏向晚一看,这还了得。

高跟鞋踩着,把前两天才买来的皮包一扬,她就朝着张建设的脑袋揍过去了:“我家西岭不过上个厕所,张建设你想干嘛?”

“他欺负我女朋友,把我女朋友都得厕所里。”张建设抱着脑袋喊。

苏向晚抡起皮包一通乱砸,才不管砸到谁,把宋西岭从厕所里拉了出来,指着牟芳芳说:“甭跟我来这套,想当初为了嫁我儿子,有姑娘还割腕上吊呢,你算老几,就往我儿子身上贴。”

不就是泼脏水嘛,苏向晚要真野起来,谁能比得过。

围观的人又不清楚情况,一看西岭长的那么帅气,牟芳芳也就穿的漂亮一点,脸蛋是粉擦白的,脖子还是黑的,自然向着宋西岭的多一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宋西岭从胳膊上摘下那颗表,轻轻的,就放到了牟芳芳的胸前,她不接,那就扔地上。

这下可以说断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而且,小伙子远比苏向晚想象的更利落:“牟芳芳,以后不要再以我的女朋友自称,到石油大学去骚扰我的导师们,你明白的吧,咱们之间早就完了,桥归桥路归路,我跟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当初给我的那些钱,我怎么还你?”牟芳芳哭着说。

宋西岭突然就冷笑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唇,那样子帅的简直能迷死人:“人拿包子喂狗的时候,不会求狗有什么回报,明白吗。”

显然,要说原来宋西岭还能牟芳芳有点感情的话,刚才在厕所里发生的事情,让这小伙子彻底鄙视自己的前女友了。

转身离去,高大,瘦削,克制而又冷静的宋西岭,和个头矮,一身江湖气,油滑世侩的张建设,那种比较简直了,就不知道牟芳芳自己怎么看。

回到家,北岗特别的乐呵呢:“妈妈,今天出去吃饭哟。”

“谁说的,吃什么饭?”苏向晚顿住了在洗芹菜的手,问宋南溪。

南溪还在看她的《六个梦》呢,突然抬头,才好像想起事情来似的:“对了,我爸说今天得跟一个叫阿什么的出去吃饭,叫您千万不要换衣服,再化个好妆,他晚上来接您。”

“阿德里安?”苏向晚说。

南溪还沉浸在书的世界里,点了点头说:“大概是吧。据说是在建国饭店吃饭。”

建国饭店?

就现在来说,那可是北京最高档的地方了。

苏向晚甩着两只手说:“宋南溪,赶紧的,今天晚上咱们得去建国饭店吃饭,妈给你找衣服,梳头发,快点。”

南溪现在完全迷在小说里,眼看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早不跟父母出门了:“甭理我,你们自己去,我还忙着呢。”

“这种情情爱爱的小说读多了对你没好处,有个法国人等着咱们请吃大餐呢,赶紧走。”苏向晚说。

但南溪依旧不为所动,抱着书转身进了屋子,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好吧,闺女不去自己去,苏向晚又洗了个头,重新把头发烫了又烫,卷了又卷,再换了一双才新买来的高跟凉鞋,就听见外面已经有汽车的声音了。

一想到建国饭店,苏向晚就有一种久违了的,自己又活到上辈子了的感觉。

三十年后建国饭店都还不过时呢,可见它现在有多时尚。

至于建国饭店的饭菜,好吧,只要不是自己掏钱,什么法式大餐,日本料理,那都是本国厨师做的,今天苏向晚可得去好好享受一下才行。

“你疯了吧宋青山,阿德里安要给苏向晚一张签证,邀请她去法国留学,你居然还要带她去跟阿德里安吃饭。”是韩明的弟弟,韩江,从车上下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宋青山从驾驶座下来,笑了笑,但没说话。

“那王八蛋还带着一帮子的记者,专门对着李承泽拍,就想拍他失态,发疯的样子,他和伊藤就是穿一条裤子的狗腿子。”韩江又说:“李承泽可是你家的孩子,大热天,北京地面温度四十度,阅兵村的长枪短炮全都对准李承泽,要我是你,一枪嘣了阿德里安的心思都有,你居然还能跟他吃饭。”

“甭吵了,我爱人看着你呢,注意形象。”宋青山说。

其实吧,那套连体的裙裤,大陆还真没那玩艺儿,是前几天宋青山偶然看一份画报上有,专门拿到一家裁缝店,叫裁缝照着苏向晚的体形做的。

要她自己,绝对舍不得钱做这种衣服。

宋青山发现自己的眼光是真不错,苏向晚穿着这种衣服,有了年龄,自有一种成熟风韵,比那个台湾女明星还漂亮。

“北岗呢,谷东呢,其他几个孩子呢,一起去建国饭店,吃饭去。”宋青山说。

苏向晚再看宋青山,这人还是那套军装,眉宇间依旧是原来那样淡淡的从容,没有一丝的焦虑和气愤。

但她怎么隐隐记得韩江刚才说,阿德里安会给她一张去法国留学的签证?

难道说她这只白天鹅活到四十岁,终于可以从宋青山的土窝窝里,起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