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铅笔盒里翻出小帅平常积攒的钱来,小伙子很会过日子啊,居然给自己攒了整整八块钱,到北京的一张绿皮火车票也就8块。

贺译民想了想,给儿子添了十块钱进去,然后在铅笔盒里写了个:注意安全。

早起他去上班,估计等儿子看到这几个字和那十块钱,非得乐坏了不可。

当然,贺译民坚信,他用这么民主,宽容,大度的方法去教育,他的三个儿子将来必定成材。

当然,事实也是这样,小帅第二天早晨准备要走,打开铅笔盒找家当的时候,看到爸爸给他留的字条,亲了一口那十元的大团结,虽然长大了,羞涩,但在心里,已经从额头到下巴,把爸爸给亲了一个遍了。

陈月牙筹够了五万块,马上就可以去签她的百货大楼了,但是有俩问题,一,她自己拿着苏爱华的存折取不出钱来,二,她现在坐拥一个十几间房子的罐头厂,一个更大的服装厂,但她手里又变成穷光蛋,连给孩子们买肉的钱都没了。

“月牙,市百货大楼你得赶紧去签,我听说宋思思到北京找她妈给自己跑了一笔钱,估计马上也得去抢百货大楼!”俞敏早晨要去上班,连忙给陈月牙带来了这么个消息。

抢手的百货大楼得到宋思思手里?

那当然不行,陈月牙必须把它拿到手啊。

但是,她昨天就拍了封电报到北京,电报可是很快的,按理来说今天苏爱华也该回消息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这事儿可不容错过,陈月牙也得去趟北京,把钱的事儿给确定下来。

好在北京不算远,而且她要当天去当天回也没啥,四个孩子,贺帅回老家了,剩下斌和炮,还有超生三个,毕竟超生最小,她得带着,另外那俩,就赶到他大伯家去了。

不过,喊了几声,咱一直喊不到超生呢?

“超生?”陈月牙于是又喊了一声。

“妈妈,我来啦我来啦!”超生背着她的小绿书包,跑的特别慢,气喘喘的朝妈妈跑着。

陈月牙看这小丫头灰头土脸的,一拎她那背着的小书包,至少一块砖头的重,于是问:“你这书包里装的啥”

超生脸蛋红扑扑的,满额头的汗:“做毽子呀妈妈,我前几天做的毽子卖掉啦,然后我找了更多的铜板做毽子哦,做好了,我就要去胡同口摆摊儿,一个五分钱!”

打开书包一看,里面装了满满的一兜铜板。

“这都哪来的啊丫头,你不怕背着它们累得慌?”陈月牙说。

超生得意洋洋:“罐头厂后面的林子里呀,大伯挖土修院子的时候挖出来哒,就在一个陶罐罐里,我们大家都可以拿来玩,不过现在全归我啦,我要做毽子去卖!”

对于铜板这种东西,因为不是钱,孩子们并不好奇它,贺德民取土的时候,挖出一个陶罐,扔在了一边,而这陶罐里装的就是铜板,胡同里的孩子们都曾经抓过一两枚做毽子。

但是,谁的心也没有超生黑,也没谁有超生会做生意,所以,超生在自己的第一枚毽子成功卖出去之后,索性把所有铜板全捡回了家,这是准备要批量做毽子呢。

“咱得去趟北京,把这东西丢家里,好不好?”

“不好,我要做毽子,我不想去北京。”

“北京有小盛哥哥,还有带鱼干儿,去了北京,妈妈给你买带鱼干儿吃。”

“我自己赚钱也可以买带鱼干儿,我很快就可以自己养自己,哼!”

还不到六岁就是独立女性的典范了,就连陈月牙,都得惊叹一下闺女的能干啊。

这要别人,肯定得让孩子扔了铜板,带她一起走。但是就像贺译民在小帅面前民一样,超生和斌炮虽小,陈月牙从来没有因为他们是孩子就强迫过他们的意志。

而且,火车得三个小时,在火车上三个小时没事儿干,做毽子不也挺好玩?

“那就背着书,合上你的鸡毛管儿,再把针和线也背上,在火车上妈妈帮你一起做毽子,好不好?”陈月牙说。

“好呀妈!”超生跑回院里找自己的鸡毛管子和针线,还不忘头说一句:“妈妈,我爱你!”

何向阳今天因为程大宝好容易回了家,也在大动干戈的做好吃的,出门看陈月牙背着个绿书包要出门,也得问一句:“月牙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何大妈,我上趟北京,有个亲戚要去走一走。”陈月牙说。

擦肩而过的时候,何向阳低声下气的问身后的福妞:“中午吃炒包菜,你吃不吃?”

“不吃,我要吃肉。”现在的福妞,可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啦。

她因为能帮她妈和程大宝赚钱,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着呢。

当然,一直在密切关注陈月牙一家的福妞,早就发现,陈月牙现在居然早早的,就和盛海峰的妈妈合作到了一起。

这一合作,于陈月牙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

在她梦里,原本该是属于乔引娣和宋思思的百货大楼,眼看要归陈月牙。

宋思思当然给气的咬牙切齿,天天在家里生闷气,四处找钱呢。

福妞心里有隐隐的担心,同时,也在密切的关注着这件事情。

为啥呢?

