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肉片子涮进扔了几味中药的锅里头,只需要一搅一捞就熟了。
没有别的蘸料,只有点呛过的辣椒油,加上农场里产的蒜,还有苏湘玉从系统那儿买来的醋,一股浓浓的药香味,曾经火遍大江南北的小肥羊,也就这个味儿啊。
这顿骆驼肉居然比上次她烤的骆驼排还好吃。
“朱小洁,你对象是不是给你写信啦?”樊一平拿屁股捣着朱小洁,把她不停的往叶向东身上撞着。
朱小洁气的翻白眼,不住的躲着:“没有,少胡说。”
“我都看见了,北京来的信,还是工农兵大学来的,我看见他还说,他要来看你。”樊一平故意高声说:“哟,你对象还在读工农兵大学呢。”
朱小洁又想吃肉,又不想跟樊一平胡搅蛮缠,一肘子把她捣开,气呼呼的说:“还能不能好好吃饭啦,那是我爸,不是我男朋友,我现在没对象好不好?”
她这一句,让苏湘玉和余微微几个顿时就把头抬起来了,大家几乎异口同声:“你爸居然愿意认你啦?”
朱小洁的父亲朱斌是一个大学老师,而她母亲是他在申城的原配妻子,不过朱斌后来喜欢上一个女学生,从此跑到北京,直到朱小洁的母亲死都没回过申城。
那个父亲,对于朱小洁来说就等于没有。
“他说他们政治系的人要来边城农场做调研,湘玉,到时候别让那个男人来咱们农场,我不想见他。”朱小洁说着,又从锅里叼了一筷子肉出来。
首都工农兵大学政治系,那正是韩慎所领导的系,叶向□□然想起来,韩慎上周给他写过一封信,说自己要来边城。
别他那无法无天的幺舅,要跑到边城来吧?
“快给我抢一筷子肉。”苏湘玉也捣了叶向东一肘子。
叶向东掂起脚,穿过一双双的手,从锅里抢了一筷子出来。
苏湘玉接过肉,一转身,穆铁和小满俩都抱着碗,眼巴巴的望着。
但她把那筷子肉在自己的碗里搅了搅,就放到小满的碗里头去了。
穆铁的愤怒值眼看爆表,而这时候锅里已经没肉了,只飘着些白菜叶子和红薯疙瘩,叶向东拿起刨子自己刨了一大把的肉卷出来,煮熟之后给了穆铁,才把这孩子给安抚下去。
“我有时候特爱我干妈,觉得她就像我亲妈,但有时候我特恨她,我觉得她就是梅干菜。”吃着肉,穆铁恨恨的说。
又爱又恨,心力交悴,说的就是现在的穆铁。
大家还在吃肉,假装意思一下的苏湘玉就收了碗筷,从冯月巴那屋子里挤出来了。
事实上,要不是今天去了趟粮站,她一直以来并没有认真思考过朝阳农场大仓库的事情,毕竟这事儿归季怀国,并不归她管。
不过今天,她找到王洪明,就得问问仓库是由谁管的。
“挂着名的一直是咱们梅主任啊,仓库一直归他管,要说仓库的账谁来做,那应该是由咱们冯主任兼做着的。”王洪明说。
冯明逊做账的仓库,大概几个月后就得失火,然后付之一炬不说,王洪明还将牺牲在仓库里。
这其中当然有问题,苏湘玉觉得,自己只要能抓到那个纵火犯,甩不掉的狗尾巴梅干菜,应该就可以一次性解决了。
“对了,听说咱们梅主任大病一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毕竟是咱的老主任,我打算去看看,你去不去?”王洪明说。
梅干菜跑到牧场去抢中药,回来的路上遭遇暴风雪,然后呢,又吃多了补药,终于把自己真正给补病了,据说现在还躺在县医院里吊瓶子。
不过这回可没人替她掏医药,真金白银都得她自己掏。
“我就不去了,你要去了记得给我带句话,就说我祝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苏湘玉说。
王洪明挠了挠耳朵说:“湘玉,你可真是个善良的姑娘,要一般人,跟冯主任搞成那样,是不会让他们全家好过的。”
莫名的,苏湘玉居然多了顶好人的高帽子?
