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就连大婶婶也不必去望京上班,到服装厂来工作了。
百货大楼再大,是苏阿姨家的。
服装厂虽然盖的很可笑,是个特别老的老院子,但这是属于自个儿家的产业,三婶婶当经理,大婶婶是兼任的会计,俩人一到周末就要为了账而吵吵,但是吵吵完,又在一个锅里做饭吃,超生觉得可有意思了。
她可喜欢听俩个婶婶吵架了。
就这会儿,超生刚到服装厂,就听见两个婶婶正在商量盖新厂房的事儿呢。
“再盖厂房,咱得盖成楼房,到时候我们搬过来一起住着,也算住了楼房了,多好!”邓翠莲财大气粗,说。
刘玉娟则要保守得多:“你懂个啥,盖成四合院,咱只需要让你大哥盯着,雇上十来个人,两个月的时间就弄起来了,花不了几个钱。要盖楼房,那得接上下水,你就得跟自来水管理所谈,让人家给你接自来水,还得接暖气,要嘛自己盖锅炉房,自己买管道来装,要嘛就得请锅炉厂来给咱装,那都得要钱,这还不说下水的管道处理呢,你每走一步路都是钱!”
“我家有钱,七八百块没问题,我掏!”邓翠莲好大的口气。
刘玉娟翻了个白眼儿:“盖幢楼得照着七八万,你的七八百块够干啥,塞牙缝?”
盖幢楼要七八万?
这下邓翠莲不敢说话了。
但是她依然觉得,楼房比平房要好,两层子上去,以后想多加机子多加人手,直接往上加盖楼房不就好啦?
可现实是,陈月牙手头只有六万块钱,他们俩家子顶多还能再筹两千块,这是他们目前所有的钱。
就这,她们在清水县,已经是第一富了,毕竟现在就万元户都鲜少有。
“月牙,你觉得呢,咱们是盖楼还是盖平房?”刘玉娟看陈月牙推着自行车在厂门口站着,回头问。
斌炮是来打下手的,厂里现在有十几个女工,只要让他们搬什么,或者递什么东西,他们兄弟就是小跑腿儿,不花钱的小劳工。
这俩小崽子先跑了。
陈月牙四处转悠了一圈,先看了看刘玉娟给的账本子,说了一句:“让我想想吧,盖楼,当然好处比盖平房多得多。”
“你还真想盖楼啊,七八万呢,就银行也不可能贷给咱们那么多钱。”刘玉娟毕竟保守,提醒陈月牙说。
陈月牙能不知道自己缺钱的事儿吗?
但是,她更想让厂子一步到位,能够供得上她持续增长的销售量啊。
六月天,正是怕中暑的时候,陈月牙从自行车上卸下一个大帆布包,从里面拎出几大罐的绿豆汤来,给邓翠莲扔了一瓶,又给刘玉娟扔了一瓶。
毕竟六月大热天儿,哪怕大清早也得防着中暑,灌一气绿豆水,真舒服。
既然超生来了,邓翠莲就把小老八交给她了。
一岁半的小老八,大概是因为没人关注的原因,丑的连邓翠莲自己都不忍心看,不过超生很喜欢她,不论走哪儿都带着。
陈月牙在厂里转了一圈儿,就带着超生,准备去看看区政府刚刚批给她的那块空地。
“超生,你想到北京去生活吗?”陈月牙看闺女跑在前面,笑着问她。
“想,想吃苏阿姨炸的大虾……”回头看一眼背上的小老八,超生立刻又说:“不想啦,我是小老八的亲妈妈呢,我要永远陪着他!”
“你苏阿姨说,他们家隔壁那老林想卖院子,但那院子比较贵,得上万块钱呢,你苏阿姨极力劝妈妈买,还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说怎么办?”
“我想妈妈买大商场,北京的那种,大,楼还高,我想妈妈坐在最高处,让盛伯伯也听妈妈的!”超生可不知道物稼维艰,豪气的说。
北京的一个大商场,就盛成那种老百货人,掏光了家底儿,还要贷一大笔的款,赔上两辈人几十年攒的家底儿都不一定能拿得下来,这个陈月牙就不想了。
相比于百货商场,她更想把自己的服装厂做起来。
但是想法容易盖楼难呐,而且北京的四合院,她是真的也想要。
尤其是苏爱华家那个胡同,离不远就是天安门广场,北京的城中心,以后把陈建国和张芳俩口子接去转一转,住一住,让老大和老三也趁势到北京多玩一玩,走一走,让孩子们多开阔一下眼界,多好啊。
就是钱不趁手,这可怎么办呢?
