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山转身出门,把客厅里的闸给拉了,然后问承泽:“还有电吗?”
李承泽拿电笔一试保险箱后面的插电孔,还真没电了。
“最简单的操作,不过是插上电而已,干吧。”宋青山于是又说。
谷东目瞪口呆。
确实,科技的进步总是在缓慢尝试的,给保险箱通电,也经历了最简单元始的插叉鞘,装电池,装小电机等过程,而现在,还在通电的原始阶段,破解它的方法当然也很简单,把电线扯掉就完了。
不是李承泽和东海俩不懂,而是他们学了太理论太多,再简单的事情也要往复杂方面去想,相比来说,实战经验更丰富的青山会看的更明白。
正好四个人,一人一根铁丝,撬开四个锁眼是很容易的事情,就一点难,得同时用力。
谷东的铁丝终于派上了用场,但是现场高手如林,就连平常温温不火的东海操作起来都特别顺溜,更何况作贼的惯手李承泽。
几番没捅进去,青山接过谷东那截小铁丝儿,闭着眼睛帮他捅了进去,才交给谷东,几个人合起伙来,听宋青山三二一报着数,一起拧,啪哒一声保险箱开了。
谷东赶忙凑头看呢,宋青山一把就把他的头给拨开了:“小心有危险。”
承泽手已经伸进去了,里面啥都没有,就一张纸,上面画了两把枪,下面还有一行字,写的龙飞凤舞的:枪呢,枪哪去了!
这是陈光荣的字体,这个年代的高中生就是高材生了,他用中文写了一行,又用英文写了一行,明摆着的,挑衅啊。
谷东一把抓过来说:“爸,摆明了就是他偷的,抓他丫的。”
“哪那么容易,人家是烤肉店的老板,你抓了他审啥,审枪?一审整个秦州人都得吓个半死,找枪比抓他重要。”宋青山说。
正好这时候,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宋青山:“行了,赶紧走吧,枪确定在陈光荣手里就好办了。”
说着,人家几个往窗口一溜,直接就跳下去了。
谷东愣了一会儿,到底他更谨慎,小心的把挪开的东西都归于原位,这才跟着宋青山他们溜出去了。
人家几个还有别的事情,已经不见人影了。
自忖天下第一聪明的谷东,一副憨闷闷的傻态就上了苏向晚的车了。
“妈,我弟脸上起的这是啥,怎么跟蚂蚁似的。”上车先抱北岗,看他满下巴挂着一些小蚂蚁的东西,赶忙往下扑着。
“小麻子,喝啤酒,我跟你一样牛。”北岗说着,手伸过来了:“哥哥,你找来的枪呢?”
谷东手里只有一张纸,纸上画着两把枪,画的特别精致。
车往前开着,苏向晚好歹不问,任他得瑟。
北岗捧着张纸正在惊叹:“哇,好威风的枪啊。”
要弟弟不这样谷东还好受点,弟弟天真成这样,赤裸裸的讽刺啊,让谷东怎么能受得了?
扯窗帘,买床单被罩,苏向晚带着俩孩子逛了一圈,给东海和阿克烈烈扯的当然是最艳的红色。现在的市场,相较于七十年代,那叫翻天覆地的变化,商品一多,人们就爱逛逛,逛一逛就手痒,不小心就得多买点。
“妈妈,我想跟谷东哥哥分床睡啦。”北岗突然说。
苏向晚说:“你俩睡不是挺好的,马上冬天了,他那么热乎,你抱着他能暖暖的过个冬呢,明年再分吧。”
“那也行,但要新床单,新枕头。”北岗说着,突然扯住一家子摊位上的床单就不走了。
苏向晚一看,质量挺好的床单,上面印着小猫钓鱼,还配着个枕头,上面是小猫提着鱼篮,筐里满满的鱼,这个年代还有这么可爱的东西,真是少见。
“买吧,你和谷东一人一个枕头,床单扯两米。”苏向晚说。
谷东其实一眼看到那个小猫提鱼的枕头就喜欢上了,为了问苏向晚讨要,连躺地上打滚,拽着衣服哭的法子都想过了,主要是他个头太高,怕耍起来别人要笑话。
正愁自己买不到枕头呢,没想到北岗一句分床睡,就能弄到俩枕头。
再看小北岗,抱着床单就在给他挤眼睛,笑的贼溜溜的。
谷东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说,连小北岗都比我聪明?
