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海峰回北京之后,就拍了封电报过来,说他妈妈过一阵子要到清水县来,亲自跟陈月牙谈谈做生意的事儿。
陈月牙其实担心一点,原来搞艺术的女同志,怎么做生意啊?
摆摊当个体户?
陈月牙连苏爱华的面都没见过,但直觉,一个京剧艺术家可搞不来这种工作。
那就做服装?
唱过京剧的在服装方面会有很好的审美吗?
不过,恰逢过年,苏爱华要来做客,陈月牙就得在家里好好准备准备,准备一点招待客人的东西。
“二嫂,二嫂,信,咱的信!”邓翠莲在外面叫说。
“是不是广州来的,快给我看看。”陈月牙从屋子里探出头说。
整整800条各式各样的裙子,陈月牙可是自掏腰包付的路费,发到广州去的,毕竟这才改革开放,生意于全国人民来说,都是个揣摩,陈月牙把货发出去的时候,就一直在提心吊胆,怕剩下的3000块要收不回来。
邓翠莲又不识字儿,把信给了陈月牙,跟刘玉娟俩一起凑头看着呢:“你赶紧看,是不是广州来的?”
是广州发来的信,而且还是挂号信,陈月牙打开一看,直接就是一张3000块的汇款单,这意味着,整整4000块,就这样轻轻松松到账了。
“盛书记的面子可真是了不得,这笔钱收的可太干脆了。”陈月牙都惊喜坏了。
“干脆干脆,确实干脆,二嫂,你在炸麻花吧,走,我进去帮你炸麻花去!”
这是头一回,陈月牙过年的时候尝试着炸蜂蜜小麻花儿,每一根都搓的细细的,拧的紧紧儿的,炸出来就过蜂蜜,到目前为止,因为出来一根,超生就吃一根,还没攒下来呢。
“算了吧,你们不也头一回在城里过年,赶紧回家办自己的年货去。”陈月牙说。
邓翠莲一下就笑了:“咱是一家人,干完你家的我再去干我家的,我相信二嫂啊,永远都不会让我吃亏。”说着,她还用屁股捣了一下陈月牙的屁股。
“那就这样,你们俩屋里坐着去,我再炸出一盘儿来,端给你们尝尝。”陈月牙于是笑着说。
“二嫂,你不会让我吃亏的吧,我这辈子可跟定你呢。”邓翠莲厚着脸皮都出口了,能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陈月牙笑着说:“那就赶紧进屋坐着,我给你多裹点儿蜂蜜。”
多裹点儿蜂蜜?
邓翠莲嘴里说的是麻花,心里想的,当然是今年年底的分成,她听二嫂的口气,觉得,二嫂现在应该也有点怯自己。正好,这回谈分成,她必定要狮子大开口,至少要一半才行。
毕竟,她可是服装厂的经理啊。
美滋滋儿的,邓翠莲过了屋子,看超生坐在炉火前,正在认真的吃着蜂蜜小麻花儿,摸了摸小闺女的脸蛋儿问:“甜不甜?”
超生还没回答呢,刘玉娟凑过来了:“翠莲,眼看年底了,按去年的习惯,月牙肯定得给咱们分分成,你想要多少?”
看大嫂笑眯眯那样子,一看也是想要钱。
“所有的服装,我做的最多,那厂子都是我收拾出来的,我还是经理呢,我至少要一半,2000块,大嫂,你咋想的,你想要多少?”
“500吧,你觉得多不多?罐头厂虽然说就卖了千把钱,但那可是你大哥一直干着呢,果子可是我骑着自行车,一个村子一个村子,一颗果子一颗果子挑来的,就汗,一看到头都不知道流了多少。”刘玉娟说。
邓翠莲心以为然:“罐头就卖了900多块,你要600就合适啦,要500太少啦。”
“呸!”刘玉娟本来笑嘻嘻的,突然变脸,拎起邓翠莲的耳朵,因为她是会计,一直在计账嘛,从包里掏出一本账来就甩邓翠莲面前了:“来,我跟你仔细算个账!”
“果子,300元,罐头瓶加洗涮费,30,就我们俩口子加亲民的工资,100元,这就已经是430了,还不算给街道交的180呢,你算算,下来还剩多少?”刘玉娟再问邓翠莲。
邓翠莲哪会算这种账?
