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爱华其人,陈月牙并不了解。

只知道她从小戏班子出身,解放后就一直在唱样板戏,据说唱的最好的,是京剧里的大青衣白素贞。

但是,她会不会做生意,这事儿陈月牙不知道啊。

不过,盛海峰提着带鱼上门,不招待一下当然不行。

“你先坐着,我出门去把小帅给你喊来,你们一起玩儿。”陈月牙笑着说。

盛海峰是从小有保姆伺候的大少爷出身,进了屋子,给自己找本书,稳稳的坐着,看书去了。

现在到冬天了,家家户户最操心的东西就是煤,光烧煤块子,一个冬天浪烧下来,至少得二百块钱,所以,大家都是把煤买回来,然后砸成沫子,再添上土各成煤砖,放着慢慢烧,这么着烧,一冬天至少能省一百块。

但是,陈月牙家的煤可不是这么烧的。

贺德民养的羊多,羊粪多,他就跟头老黄牛似的,把所有的羊粪全部背进城里,然后把羊粪和进煤渣里头,倒成煤砖来烧。

用土和煤,烧出来的煤砖当然没啥温度,保证不冻死人就完了。

但是和了羊粪的煤砖要一燃起来,那个热度,能把一整间屋子的温度,一夜都维持在二十七八度。

贺帅兄弟一冬天干的最多的事儿,就是烧煤砖。

“人小帅哥哥家有暖气呢,啥时候咱们也装个暖气多好?”倒了半天的煤砖,贺帅一脸一身的黑,揩着鼻子说。

贺仝闷声说:“装暖气,那怕不得几千块钱?”

“那是,还得买个锅炉呢,当然得几千块。”贺帅计算了一下,几千块,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啊。

得呐,继续倒煤砖吧。

听陈月牙喊了一声,说他们的小盛哥哥又来了,贺帅很高兴,立马从窖里打水,就开始洗手,准备去看盛海峰。

超生却兴趣缺缺,因为今天,大伯带了一只小绵羊来城里打针看病,超生正在照顾可爱的小绵羊。

“走啊超生,你小盛哥哥带了七八条鲜带鱼来看你呢。”陈月牙说。

一秒钟,超生立刻觉得煤砖不稀奇了:“好的妈妈,我也好想小盛哥哥呀。”

新鲜带鱼陈月牙不是没买过,但是,一般都得去钢厂门口抢人家发剩的福利,要么头尾烂了,要么就是太小,上面没啥肉。

盛海峰带来的这些是中刀带鱼,足足有五六厘米的宽,用手摁上去弹性十足,那鱼眼珠子都还是亮晶晶的,可见新鲜。

“妈妈,咱们熏鱼吃吧,我帮你去要木炭,马奶奶说了,鱼要用木炭熏哦!”超生轻轻摸着带鱼说。

不但馋人家的熏鱼,超生连熏鱼是怎么做的都打听清楚了。

“给,拿着这张肉票,到你张伯伯家去换木炭,让二斌和三炮跟你一起去。”陈月牙笑着说。

“好的,妈妈。”超生拎着提煤的小桶子,喊上二斌三炮,就去换木炭了。

陈月牙刚才和盛海峰没有多聊,这会儿准备洗鱼,端着盆儿就进堂屋了,她得仔细问问,苏爱华到底想怎么跟她合作啊。

盛海峰正在和贺帅俩聊天,看陈月牙端着盆儿进来,小帅袖子一挽,立刻就去帮他妈洗鱼了,盛海峰却是坐的端端正正,纹丝不动的。

“你妈妈不是说有病吗,最近病好了吗?”陈月牙问。

说起这个,盛海峰就得抬头看看贺帅,再笑一笑:“好了,完全好了。”

当初本来就是苏小玉心怀不轨,拿录音机给刺激的,现在没了苏小玉的刺激,她的精神状况当然就变好了。

说起这事儿,当初也有贺帅的一份功劳呢。

“那你妈想做啥生意呢,我在清水县,她在北京,她是想卖我的衣服,还是想让我帮她干点啥?”陈月牙于是又问。

说起这个,盛海峰就有一些说不出口的话了。

他爸爸盛成今年38,原本是唱京戏小生的出身,外表英俊儒雅,再加上手里掌握着大笔的资金,不说苏小玉了,百货大楼本身是个女人多的地方,说白了,即使盛成洁身自好,往他身上贴的女人也不少。

而且盛成为人脾气谦和,一般情况下不跟女同志们红脸。

所以,在京市的百货大楼,简直是所有女同志梦想中,最优秀的模范丈夫,也是所有人觉得最帅的男神。

苏小玉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因为她最近在被公安立案调查,工作都丢了。

但是,苏爱华却还是不高兴,而且,跟他爸爸的关系,连盛海峰都看得出来,很不好。

而且,他妈妈还想离开北京,换个地方生活,并且,还想做点生意。

而陈月牙,则是盛海峰给他妈推荐的人选。

当然,这些话盛海峰是不会说出来的,他只说:“我妈可以到清水县来,如果有别的地方也可以,反正她就是想离开北京,自己做点生意,在哪儿都可以。”