回家还是得继续布置新房,苏向晚别出心裁,拉着谷东和北岗吹了好多气球,又把南溪从小到大叠的糖纸花儿什么的全拿出来,把个新房装扮的热热闹闹的。
晚上,宋青山邀请了些人,得到阿母的饭馆里去吃顿饭,这样的好处是可以节省苏向晚的时间,她就不必做菜了。
陈爱党做为宋青山的老战友,当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而且宋青山亲自上门,就把他家光荣很可能偷了公安的枪,必须得还回去的事情给陈爱党讲了一下。
“你要能劝他把枪还回来,那就是自首,判也判不了几年,出来还是好孩子。要是枪给我找到,爱党,光荣这回要把牢底坐穿。”宋青山不无惋惜的说。
就连陈光耀和陈光彩都在学着做个正常人,工作,上班,唯独陈光荣不学好,同一个大院里的孩子,谁都不想他这样。
但陈光荣并非一般人,他当时是到海西州服的刑,当时常利军和李大光给判的是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但是他去了之后,网结了这俩家伙,在狱中因为抢救着火的仓库,以及帮忙举报试图越狱的狱友,连连减刑,居然就把那俩亡命徒从监狱里一起给带出来了。
高智商的人犯罪,跟一般人可不一样。
陈光荣现在就是秦州智商最高的不安定分子。
陈爱党都已经一头白发了,能不在乎这事儿吗,问题是,那个儿子他也管不了。这不,好容易等到陈光荣愿意回家来一趟,陈爱党就开始苦口婆心的劝:“光荣,走正路吧,你看看东海兄弟,每个假期回来,都是这院里所有人眼红的对象,我现在在后勤处,让苏向晚给你找个工作很容易,你何必这样?”
陈光荣不能理解父母这种永远赶着孩子要出息,要跟别人攀比的心理,从兜里掏了三沓子大团结出来,啪一声拍在桌子上:“不就是钱吗,我的烤肉店一天能赚你两月的工资,你想劝我,就拿出三百块钱来给我。”
陈爱党一月工资现在才一百八,物价时时在涨,一碗面都从五分涨到了三毛,他还得攒钱买套房,哪能一下子拿出三百块钱来?
“这不是钱的事儿光荣,你走的那不叫正道。”陈爱党拍着桌子说。
郭梅比陈爱党更狠:“这孩子早完蛋了,有案底就进不了组织,没有党籍,没有公职,他现在就是一氓流。咱们还是专心培养光耀吧,让他当兵,让他提干,我的希望全在光耀身上。”
要不是母亲这样无情的奚落和打击,陈光荣都走不到今天的地步,一脚踹翻椅子,他转身走了。
大院的篮球场直通歌舞团,宋南溪要是去跳舞舞,就会从这儿经过。
陈光荣永远都记得自己三年前的半夜,一步步走向宋南溪时的情景。
半夜湿潞潞的花香,刚睡起来的姑娘身上的体香,以及她手里那杆来福枪里的火药味儿。
跟现在他吊的那俩妹子,和他现在的生活比起来,他生活在烂泥坑臭水沟,宋南溪就像湛蓝的天上飘着的那朵白云一样,他每次想起,都觉得自己是费力的爬到了云端,又重重的跌了下来。
晚上七点,该是宋南溪去练舞的时间了,她每天都会提着包从这儿走过。
很小的时候,陈光荣就在篮球场上打篮球,然后等着宋南溪经过,就只看一眼,他能一天都有好心情。
就跟走顺了的狗似的,他只要回光荣大院,就一定要在傍晚走到篮球场上。
篮球场上有俩小屁孩儿,一个是公安局长刘在野家的闺女,坐在篮板下就着一保温杯的水啃干面包呢,看起来气啾啾的。
还有个大小伙,他的死敌胖咕咚正在拽这小姑娘:“我家吃饭去啊,今天我哥结婚,家里菜多得是。”
刘灵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吃不饱,为什么跑别人家蹭饭去。”
正好包老师来了,刘灵一溜烟儿的追上去,顺顺溜溜的就去背包老师的背包了。