因为在她梦里,盛海峰的爸爸和妈妈虽然人都特别好,但是很遗憾的是,盛海峰的妈妈去世的很早。

在他妈去世前,听说他父亲是个很斯文,很儒雅,也很随和的男人。

但是,在他母亲去世后,他父亲盛成一夜白头,而且从那以后脾气也变的不怎么好,自己承包了几座百货大楼,一直在做生意。

在福妞的梦里,盛成是个一头白发,穿着紧致的西装,削瘦而又冷漠,看起来非常不好接近的男人。

当然,男人要有钱,再老也有女人往上倒贴。

但是,就福妞梦里能梦到的地方,从来没听说盛成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交往。

总之,那是一个非常洁身自好,而且特别爱儿子,对儿媳妇也疼爱的不得了的男人。

唉,说起来福妞就得伤感一回,为什么超生的命那么好,父母疼爱不说,嫁了人,就连公公都疼她疼的不得了。

京市几座百货大楼据说都被盛成转在她名下。

福妞就想知道,超生何德何能,一辈子能有那么好的命。

不说这个,现在的福妞,还在为了能在外婆家多吃一顿肉而绞尽脑汁呢,趁着外婆怕她,赶紧让外婆给她做顿好吃的吧。

……

俩母女一起坐火车,眼看元宵节,妈妈穿的,可是碎花棉袄加红罩衣,脖子上还有一条大围巾,只看这个样子,可没人能想到,她是整个望京最时髦的超帅牌服装厂的老板。

超生扎两个小揪揪,红花儿的小棉袄,绿围巾,因为妈妈没抢到座位,俩人一起盘腿坐在车厢门口。

“这个铜板好看,妈妈,先拿这个缝。”有妈妈动手,超生就秒变小粉丝,双手托着下巴,看看做毽子啦。

“啤酒饮料,罐头瓜子儿,把那脚让一让呐!”列车员推着小推车,历经艰难险阻,千辛万苦的来了。

穷家富路,这可是陈月牙向来认定的真理。

所以,卖瓜子饮料的过来,超生就搓小手手啦。

“一罐水蜜桃罐头,一包甜瓜子,再给我一瓶……”

“可乐,妈妈,我听说小孩子喝了可乐,才能长长哟。”超生连忙补一句。

不比小帅哥哥大清早上了火车,因为兜里没钱看都不敢看吃的,超生可是跟着妈妈的崽,这一路上,磕着瓜子,还有妈妈给自己做毽子,日子简直好过的不像是人过的一样啊。

有个拎着一只破皮包的,还穿着老式中山装,肩膀上有一层厚厚的土的老爷爷,一直在盯着陈月牙看。

超生慢斯条理,吃瓜子吃渴了,才准备打开罐头,做为一个吃罐,她深深懂得吃的先后顺序。

不过因为老爷爷一直盯着她,超生看他嘴巴挺干的,就把罐头瓶子捧起来了:“爷爷,要喝我的糖水吗?”

“不了不了,不过同志,你这钱币都是哪儿来的,我能不能看一看?”这个老爷爷蹲了下来,问陈月牙。

陈月牙不像贺译民懂点收藏,要不然,也不会让超生把这么多值钱的铜板拿出来玩儿。

“孩子玩儿的,就几个铜板而已。”陈月牙说。

“要我想买呢,一枚十元行不行?”这老爷爷又问。

陈月牙最近正缺钱,但是,既然是超生的宝贝,看超生眉毛一竖,她就摇头了:“不卖,这是我家孩子玩儿的东西。”

这老爷爷人老了,蹲不住,突然伸手在超生的头发上摸了两摸说:“要你不想卖就收起来,甭给人看着,这东西啊,招人眼睛。”

他这么一说,陈月牙再看那一包铜板,突然就有点明白是为啥呢。

铜板这东西,有值价儿的,也有一文不值的,估计她这一堆里有值钱货,火车上人多眼杂,这老爷爷是提醒她,别被人盯上。

刷一把把铜板全收到了兜里,陈月牙摇着自己的手说:“哎呀手好酸啊,咱等到了北京再缝吧,妈妈实在缝不动了。”

超生立刻把罐头捧给了妈妈:“妈妈吃!”

既然妈妈那么辛苦,这会儿,超生当然化身小苦力,捏肩膀,揉背,揉手手,不停的就替妈妈干起来了。

下了火车,俩人挤上公交车,再倒一趟车,直奔盛海峰家。

还是因为都住在胡同里,所以,超生对于盛海峰家,有种别样的亲切感,每当走到这个胡同口,就有一种,自己似曾相识,并且曾经来过的感觉。

这种感觉随着她慢慢长大,居然越来越强烈了。

当然,此刻,盛海峰和贺帅并不在,盛成也不在,当然是因为受了伤,贴身伺候妻子去了。

家里俩老人在呢,盛爷爷和盛奶奶。

还有一个女孩子,也在家里头,正在跟盛爷爷聊天儿。

这个女孩子,当然就是剧团从部队上转业的,鲍政委的女儿鲍小琳了。

虽然父亲在部队上上班,但是鲍小琳恰好是被耽误的十年里长起来的一辈人,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她才上小学,全面停课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关系,进了最风光的百货大楼做售货员,而且还是卖副食品,在别的姑娘们在乡下为了三个工分挑大粪,割麦子,插秧,为了吃口肉,满山遍野放火烧松鼠洞的时候,她坐在百货大楼的玻璃里头,穿着漂亮的的确凉裙子,凉凉快快的吃瓜子,吃罐头,当然,就算在北京城里,也是万众瞩目,万人羡慕。