洗好了带鱼,陈月牙就到厨房做鱼去了。

“你妈到底怎么啦,难道想跑到我们清水县来,那以后,我是不是也可以到我们这儿来读书?”贺帅问盛海峰。

盛海峰轻轻摇了一下头:“不用吧,我肯定得呆在北京。”

父母之间的关系,让孩子了解到的,肯定只是冰山一角,父母之间到底怎么回事,盛海峰也不清楚。

但毕竟他妈精神不好,也就只能顺着他妈的意思了。

这天晚上,超生兄妹如愿以偿吃到了香喷喷的熏带鱼。

当然,吃完了饭,盛海峰得回俞敏家去住,出门的心里一痒,就又问了超生一句:“贺笙笙,我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

“带鱼哥哥,再见呀!”超生摆着手,头都不回的说。

得,还是带鱼哥哥。

趁着年前的第一场雪,陈月牙的裙子,正式定版,要开始做了。

为了做这一批裙子,她还专门又从县城里雇了七八个妇女回来,一天开三块钱工资,打算集中七八天的工夫,一次性把所有的裙子全给做出来。

当然,这一手,光是成本就搭进了将近一千块钱。

而这一笔要是真的能全卖到广州去,反手就能赚整整四千块,刨掉所有的人工费用,陈月牙至少能拿3000块。

为防俞敏口头承诺不算数,陈月牙还得专门跑趟望京,盯着俞敏,让广州那边的服装商场给她打1000块钱的订金过来。

广州和清水县之间可离的远着呢,没1000块的订金,陈月牙可不敢发货。

陈月牙到服装商场的时候,俞敏正在库房里检验服装的质量,因为挑出几件裤缝歪了的裤子,站在库房门口,正在骂几个采购。

做服装生意,质量是最基本的。

陈月牙的服装质量为啥好,就是因为有刘玉娟那么一个刻板,但也严格的大嫂一直在牢牢的把关。

但是,一旦没有亲戚关系,生意不是自己的,采购们就难免混水摸鱼。

这也是对面的百货大楼慢慢没人去了的原因。

乔引娣那个总经理自己先就身子不正,采购们更是混水摸鱼,总进一些次品进去,百货大楼的口碑,可不就是这么坏的?

看俞敏手里抓着两条裤子,威风凛凛的骂着人,陈月牙牵着超生的手站在原地,认真观摩了好半天。

“妈妈,你为什么喜欢看俞阿姨骂人呀,她看起来好可怕。”头一回见俞敏骂人,超生觉得一点都不好玩。

陈月牙低头说:“要是妈妈的生意做大了,也会骂人的呀,你还经常骂你的小松鼠呢,员工不听话,有时候该骂就得骂。”

“好吧,但我还是不喜欢俞阿姨。”超生小声说。

回头看陈月牙来了,俞敏可算把几个采购给放了,刚才还气的一脸铁青,这会儿一转身,就又是笑眯眯的了。

“我放心吧,没有我,还有我们盛书记呢,这笔生意是我通过盛书记联络的,广州那边的总经理,可是盛书记手下比我更得力的干将,就为盛书记的面子,不就1000块的押金嘛,你放心,我一个电报,明天她就能把钱给你汇过来。”俞敏笑着说。

“你们盛书记的面子居然这么大?”

“盛书记?那是我们京市百货大楼,所有女同志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只要他肯张嘴,谁不卖他的面子?”俞敏说着,冲了一杯热腾腾的麦乳精,递给小手手都冻僵了的超生:“来,闺女,喝一杯热腾腾的麦乳精再说。”

超生接过滚烫的麦乳精暖着手,缩在炉子边儿,舒舒服服的,就叹了口气儿:“好暖和呀。”

“觉得暖和吗,以后常跟你妈妈来玩呀。”俞敏笑着说。

陈月牙敏锐的发现了,原来的俞敏,对超生爱搭不理,但现在,她似乎对超生很喜欢。

不过也对,超生这小丫头,相处久了,大家谁不喜欢她呢。

等超生喝完了麦乳精,俞敏也准备出门发电报,陈月牙就从服装商场出来了。

俩人在路道了别,俞敏去发电报了,陈月牙则得带着超生,到班车站坐班车去。

“妈妈,百货大楼里有卖的蜜饯哟,甜甜的。”经过百货大楼的时候,超生指了指里头,轻声说。

“要想吃,妈妈去给你买?”陈月牙说。

超生立刻点头:“嗯!”