这个包老师瘦的就跟副骨架似的,据说还有洁癖,又挑易又刻薄,全院最看不上的就是谷东,低头对刘灵说:“以后甭理那个熊谷东,我就会把你教的比宋南溪还好。”
刘灵背着包,啃着面包,头点的跟波浪鼓似的。
其实吧,她对于舞跳的又多好无所谓,主要是别的兴趣班一下课老师就走了,只有这个包老师因为没孩子,夜里失眠多,要是爸爸妈妈没时间接她,会把她带回家去跟自己睡。
所以,小刘灵很讨厌谷东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他就不知道世事维艰的道理。
不一会儿,宋南溪提着包过来了,穿着件松松的,天蓝色的运动服,围着一条白纱巾,风吹在运动服上,果然就跟天上那朵云似的。
陈光荣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从一个老氓流就变成曾经那个青涩少年了。
谷东两只眼睛恨恨的盯着他呢,那眼睛仿佛在说,敢动我姐你就死定了。
不过宋南溪倒是很淡定,就好像她的眼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他这个人似的。
“宋南溪。”陈光荣突然就叫了一句。
“啊?”宋南溪应了一声。
谷东立马就把棍子竖起来了:“陈光荣,甭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坏事,早晚有一天我还会把你送进监狱去。不要以为我姐跟你找的那些女流氓一样,你这种人没资格跟她说话。”
陈光荣指着天上的晚霞,油腻腻的头发里两只很利落的眼睛在笑,他说:“你就跟天上那朵云一样。”
谷东甩开了膀子准备大战一场,结果人家话一说完,头都不回的就走啦?
谷东当然认为陈光荣对南溪贼心不死,肯定想骗她去耍他的五羊大摩托,没想到这人居然拿白云比姐姐?
自忖天下第一聪明的谷东连个氓浪的心思都琢磨不出来,又是说不出来的打击。
晚上,钢厂外面的酒楼,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几个小服务员见一挺帅的,穿着西装的男人上了楼,因为他说话很亲切,长的也很帅气,还在猜这是钢厂那个车间的主任呢。
结果等人家一进包厢,郭梅一口一个书记,苏向晚也跑到楼下,喊阿母上去跟书记握个手,一帮小姑娘们才知道,来的原来是书记,省上的一把手,害的小姑娘们又多往包厢门上看了几眼。
既然来了领导,当然要上好菜。
阿妈妈的灌血肠做的最拿手,再有就是烤羊腿,一大根羊腿端上桌子,还有这边人爱吃的羊肉垫卷子,一会儿一张桌子就给塞的满满的了。
不过东海并不在,阿克烈烈和苏向晚俩招呼客人呢。
金石也在,坐在宋青山和韩明中间,几个人正在聊着什么。
苏向晚侧耳听了一下,金石似乎是在说组织有意要裁兵的事情。
裁兵,对于宋青山这家子人来说,就跟普通职工家听到下岗这种事情一样,当然得讨论上几句。
至于金石这个人,这一年多来他好的有点过分,从不卡钢厂的原材料不说,这家伙一直在四处出差,毕竟边疆发现那么大的矿产储备量,现在全国的钢厂几乎都要跟他合作。
仅仅是阿克烈烈家的山头,那些稀有金属就够他一年给国家交好多钱的。
这家伙原来就富有,现在明显的更加富有了,一块劳力士的腕表,现在市面上得八九百上千块,他别出心裁,把上面的王冠磨掉,戴着呢。
当然,他现在的坐驾也是一辆丰田皇冠,八十年代,丰田皇冠是国内唯一的豪车,但这家伙也是别出心裁,不但把上面的标志给掰了,不过轮胎上还是丰田标,所以苏向晚认得。
总之,金石极为有钱,但也有钱的低调,见北岗一直在埋头闷闷的吃饭,以为苏向晚没瞧见,就往孩子手腕上放了块表。
“高档防水塑料表?”北岗一看,眼睛都亮了:“伯伯你这表是送我了吗?”