“我不知道。”
“610,也就是说,罐头厂总共才赚了390块,你叫我分走600块,那就等于月牙是头100斤的小猪,你非得让我拿刀在她身上剁出200斤肉来,那叫杀鸡取卵,还不如我一刀宰了月牙的痛快,我卸了块儿卖她,还卖不了600呢。”刘玉娟说。
邓翠莲都快给说哭了,想来想去说:“服装厂赚得多呀。”
“进布料不要钱吗,送货不要钱吗,雇人不要钱,那么大一个厂子,国家不收税?亲民一直说你私心太重,心太狠,要放个经理,早晚要跳腾,天天喊你大哥把你押回家种地,我天天劝你大哥,说你能做衣服,在城里呆着,至少能给孩子们挣点钱,你要这样子……”
“她要这样就跟我回家,还要2000块,赶紧回去生娃娃,再给我生个闺女。”贺亲民个大嗓门儿,也是赶在年跟前回的城,手里捧着一只大苹果,递了给超生,大大咧咧的说。
邓翠莲给这两边夹相一骂,毕竟她没文化,也确实怕被贺亲民抓回老家去种田,撇着嘴委屈巴拉的闷了半天,说:“那多给我三百总可以吧,我也没啥想法,我弟媳妇儿那不怀孕了,我不买上一根猪腿扛回家,脸上没光呐。”
“还猪腿,猪尾巴都没有,赶紧给我回家。”贺亲民一把拎过邓翠莲,跟抓小鸡儿似的,就准备把她给抓走。
贺亲民其实是好久没见媳妇儿了。
而且,一直呆在城里,邓翠功皮肤比原来白了好多,隔三差五泡个澡,身上也香喷喷儿的。
时间长了,想跟媳妇儿腻歪一下,但因为他出手手劲儿重,反而把刘玉娟吓到了:“老三,说话就说话,不能打人。”
怕老三这个二百五还跟年青时候似的,几巴掌打的邓翠莲屁股走了走不了路,得跳着脚儿。
陈月牙听见堂屋里打打闹闹的,端着麻花也进来了:“老三,甭在我家撒野,不然小心我让你二哥揍你。”
邓翠莲回头看着陈月牙,委屈的说:“还是二嫂懂我,我可是这家的大功臣,贺亲民,你再敢打我,小心我回娘家!”
“赶紧回吧,一人端一盆蜂蜜小麻花慢慢儿吃去,今年过年咋分成,我心里自有一本账,元宵节咱们再说,至于年前为啥不分,等到元宵节,我也一并告诉你们原因。”陈月牙于是又说。
钱在刘玉娟这儿,陈月牙是老板,邓翠莲既然已经得到要分成的承诺,看贺亲民凶巴巴的,不敢再闹,转身跟着丈夫一起走了。
至于想分2000块,这其实是邓翠莲家妈教她的,以邓婆子的想法,就那个厂子,都想让邓翠莲从陈月牙这儿抢回来。
可惜呐,邓婆子再泼辣,架不住贺家还有个刘玉娟,就把个邓翠莲啊,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大年初二回娘家,贺译民从居委会借的三轮车,拉了一车的东西回去,当然,和程花俩,又免不了被村民们比较一番。
不过程春花走的时候,空手而归。
陈月牙可不一样,大牙在农村务地,种果子,还养兔子,土豆茄子南瓜,再加上果子就是一车,肥腾腾的,剪了毛的肉兔子还得给她拎上两只,依旧是满载而归。
外婆张芳跟着陈月牙,也到城里住了两天,因为呆不习惯,住到初四就回去了。
陈月牙其实到现在还没闹明白,苏爱华为什么专门要来一趟自己家。
但是,在她想来,苏爱华来,是来找她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苏爱华居然是来找超生的。
大年初四,陈月牙和超生俩送外婆回家,送到胡同口上,因为碰上了才从农村回来的何向阳,邻里邻居的,背地里且不说一个咋说一个,一咋笑话一个,见了面还是得聊上几句。
俩人正聊着呢,有辆明光蹭亮的小汽车开到胡同口了。
“哟,真新鲜的小汽车,该不是来接宋小霞的吧,我听说宋思思在市里找了个好对象,就是个有小汽车的。”何向阳说。
张芳哪知道这些事儿,儿媳妇怀着肚子胀鼓鼓儿的,她得赶回去伺候儿媳妇呢。
所以她笑着说:“老姐妹,你慢慢儿看吧,我走了啊,等我生了大孙子,记得来喝喜酒。”
大宝不靠谱,到现在生不出个一二半女来,何向阳最怕听见的,就是人说吃满月酒,哼哼哈哈应付着,看张芳走了。
当然,何向阳可不希望这车上会下来宋思思。
自打她知道宋小霞那个不要脸的勾搭了她儿子,宋清明那一家子,在何向阳这儿就成蛇鼠一窝了。
不过,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大概三十出头,皮肤白的跟那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笑眯眯的,关键是那步态,就跟那画儿里的神仙一样。
这胡同里,陈月牙算是最漂亮的女人了,但她身上有烟火气,是个女人。
而小汽车上下来的女人,她没烟火气,她跟个仙女儿似的。
“陈阿姨,这是我妈,妈,这是陈阿姨!”盛海峰下了车,看陈月牙就在胡同口,连忙跟他妈介绍说。
何向阳再嘿的一声,这个漂亮女人,居然是陈月牙家的亲戚?