抱着闺女进百货大楼,陈月牙就发现,不说跟一年前相比,就跟半年前相比,这百货大楼的生意,都足够冷落的了。

一楼的副食和化妆品区还稍微有几个人,上到二楼卖服装的地儿,售货员比人多不说,全聚在一块儿磕着瓜子聊天儿。

见个人进来,也是爱搭不理的。

你要问件衣服,人家吐口瓜子壳儿,还得说一句:“买得起再看,买不起就赶紧走。”

这可是曾经望京最热闹的商场啊,咋现在变成这样儿了?

到一楼转了一圈儿,陈月牙就发现,现在这里的蜜饯,都不是用新疆来的吊干杏做的了,虽然外面写着甘草杏几个字,但是,蜜饯大大的核儿上包着一层皮,一看就属于最差的那种。

这样的蜜饯,送她都不要,更何况卖呢?

带着超生从大楼里出来,超生又指着门口一张贴着的红纸说:“妈妈,这个红纸也好漂亮哟。”

红纸?

陈月牙转身一看,就见商场门口的玻璃上贴着一块告示:因经营不良,本商场诚招民营企业的加盟与承包,恳请广大个体经营户,私营企业家前来商讨。

这跟罐头厂,服装厂一样,就属于,准备要把整个大楼变成私营制了。

可是,当初宋思思承包百货大楼的时候,百货大楼的效益是多好啊。

这才短短的半年时间,门庭冷落不说,居然都开始准备卖给私人啦?

宋思思当初兴致勃勃的接受百货大楼,非但没做起来,现在因为经营不善,还得转手,打包往外卖啦?

一个立在望京中心的,四层楼的大商场,谁能买得起?

母女俩一起坐班车回家,陈月牙下车之后,带着超生去了趟县百货大楼,在县百货大楼,才找到了用新疆吊干杏做的大蜜饯。

超生现在已经是个浑身都充满灵力的小人参,当然就不那么需要甜食了。

但是,对于这种吊干杏,她依旧百吃不腻。

一路走回家,她就一路不停的吃着。

等到家的时候,蜜饯还剩五颗,正好全家一人一颗吧,超生觉得好惭愧啊!

正在说宋思思,没想到进胡同的时候,半路居然还真的就碰上宋思思了。

她还是和宋喻明俩走在一块儿。

“月牙你不知道吧,宋小霞啊,给车撞啦,据说撞的可厉害着呢!”何向阳八卦的不行,看见陈月牙就幸灾乐祸的说。

“有这事儿,没什么大碍吧?”陈月牙问。

何向阳呸了一声说:“要我说,撞死才好了,让她一天四处嫖风,报应来啦,哈哈!”

宋小霞和程大宝搞在一块儿的事儿,何向阳生气,恨,偏偏她还不敢说出来,宋小霞被车撞了,她没敲锣打鼓唱歌跳舞就算不错了,能不乐吗?

她不但自己要说,还故意让宋喻明和宋思思听见自己有多高兴。

当然,宋喻明立刻就跟她吵吵上了:“何大妈,别人出了车祸你也幸灾乐祸,要点脸吧!还有,原来你和某些人可不对付吧,最近这是怎么啦,我看你怎么跟只哈巴狗一样了?”

这是看何向阳和陈月牙关系渐渐好了,要讽刺挖苦两句?

何向阳再呸一声:“我就是高兴跟陈月牙关系好,怎么啦?”

“没怎么,底层人嘛,混一块儿挺好的,脱不了那股子底层味儿,哼!”宋喻明说。

陈月牙听了这句就不高兴了:“宋喻明,你说谁底层人呢你?”

宋喻明因为宋小霞给车撞了,司机还跑了,火气正大着呢,正想找个人吵吵架,本来在走的,这就停下来,准备跟陈月牙吵吵两句。

不过就在这时,胡同口突然有个人说:“月牙,别跟宋阿姨吵吵,她说的底层人除了她自己还能有谁?”

宋喻明回头一看,居然是贺译民?

“回家吧,月牙。对了,我明天就得调到市里去工作了,赶紧回家,帮我整理一下行李去。”贺译民又说。

啥叫调到市里去了?

望京市?

贺译民能调进望京?

宋喻明两脚一软脚下一滑,好在这胡同里太干净,早没有狗屎啦,要不然,她一定得沾一裤子。

她家贺伟民,她寄予希望的大宝贝,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还在家里蹲着呢。

贺译民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这才醒来两年的功夫,居然调到市里去了。

宋喻明就在这样的气愤中,晕晕乎乎的去看宋小霞了。

“没听说你要调工作,怎么突然就调工作了?”陈月牙问贺译民。

贺译民笑了笑:“时机到了吧,这很正常!”

当初,马斌私底下搞贪污,都人赃俱获了,但是因为没有公开通报,上面为了把案子查细,就一直没处理下来。

就最近,上面出了马斌的处理意见,直接判刑了,贺译民的工作,当然也就顺利成章的调动了,这不很简单吗?

贺爸爸,终于如愿以偿,升到市里面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