“送你,但你妈看见的时候可不能戴,你也知道,她很不喜欢我的。”金石说。
北岗可不知道在他很小的时候,这个伯伯差点掐死他,还经常到金石家门上去玩,也知道他和宋青山关系好,接过表说:“以后有谁敢欺负你,告诉我就行,我罩你。”
所以,他把表当成保护费,自发的,就认为以后金石就是自己的小弟,归自己罩着了。
苏向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谷东不教育是不行了。
北岗好好一孩子,就因为跟着谷东,这才几岁就是一副大哥派头,长大了还了得。
不过席到中间都等不到宋东海回来,苏向晚就有点着急了。
酒店里装着台电话机,今天晚上结婚,还要给大家敬酒呢,东海就算赶不回来,肯定也得打个电话回来吧。
她上了个洗手间,转到吧台的时候,宋青山正好在接电话呢。
听口气,这电话应该就是宋东海打来的。
宋青山边接电话,边从吧台里头取了瓶果啤出来,放在吧台沿子上磕开,先给递给苏向晚灌了一气,然后自己喝了起来。
挂了电话,见苏向晚看着自己,他说:“枪确定在陈光荣手里,两孩子得盯着。”
“能拿回来吗?”苏向晚说。
宋青山说:”能确定在谁手里就很不容易了,从今天开始,承泽和东海会一直跟着他的,办法总会有的。“
“今天东海新婚,你总得让他们夫妻睡一块儿吧?”苏向晚说。
宋青山对此可不以为意:“又不像我,一扯证就得走,他们俩口子一起呆在安徽,什么时间不能睡一块儿,非得挑今天。”
总之,东海的洞房夜,注定要在那个臭烘烘烤肉店里,跟一群牛鬼蛇神度过了。
吃完饭就该回家了,阿克烈烈因为宋东海没来,只能继续住在娘家。
晚上回家,宋青山开着车,就只带着苏向晚和小北岗。
城市里多了路灯之后,月光都没有原来那么亮了。
宋青山开着车,不往家走,却一路往钢厂开。
北岗已经睡着了,苏向晚还以为宋青山是忘了什么东西,或者是要回去加班,让她陪着自己呢。等他停了车,就在办公楼前的大广场上等着。
在车上等了大概有三五分钟,突然,凭空响起一阵音乐声来,叮叮咚咚的响着。而且,大楼前的灯突然啪啪啪的就全亮了。
北岗怀里抱着他的塑料小手表,正在呼呼大睡。
喇叭声音有点大,苏向晚还担心要把儿子吵醒呢,突然就见宋青山换了84式的新军装,戴着大檐帽,抱着一束花在外面站着呢。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你守在婴儿的摇篮边,我守在祖国的边防线。
你在家乡耕耘着农田,我在边疆站岗值班。
啊丰收果里有我的甘甜,也有你的甘甜……
“这不《十五的月亮》吗,宋青山,我不相信你要带我跳个慢四步?”苏向晚说。她还真有点怕,关键是宋青山会跳舞吗?而且,这儿会有人看到吗,看到多怪异啊。
“你怎么知道这歌的名字,咱文工团刚录出来的带子呢。”宋青山说。
“这歌早就听的我耳朵起茧子了你信吗?”苏向晚说。
宋青山就一句:“不准笑,再笑我就亲你一口。”说着,把花捧给她了。
非常漂亮的鲜花,菊花、桂花,一串红,仙客来,宋青山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一大束花怼在苏向晚怀里,她差点没能抱得动。
把花放在车顶上,宋青山煞有介事的搂着苏向晚就跳起了舞来。
新版的军装是那么的笔挺,摘了大檐帽,还是那头板寸,宋团的身材还是那么的挺拨,一步又一步,他把舞跳的像耍武术一样。
但是跟肢体柔软,舞姿优美的苏向晚相衬托,居然是那么的和谐。
你孝敬父母任劳任怨,我献身祖国不惜流血汗
你肩负着全家的重任,我在保卫国家安全
啊,祖国长盛有你的贡献,也有我的贡献。
苏向晚忍不住笑,宋青山又跳的别扭,嫌她笑起来要叫自己破功,突然掰上她的脸,就亲一块儿了去。
歌依旧唱着。
今天是马木提嫁闺女的日子,不过他还在服刑期内,十年的刑期,到现在阿克烈烈还不知道爸爸在这儿上班呢。
放开音乐,想象着女儿能跟女婿也跳上这样一曲舞,远远看着妻子开的酒楼蒸蒸日上,马木提给自己也开了瓶果啤,遥遥对着月亮说:“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