她可以再贷款,能有三万,自己存了四万六,加上老大老三家的,险险够盖楼,买四合院,想都不敢想。
再说贺帅,七妹现在已经当选小主持人了,但是,当初到底是谁说七妹有传染病,这事儿小帅可没放过,毕竟他学习好,现在在六年级又还是班长,不止班主任,就是校长都没拿他当孩子看,他提出问题,校长当然就把实情告诉他了。
而这个实情是,确实是张福妞跟班主任告的秘,说七妹有传染病的。
因为张福妞学习好的缘故,老师想都不想,就相信了她的话。
小孩子之间,学习上相互竞争一下没什么,七妹可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从来没欺负过别的任何一个女孩子。
被张福妞无辜中伤,贺帅觉得,自己身为六年级的大哥哥,有必要把福妞叫出来,给训上一顿。
而贺帅约的地儿,就是服装厂外面,那一大块地。
家里不是最近野猫野狗得多,贺帅为了约福妞出来,送了福生一只小猫咪,福生和福运都贼喜欢小动物,当时就跑回家,约他妹去了。
而这会儿呢,陈月牙带着超生来了,贺帅就在那块地上,一看不就着急了:小伙子怕妈妈发现自己在欺负小女生,要收拾自己啊。
所以他喊了一声:“妈,最近连天下雨,你去看看,东边那库房里的布是不是受了潮了?”
要布受了潮,那还了得?
陈月牙果然把超生放在外头,转身又进厂里去了。
“小帅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早上我想喊你喝绿豆汤都找不到你。”超生背着小老八,捧着一罐绿豆汤说。
贺帅特温柔的说:“哥在这儿有正事儿要办呢,你怎么也来啦?”
超生把自己的绿豆汤递给贺帅,蹦蹦跳跳说:“哥哥喝一口,弟弟也喝一口,咱们一起玩儿,好不好?”
“你不要老背着小老八啦,他的口水流了你一肩膀,这家伙可真丑!”贺帅接过绿豆汤,颇为鄙视的看着小老八说。
超生才不呢:“他是我弟弟,他再丑我也喜欢他!”
鼻梁塌,嘴巴歪,要多丑有多丑。
就超生喜欢,看哥哥一直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吧唧,亲了一口。
贺帅真想把丑兮兮的小老八给拧起来,然后扔的远远儿的。
“小帅,大哥!”远远儿的,福生怀里兜着一只猫,气喘嘘嘘的从路上跑来了,一个没刹住,差点撞倒了超生。
福生这种孩子,没大人教,礼貌都不会讲,差点撞倒超生,都不知道说句对不起。
超生给他撞了一下,哎哟一声,刚回头的功夫,小老八一拳头就捣出去了,嘴里伊伊呀呀,目露凶光,对着福生居然连抓带打的。
这是在护姐姐吧,护的可真凶。
“你妹呢?”贺帅看只有福生一人,问。
福生连忙说:“她在睡懒觉,但等她起床,肯定会来的。”
“你妹可真懒!”贺帅特别鄙视的说。
福生比福运小两岁,正在上六年级,跟贺帅一个班儿,给贺帅打服了,当然,这孩子本身性格并不坏,因为得了只猫,高兴着呢,才不管他妹懒不懒,嘿嘿一笑,也蹲墙角边上,撸猫玩儿了。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那块空地上发出一声轰隆隆的响声来。这响声特别大,而且,地皮都在簌簌发抖。
76年曾经发生过一场大地震,全国人民,无人不知,所以孩子们一瞬间的反应是:“地震了吧?”
贺帅连忙把福生和超生都拦到了自己身后,几个人一起往后退。
紧接着又是轰隆隆的一声,这声音更响了。
这时候,就连服装厂里的女职工们,也一起跑了出来,大家直觉,这地儿应该是地震了,要不然,怎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来?
“我怎么觉得地面在抖?”邓翠莲最是慌张冒气,说。
陈月牙也觉得地面在抖,拦过超生说:“最近雨多,别是墙又要塌吧,赶紧把里面的人全喊出来。”
原来这服装厂就塌过墙,所以大家都害怕。
轰隆,又是一声!
再丑也是崽,小老八是给超生绑在肩膀上的,邓翠莲一把抗起小老八和超生俩,转身就跑,跑的比兔子还快。
眼睁睁的,再轰隆一声,刚刚归到陈月牙手里的那块空地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完了完了,地又塌了,我就说这地儿不适合盖房子,大家可看看,这地儿塌了嗨!”邓翠莲又折了回来,高声喊完,再跑。
刘玉娟比她能镇得住场子,喊厂里的女工们赶紧往外跑着,看二斌站在最前面,连忙说:“二斌,赶紧找你爸去!”