不错不错。
回到宿舍,先从系统那儿要热水,把内衣洗了晾起来,然后再试用洗面奶,摸着皮肤水润润的很舒服,苏湘里搓了搓双手,就开始往冻疮膏的盒子里挖护肤品了。
这是她给她的几个极品小姐妹买的,价格就在几十块,虽然比不上自己涂的化妆品,但已经够意思了,几个整天想着偷懒的姑娘,她能给化妆品就不错了,对不对。
刚把护肤品分好,几个姑娘擦着油润润的嘴巴,打着咯儿的进来了。
“湘玉,当初苏湘秀在农场里耍东耍西你就没管,樊一平咱们一定得盯稳了,决对不能叫她再把叶工给骗走。”朱小洁掐了苏湘玉一把说。
刚才樊一平也跟她们一起吃肉,本来是想跟叶向东再多聊几句关于烧砖的话题的,但是朱小洁和余微微几个强势的,就往她身边挤,死活就是不让她和叶向东多说一句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已经有个苏湘秀的前车之鉴,她们是真怕苏湘玉辛辛苦苦干来的业绩,又被樊一平给抢走。
徐文丽和余微微还在打咯儿呢:“就是,这回我们非得帮你把妹夫盯紧了不可,要再被那种不想劳动,只想巴结男人的狐狸精骗走,你可太委屈了。”
几个姑娘听说又有新的冻疮膏,闻着味儿还挺香,一人拿了一管子,大概还想跟苏湘玉再八卦几句。
不过这时候叶向□□然撩起帘子进来了,大家相互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朱小洁还悄悄说了声悠着点儿,几个姑娘就全走了。
“赶紧让我眯会儿,下半夜我得加班。”死皮赖脸的,叶向东就躺炕上了。
这家伙躺在炕上,心情就有点儿欢悦,也是下意识的就说:“我幺舅估计要来边城,好家伙,我有两年没见过他。”
上辈子,苏湘玉不记得韩慎在这个时间段来过边城啊。
她和韩慎遇到,得在大概五年后,正好是她回城的那天,在火车站接到苏耀的尸体,帮她把尸体送到医院的就是韩慎。
当时韩慎还曾说:小丫头,这世界上要没人再护着你,我护着你,你放心,我韩慎到死的那一天,也会看你活的好好儿的再死。
但是他食言了,苏湘玉死的时候,他还活的好好的呢。
“你和你幺舅关系咋样?”苏湘玉于是问叶向东。
叶向东是真心想睡一觉,因为他所主导的一个实验今天下半夜出结果,但是也不知道咋回事儿,他本来只想娶个老实本分的媳妇儿回来烧饭吃的。
谁知道就娶了个妖精,一天比一天漂亮,惹得他躺在炕上,心就跟那准备去取经的唐三藏似的,想碰吧,不敢,放下吧,又舍不得。
“幺舅幺舅,就跟朋友似的,我俩年龄差不多,他别的都好,就是特喜欢抢我东西。”叶向东皱了皱眉头:“只要我喜欢的他都抢,从小就抢我玩具,大了还抢我……”女朋友三个字,他没好意思说出来。
其实当时韩慎也说过,叶向东是他大外甥,所以,交女朋友的时候,他都喜欢给把把关,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些女孩子都喜欢上他了,就不喜欢叶向东了。
而后来,叶向东也曾多次说过,自己要回申城,跟自己的小舅妈见个面。
但是,一次次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都未能成行。
等到他被全国通缉的时候,韩慎气的在家里砸东西,吼着说:“那孩子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还没交过呢,我就不相信他会死。”
可怜的叶向东,上辈子大概到死的时候都还是个雏儿。
躺在炕上辗转翻则了半天,叶向东郑重其事的说我:“我幺舅顶多到首府就完了,他不会下农场来的,还有,苏湘玉,我工资可不少,所有攒的钱基本都交给你了,我要丈夫的待遇,以后在我面前少提别的男人。”
明明是他自己先提韩慎的,她不过多问了一句,这小家伙奶倔奶倔的,这就吃他幺舅的醋啦?
