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三天,关于伤痕文学作家乔治安是个杀人犯,杀害了一个女同志,并且,还让自己的狗把那个女同志的尸体给吃了的新闻,就登在报纸上了。
这可真是既吓人,又惨烈的新闻,但它恰恰又是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当然,做为案件的办理者,贺译民也荣登了一回报纸,就连已经调到北京的耿卫国,都专门跑到望京,来围观这个破了案子的家伙。
“一条狗把个女同志给吃了,而且把狗啃光的骨头全埋到了山里头,然后你在狗窝里找到了受害者的牙齿,就把案子给破啦?”耿卫国一脸不忍,看着贺译民,干呕了两声。
贺译民也不爱提这事儿的,而且案子很复杂,受害人的很多骨头还没找到,至于狗窝里的那几颗牙齿,确实是破案的关键。
但是案子也还没办完呢,所以他转了话题:“你在北京工作的怎么样?”
“还行吧,案子更多,更复杂,更累,破案率每天都在拉低,惨不忍睹。”耿卫国说。
贺译民盯着耿卫国:“那你把我调过去吧,张开可以帮你在上面跑一跑,咱们一起,把你那个区的破案率给提起来。”
“贺译民,你个官迷,一天不想着升官你是不是脑壳疼?”耿卫国怎么觉得,贺译民又是在替自己跑官?
贺译民挤了个苦笑出来,同时又正色说:“我总觉得,伤痕文学跟文学家没关系,而伤痕文学派的爱好者里,跟乔治安一样的人很多,尤其北京更多,您觉得呢?”
真正在十年中受过迫害的人当然多了去了。
当然,伤痕文学作家也有一大批是真正好的,值得被历史铭记的。
但是还有很多,是像那个乔治安一样,用所谓历史的伤痕,骗人吃喝,骗女同志上床,甚至还鼓舞未成年孩子干傻事,造命案的,大有人在。
随着所谓的知识竞赛一年比一年热闹,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而坏人要是利用善良的孩子们干别有用心的坏事,迟早还会有凶案,残案的发生,这才是贺译民最担心的。
所以他才想调到北京去。
“我努力,张开也在努力,你再等等吧。”耿卫国说。
这个贺译民啊,表面看着憨憨厚厚,给自己跑官的时候可从来不手软。
当然,人家有能力,在望京这几年没少办得力的案子,有这么一个好同事,好战友一起在北京,耿卫国从心里觉得,工作上他会安心得多。
再说超生兄妹。
自打超生宣布她要考第一之后,就连福妞都差点笑死了,因为超生在此之前,学习可一直都不太好。
就比如写字,从一年级扎扎实实练到六年级,手里就练出力气来了,超生才八岁,握笔的时候手里没有力气,写的字当然特别稚嫩,而且六年级的功课很繁重。
这也是为什么一篇作文她只写300个字,多一个都不肯写的原因。
上辈子的超生在学习上不说平平无奇吧,但小时候从来没考过第一,而福妞,在梦里就一直学习优异,现在有梦的加持,就更优异了。
所以,她打死也不相信超生能考第一名。
但班主任却很高兴:“贺笙笙,你要真能考第一,这个寒假的寒假作业,我可以让你只写一半。”
“王老师,要不这样,你让我别写寒假作业了,我给你考个全县第一,好吗?”超生得寸进尺了,因为她不想写寒假作业。
班主任的额头上浮起了阵阵黑线:“先立个小目标,考全校第一就可以了,全县第一那是吹牛,老师可不喜欢吹牛的孩子。”
“我是认认真真吹哒!”超生太小了,完全听不出来老师是在挖苦自己,怎么办?
“要不,我到时候故意错一两道题吧,让你考的比我好。”二斌颇为同情超生,也说。
超生才不要呢:“放心吧,我肯定能考全县第一。”
“噗嗤!”福妞经过,忍不住笑了一声,二斌三炮立刻回头:“张福妞,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回我姥家,有错吗?”福妞瞪着二斌三炮说。
“好男不跟女斗,离我们远一点儿。我妹要认真考试,还肯定考第一,你就哭去吧!”三炮扯着大嗓门说。
“你看看你自个儿吧,我看你最近天天抱个算盘,贺三炮,从开垃圾车到打算盘,你的理想够伟大的呀。”福妞极其蔑视三炮的说。
三炮跟福妞斗嘴斗不过,鼻子里哼了两声,转身跑了。
跑的时候背包哗啦哗啦的响,还果然,里面真有个算盘。
他虽然学习一般,但他的理想很朴实,曾经最伟大的理想是当个捡垃圾的,但最近又迷上了打算盘,天天抱个老算盘,跟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学打算盘。
因为他的理想变了,想当个售货员了。
福妞于此,都不知道该说三炮什么好。
因为在她梦里,一种叫计算计的东西会取代算盘,成为售货员手里的必备品,那东西根本没有技术难度,是个傻瓜都能操作,算盘这门手艺,学了压根儿没有任何用。
三炮不仅仅是傻,简直脑子有问题,居然认认真真的在学算盘,想当售货员。
福妞只能说,自己在梦里都看不上三炮,一点遗憾都没有。
这家伙,永远没出息!