“我爸今天好容易休息一天,还在睡觉呢!”二斌说。
他爸爸天天在市里加班,偶然才休息一天,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都已经两点多了,二斌舍不得去叫他爸。
三炮不愧是小钢炮儿,胆子最大,别人跑都跑不及,这家伙,居然直接爬屋顶上去了。
“妈,妈,那地儿好像有黑黑的东西!”这孩子高声说。
“什么黑黑的东西?”陈月牙问。
孙自敏拉了陈月牙一把:“赶紧把孩子喊下来啊,没看那地儿塌出个洞来,万一是地震呢,孩子会给砸的。”
陈月牙已经从院子里找了一把锄头了,刘玉娟则找了一根长棍子,俩人对视一眼:“连天下雨,地上冲出一个洞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走,咱们过去看看。”
在农村,田里给冲出这么大一个洞其实是常有的事儿,跟地震不一样,地震是左右晃,而田里出大洞,一般都是往下沉。
得亏是农村人,这俩妯娌又属于胆大心细的那种,没害怕,就往前走着,看去了。
俩人听着地底下不响了,结伴就往那个洞口去了。
贺译民其实睡了几个小时就醒了。
妻子一点眼色也没有,好几天没见面,他还没醒来就跑服装厂去了,这会儿,贺译民开着自己的小面包车,也跑厂里来了。
名义上是来厂里看看清况,但其实是想把妻子拐回家,俩人趁着孩子们不在家,干点羞羞的事情。
还在路上呢,就碰见邓翠莲背着超生,而超生呢,还背着小老八。
小老八在超生的背上乱晃,超生在三婶婶的背上乱晃。
俩孩子脑袋点的梆梆响,都在哇哇大叫。
这看起来很奇怪啊,老三媳妇这是干嘛,她直接背着小老八不就完了?
“二哥,不好啦,服装厂塌啦!”邓翠莲一声喊,继续往前跑。
服装厂又塌了?
贺译民一脚油,没走公路,拐到一块荒田里,直接朝着服装厂冲了过去。
……
在百顺街道有个煤厂,煤呢,则是从几公里外的山里挖回来的。
清水县这个地方,一直有煤,而且还是烟最少,火力最大,品质最好的红煤。
现在山里几乎已经没有煤了,街道的煤厂也濒临倒闭,清水县的煤几乎全靠从外面买进来。
贺译民到现场之后,在洞口踮脚看了一圈,赫赫然的就发现这块地底下,居然有好深一道煤层,而且,还是百顺街道那煤厂里一直用的,最好的,没有烟,火力大的红煤。
好在别人害怕,都不敢靠近,洞口只有陈月牙和刘玉娟俩个。
所以,除了她们俩,没人发现这煤。
“贺哥,我看那地儿的东西看着像是煤呢。”陈月牙靠近丈夫,悄声说。
贺译民也是低声,说:“先把这地儿围起来,然后,大家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不报到公安局去?”陈月牙问。
贺译民摇了摇头:“先不报,围起来再说。”
“这要小帅,肯定会说,马上报到公安局去。煤这东西虽然没有银子值钱,但也是值钱东西。”刘玉娟揶揄贺译民说。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当初贺帅把银库报了公安的事儿,要不然,现在不说一幢楼,七八幢估计他们都能盖起。
服装厂想盖起来,可不是轻轻松松?
“大嫂,去,再找两把铁锹来,喊我大哥拿个杵了来,咱先把打墙墙,把这地儿围起来再说。”贺译民说。
且不论煤多煤少,在钢厂干过,对资源法贺译民比别人懂得都多。
现在,这片地是陈月牙的,在这片土地上发现资源,按理来说,所有权归国家,但是,开采权则属于陈月牙自己。
也就是说,她有权力去开发,并且把这些煤卖出去,并且变现,只需要给国家交纳一定的税款就完了。
还不知道煤有多少,而现在的情况是,有资源,你不上报,这块地是你的,但你要上报了,那可就不一定了。
因为就在前段时间,市里有一块市中心的地皮要出让,宋思思上窜下跳,不惜动用梁副局长的资源,想把那块地皮抢过来。
后来是被关系更大的领导家属给抢走了。
要不然,宋思思只凭买地皮就能大赚一笔。
毕竟现在,你要承包一块土地,三十年的时间,随你在上面干嘛,赚了钱全是你的。
那都得是有关系的人才能抢得到。
在七十年代,几乎没有任何一个领导会借自己的职位谋取便利,因为政策太严,而且大家的心里也没有致富这一说。
但现在毕竟是八十年代了,很多人都蠢蠢欲动的,想做先富起来的那批人。
就比如宋思思,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同志,可不就是因为,当发现爱情不过狗屁的时候,转身,就想追求更大的财富的原因?
所以贺译民才不着急上报,才要把它给围起来。
现在,他得考虑,怎么把这些煤给变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