还好不是宋思思,要不然她的肠肚都得给气烂。
再说陈月牙,她也没见过苏爱华,只听盛海峰说苏爱华想跟自己合伙做点生意,对于苏爱华整个人完全没有概念,也没印象,还在想,自己跟人家能不能投缘呢。
苏爱华已经来握手了:“小陈,那小丫头是你生的?”
陈月牙回头看超生,超生在她身后,也扬头看着苏爱华呢。
“是啊!”
“有一天,你们来过我家吧,那时候我精神不太好,因为打了我儿子,心里难写,也觉得自己活的没什么意思,当时正想吃安眠药,结果你闺女就进来了……”苏爱华顿了顿:“然后我撑过来了,现在我好了。”
事实上,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苏爱华受了刺激,然后把儿子打了一顿,打完之后清醒过来,心里特别愧疚,于是攥了一把安眠药准备要吃,恰好这时超生进去打断了她。
一个可可爱爱的小丫头,进门之后就一直舔巴着嘴巴,因为苏爱华小时候也爱吃糖的缘故,看出来了,她是想吃糖,于是,就给了她一把糖。
“你这意思是,我闺女救了你的命?”陈月牙笑着说。
苏爱华摸了摸超生已经形成规模的小辫子:“是这个意思。”
“我们家没那么大的规矩,救命之恩不需要涌泉相报,你这一趟走的,太正式了一点,走吧,咱进屋里坐。”陈月牙说。
苏爱华回头,跟司机说:“小冯,把后备箱里的东西全提出来。”
“全提吗,嫂子你今天就走这一家?”司机为什么有这么一问呢,因为苏爱华今天准备的礼物实在太过丰盛了一点。
“就这一家,都拿出来。”苏爱华说。
要论救过的人命,就无意间来说,超生救过的可多可多了,所以超生并没把这当回事儿。
而且,今天秦七妹也在家,最近家家户户宰鸡杀鸭子,七妹和超生自己在垃圾堆上扒的鸡毛,俩人雄心勃勃,准备亲手做键子踢。
现在,鸡毛已经就位,碎布和针线也是有的,现在只差做键子的,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铜钱啦。
铜钱这东西,原本应该是很难找的,但是,七妹最近发现了一件新鲜儿,那就是,她知道那个地方有铜钱,现在,得带着超生一起出去找铜钱啦。
所以超生才不愿意呆在家呢。
盛海峰觉得贺笙笙这个小女孩很奇怪啊。
上回来的时候,记得她特别喜欢吃鱼,还叫他带鱼哥哥。
因为她喜欢画画,盛海峰还用自己的压岁钱,给超生买了几大盒各式各样的水彩笔,蜡笔,油画棒,但是奇怪了,这小丫头看都不看他,跑的跟风火轮似的,出胡同,拉着个小姑娘的手走了。
“贺笙笙,我这儿有带鱼干,你要不要吃?”盛海峰喊了一声。
“来娣,来娣,走啦,一起去找铜钱啦。”超生却在喊苏来娣。
有好朋友在,谁还在乎小鱼干儿啊,人家头都不回。
家里头,听说来了个北京的客人,胡同里别人都在门上看着,大杂院里住的人多,一个扒着一个,全在看新鲜。
孙自敏干脆过接上门来凑热闹来了。
这个年代,很多进口商品,除了上海的友谊百货,北京的市百货大楼,别的地儿是见不着的。
先看到一盒巴掌长的大虾,孙自敏就吞了一口唾沫:她只见过手指头大的小虾,长在山溪里,孩子们夏天摸来吃,鲜的不得了。谁知道虾能长的像巴掌一样大?
再就是各类铁盒子装的饼干,上面印的都是英文,这一看就是外国货,大家只听说,没见过的东西。
再就是各式各样红包子的年货,玻璃罐儿装的大白兔,红虾酥,龙虾酥,千层酥之类的东西。
看司机还在往里提东西,她悄声说:“这啥亲戚啊,把百货商场搬你家来了吧”
陈月牙也觉得苏爱华这头一回来做客的亲戚,提的礼物贵重的有点太夸张了点。
“你家强子爱吃虾吧,我给你分上几只,拿回家做去。”陈月牙说。
孙自敏看陈月牙拿了三条,一盒子已经去了大半,只收了两条,笑着走了。
当然,有去有还,不一会儿,她就让儿子端了一大碗自己炸的油麻花,给陈月牙送过来了。
“阿姨,谢谢你的虾,这本《倚天屠龙记》的连环画,送给贺帅看。”张强拿着本连环画说。
陈月牙也是爽快,又抓了一大把的红虾酥递给这孩子:“以后别总欺负小帅兄弟,你比他们大,懂事点儿。”
“你懂啥呀阿姨,我不欺负他们,他们在学校里就要给人欺负,这叫演练,我让他们提前懂得社会有多残酷,懂吗?”这小家伙二不叽叽的说。
就他,还社会人呢。
陈月牙端着盘子,也在好奇,苏爱华到底想跟自己合伙个啥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