这么风光到23,说白了,城里最好的小伙子跟她谈对象,她还挑三捡四不愿意呢。

变故是在去年,谁知道一改革开放,下过乡的姑娘们一回来,齐刷刷安排了好工作,什么法院的,检察院的,农业厅文化厅的,她突然之间就不再是曾经那第一风光的好了。

这种打击对鲍小琳来说可太大了点。

不过好在她发现,领导盛成对京剧极为痴迷,而恰好她爸又调到剧团当领导了。

这时候,她正值当年,京剧又是国粹,领导人们出国访问的时候都要带着剧团,要把京剧学好,成为剧团的当家大青衣,她还是北京城里最风光的那撮子人。

当然,调到剧团之后,鲍小琳很快就征服了整个剧团上下。

就连盛老爷子,久不写剧本了的,给领导们重新要求上纲,让排新剧,而且指定了是给鲍小琳排,俩人正在为此而进行创作方面的沟通。

俩人说到兴起,这会儿翻了苏爱华的行头出来,正在院子里试行头。

在旧社会,青衣们自己的行头,那一套是按几千两银子算的,说白了,那看着是衣服,但花出去的是真金白银,什么地儿的刺绣,什么地儿的珠子,用的那儿的绸缎,搁现在,叫文物,叫文化遗产。

当然,要不是跟盛爷爷一起聊戏,就鲍小琳那五代赤红,三代要饭的无产家庭,哪见过这些东西啊。

这不有人敲门了,盛爷爷还在台阶上喝茶。

鲍小琳上是蟒,下是褶子,头上还戴着一套点翠头面,迈着贵妃醉酒的步伐,就去开门了。

这门一开,超生穿着花棉袄,背着绿书包,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妈妈,这儿有个花大虫!”

除了在舞台上,谁在日常生活中见过这种打扮啊。

陈月牙也给吓了一跳,心说,这怕是个疯女人吧,咋穿成这样?

当然,在她们母女的心目中,定意中,穿着五花大蟒服,戴着点翠凤冠的鲍小琳,完全就是一个疯婆子。

鉴于曾经盛妈妈就曾发过疯,超生掂起脚尖,一脸戒备的进了门。

陈月牙也一身的戒备,生怕沾着鲍小琳的衣服的进门了。

“盛奶奶,你好呀,我是小超生!”超生看盛奶奶在厨房里,高声说。

盛奶奶也没见过陈月牙,而且,这老太太跟儿媳妇之间是这样,儿媳妇身体好了,她就走了,回自个儿家练太极拳,打八段锦,养生喝茶,好不在自在。

儿媳妇要出了什么事儿,一秒到场,熬汤煎药伺候儿媳妇。

人老了,可不就这样儿嘛,保存实力,关键时刻发挥自己的作用,在家里,那是座山雕式的镇家之宝。

“这小丫头,我看着眼熟……”老太太转了一下脑瓜子,想起来了:“你是程阿姨那家子的亲戚吧,这是你妈?”

在老太太这儿,陈月牙只是原来的保姆,邓翠莲的大姨程大花家的亲戚。

当然,老太太并不知道陈月牙和苏爱华合伙做生意的事儿,所以,也不知道陈月牙是为什么事情而来的。

“苏大姐呢,不在家吗,我是来找她的。”陈月牙于是说。

盛奶奶深深吐了口气,还没说话,鲍小琳立刻说:“是为了商场的事儿来的吧,阿姨,那可真不巧,我师傅住院了呢。”

陈月牙才30岁,给个23岁的成年女人叫阿姨?

怎么那么难听?

然后呢,超生就说:“婶婶,你的衣服好像一条花大虫啊,真漂亮!”

鲍小琳这种人很可笑的,她叫陈月牙阿姨,她觉得很对,但是超生叫她婶婶,她就不高兴了:“小朋友,我这衣服确实很漂亮,但是,你要叫我姐姐,可不能叫我阿姨呀。”

“可是我妈妈都生了四个崽崽啦,也比你年青,你肯定是我的婶婶呀。”这毫无防备的一句,把鲍小琳给刺的,差点没昏死过去。

盛奶奶慧眼如炬,洞穿一切,虽然不认识陈月牙,但是知道儿媳妇准备跟人合伙做生意,并且离开北京,转业到盛京的事儿。

一猜,就猜到陈月牙的身份了。

“那就是个妖精,丫头,你进来,我跟你说个事儿。”盛奶奶颇为轻蔑的扫了鲍小琳一眼说。

陈月牙也觉得,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很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