苏湘玉真想告诉他,自己上辈子还做过他舅妈呢,不把他气死?
她涂好了面霜,转身就躺下了。
“你就真不怕我把你怎么样?”叶向东说。
他最近发现苏大姐完全没有小姑娘的害羞样子,这很搓一个男人的锐,好不好?但是她皮肤嫩嫩的,周身香香的,特别能惹人犯罪。尤其,他从小就是大院第一流氓,一直都不是一个心志坚定的革命分子。
“肝病呢,你不怕?”苏湘玉笑着说:“明天县医院的医生们就会来查血,再等等吧。”
肝病是个金字招牌,到时候她想想办法,跟医院的人说一下,改个化验单不就完了?
但叶向东接下来的话却让苏湘玉跌破眼睛。
“不就是个肝病吗,其实就算你有也没啥,到时候咱们做好措施,不传染给下一代就完了。”他居然说。
“你就不怕我把肝病传染给你?”苏湘玉说。
叶向东收了脸上的笑,侧过身来看着苏湘玉呢:“肝病算什么,你知道吗,就在去年,哈林牧场有个孩子得了天花,父母不知道那孩子还能救,扔在雪里头准备冻死,就是我给抱到医院去的,我在医院陪了那孩子三天,我这人天生命大,等孩子好了我也没感染天花呀。而且,肝病现在在西方已经有疫苗了,到时候我给自己搞一针疫苗不就完了?”
一件多么伟大的壮举,在他说来稀松平常。
难怪他死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人四处找他呢。
这家伙救过的人命,足以叫一帮老爷爷们扛起枪来,为了他而战斗。
砖烧的如火如荼,到元宵节的时候,第一批砖已经出来了,因为戈壁滩的土质的原因,砖全是深红色,特别漂亮。
七十年代末,全国才会兴起一股烧砖潮,而现在,烧砖还是个新鲜事情。
但恰恰是因为没有没有浪潮,才没有销路,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县委。
苏湘玉已经连着跑了三回县城,去找售货员小王了。
头一回带了一管冻疮膏,送给了小王,第二回又带了一盒雪花膏,也送给了百货商店的小王。
等第三回苏湘玉到县城的时候,小王直接就在路边等着呢。
“你那冻疮膏可真管用,我妈抹过了,说一天到晚手都热热的。”把苏湘玉拉到百货商店后面,她们的休息室里,小王给苏湘玉倒了杯水,然后直接就从箱子里抓了一大把花生出来,装到了穆铁的兜里头。
“还有那个雪花膏,是真好用,摸完脸上不出油不说,一天到晚都水嫩嫩的。”说着,小王又塞了苏湘玉一大把的瓜子。
“我也就那么一盒,我老实告诉你吧,不是咱们国内的化妆品,是从苏国倒过来的,花了我好些钱呢。”苏湘玉说。
小王叹了口气:“真的好用呢,我再也没买到过。”
穆铁还是头一回进百货商店的库房,转了一圈儿,才发现这里头进进出出的姑娘们,嘴里不是叨着瓜子就是叼着糖。
难怪人人都说百货商店的工作好呢,感情在这儿工作可以放开量的吃啊。
不过,就一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一盒化妆品得好几块钱,苏湘玉那么小器的人,居然白送给她啦?
女同志之间似乎聊起来就很有共同话题,一会儿皮肤一会儿家里人,没完没了,把穆铁的小脑瓜子都快给听炸了。
“我这个场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在场里烧砖,砖烧出来卖不出去,可真是难死我了。”苏湘玉笑着说。
“我听说你还立了军令状,说赶在开春前,肯定要把粮种钱给卖出来呢。”小王竖了个大拇指:“你这场长,整个边城估计都是头一份的厉害。”
苏湘玉略坐了坐,因为小王还忙,也就告辞了。
赶她走的时候,小王又从箱子里抓了几大块桃酥出来,就塞到了苏湘玉的怀里:“拿着给孩子吃吧,我看你也是真疼这孩子。”
出来之后,穆铁嘴里嚼着大白兔,手里捧着大桃酥,颇有一种长老姓糖,甜到忧伤式的伤感:“烧出来的砖至少有五千块了吧?”
“可不,卖不出去就是个麻烦事儿。”苏湘玉说。
穆铁都愁坏了:“下回就甭跟售货员聊天了,咱们想办法卖砖吧,售货员可不能帮咱们卖砖呀。”小家伙这一席话居然说的语重心肠。
当然,苏湘玉也认真的点头:“好,我下趟进城一定好好卖砖,不让你操心。”
“干娘,我永远都是你的看门小狗。”穆铁说着,一阵风似的前头跑了。
这小家伙,还挺会表白的嘛。
他肯定不懂,生意从哪儿来,就从聊天中来,她不是在跟小王聊天,是在跟小王做生意吧。
梅干菜给冻惨了之后,是在县医院过的年,直到过完年,才缓过来准备出院。
听说苏湘玉居然带着知青们在烧砖,顿时咧开嘴巴大笑:“额尔县这地方大家住的都是地窝子,谁会用砖?”
朱琳笑着说:“您就放心吧,她见天儿往县城跑,没见她卖出去一块砖头。”
梅干菜一出医院的门,就跑的跟风火轮似的:“赶紧的,我得回农场给梅君收拾房子,她不快来了嘛,我得让她好好的臊一臊苏湘玉。”
冯明逊是紧赶慢赶,才赶上老娘的脚步。
这老太太年前一直想给冯明媚拍电报,让她来接穆铁,叫冯明逊给制止了。结果没想到,她居然让朱琳给在首都的冯明媚拍了个电报,就把叶向东在边城跟苏湘玉结婚的事情,告诉了远在首都的冯明艳。
冯明艳有个自己很看得起的女孩子,跟她家是贵州老乡,名字叫梅君,因为家庭条件好,父母在贵州省城里当官的缘故,梅干菜对那姑娘可看得起了。
而梅君呢,本身也很优秀,毕竟是工农兵大学的高材生,据说跟着他们的导师韩慎,要下来做调研工作,所以梅干菜才巴结的那么厉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冯明逊虽然也不忿于苏湘玉,但对于母亲上赶着巴结领导家的闺女这种事情,还是特别看不起的。
所以他也很烦恼,跟在梅干菜的身后,尽量的缩着自己的脑袋,不想叫人看见他会有梅干菜这么个妈。
不过人越想躲人的时候,就越会被人注意到。
“冯明逊同志,你这是准备回朝阳农场吗?”就在汽车站,有个人一把,就把冯明逊的手给抓住了。
“王秘书,你好你好。”冯明逊一看来的是县委的王秘书王新军,连忙上前就握手。
梅干菜一回头,也乐了:“王秘书,是不是县里的领导们派你来看我的?”
领导来看,简直光荣备至啊。
王秘书其实是凑巧碰到梅干菜,既然碰上了,话当然得说的漂亮一点:“顺道看看您,但是我主要的工作是准备去趟你们朝阳农场的一分场,听说一分场有砖,而咱们县委呢,目前要盖大楼,现在正在起地基,我准备去看看砖。”
王秘书说了一遍,梅干菜没听明白。
再说了一遍,梅干菜才似乎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朝阳农场的砖居然卖到政府去啦?”
老太太刚才还在笑话苏湘玉的砖卖不出去呢,这下可好,一脚踩空,两眼反插就摔到地上了。
冯明逊和朱琳在忙着扶老太太起来,忙着给她掐人中。
王秘书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呢:农场的老主任,这怕不是听说砖有了销路,给高兴的晕过去啦?
可怜梅干菜病刚好,就这样,又给气到医院里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