马上就是其中考试了,早晨起来,超生看着早餐,以为自己眼花了:“妈妈,今天为什么要煮两颗鸡蛋啊,而且我不想吃油条,我今天想吃昨天晚上大婶婶给我的鸡蛋糕,松松软软的鸡蛋糕。”
“乖,今天必须吃油条加鸡蛋,而且两个鸡蛋都要吃完,我们三个都一样,快点吃。”陈月牙说。
所以,三个崽崽,六个鸡蛋,三根油条,这是他们的早餐。
“妈妈是想我们三个都考100分吗?”三炮揉着眯糊糊的眼睛问。
这家伙向来除了数学,就没考过100分,好有压力啊。
“不考100也没关系,但是,要考了100分,咱们就可以一起上北京了呀,你不想去北京吗?”陈月牙问。
去北京是激不起三炮的斗志的。
他摇头说:“我以后我要在百货商店当售货员,我会是个特别认真的售货员,我要把玻璃柜台取掉,让所有的孩子都可以进百货商店,想买什么,自己都可以拿。”
相比于小帅想当兵,二斌想出国,三炮的愿望实在太朴实了一点。
但是超生很喜欢啊,立刻把自己的油条给了三炮:“我吃鸡蛋糕,哥哥吃两根油条,咱们俩将来一起当售货员。”
目送他们进校门,陈月牙就得去自己的工地上了。
“妈妈再见!”三个家伙一起回头说。
“考不了100也没关系,考试的时候悠着点,别紧张啊!”八岁的小丫头本身就比别人小一大截子,看她的背影,陈月牙真不忍心给她压力。
厂里,邓翠莲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她现在是老贺家三个儿媳妇里,唯一一个去过上海的啦,当然是买缝纫机去的,今天刚回来,家都没回就到厂里了。
“五十台缝纫机,一台150,这价钱吓死人,咱们得赶紧赚钱,不然又盖楼又买机子的,这些钱可就砸手里了。”邓翠莲说。
“这个钱咱们肯定能赚出来。”陈月牙给她鼓劲,打气儿。
但就这,也抚平不了邓翠莲去了趟上海所受到的伤害:“大城市跟咱们小县城就是不一样,到处是车,人说的话我全听不懂,我跟着苏鹏到处走,好几次差点给车撞了。不过你放心,所有的缝纫机全是我一自己一手挑的,没一台坏的。”还得表个功劳。
“你就没去医院问老八的事情?”陈月牙看邓翠莲带出去的包依然瘪瘪的,皱着眉头问。
邓翠莲伸手摸着自己的旅行包:“去了,跟医生讲了一下老八的事儿,医生开了盒药膏,据说能褪毛,我看看能不能把他额头上那些黑毛给褪下来。”
老八不止猪鼻子,额头上,脖子上,背上一层黑黑的绒毛,看着不像个人孩子,反而像只猴子,这是老八丑到万人嫌弃,又让超生喜欢的关键所在。
陈月牙接过药膏研究了会儿,说:“那就试试?”
邓翠莲拿着褪毛膏,回家给老八涂去了。
但愿老八涂了之后能稍微好看一点。
服装厂四层楼的厂房,居然还接了自来水,楼上还有厕所,就下水,陈月牙也是按照人家政府的要求,认认真真在铺管道。
总之,一切按政府对于建筑物的要求来,绝不马虎。
新服装的打版设计也一刻都不能停,如何设计出更新,更好看,更时尚的服装,则是付敞亮和邓翠莲一起商量着来。
而付敞亮呢,一直在苦于蝙蝠衫无法设计的更完美,白天还要工作,还要和苏煜谈恋爱,简直忙疯了。
不过就在他苦思无果时,突然某天,去苏煜家做客,第一次进人姑娘的卧室,家里没人,就他俩,正是他该主动一下的时候。
结果,他盯着墙上,一幅幅超生的小画儿看了许久,拔腿就走!
且不说苏煜心里会不会骂这个傻乎乎的长腿大叔不解风情。
但是第二天晚上,上面绘着超生风格小动物的蝙蝠衫,就被设计出来啦!
超帅牌服装厂,本来是个没人要小厂子,现在渐渐的,不止区政府关注,就连县领导们也都在密切的关注着。
因为一个展销会一下子赚了十几万,陈月牙在县里直接成名人了。
而这个大名人现在最操心的,则是几个孩子的成绩,毕竟孩子大了,要搬北京,成绩是最关键的,成绩不好,连借读的资格都别想拿到。
超生是属于拨苗助长,还是她真的聪明,陈月牙也很担心,一边怕自己拨苗助长了,一边又怕孩子考不好,孩子自己过不了心理关。
今天因为中考,陈月牙专门抽时间,接几个孩子放学。
小学的考试容易,上午一堂,下午一堂,主课目就考完了。
当然,集中批卷子,等陈月牙来接孩子的时候,分数已经出来了。
“就说咱们贺笙笙是个小天才吧,平常是你们夫妻给的压力不够,她才不肯释放自己天才的潜能。这次的题难,张福妞都没考双百,她双科一百分。”班主任伸着两根手指头,差不多要捅进陈月牙的眼睛里。
兴奋,自豪,骄傲,不可置信,她比陈月牙还高兴。
“我家二斌呢?”闺女考了一百分陈月牙当然高兴,但是儿子受了打击,她也心疼啊。
想想还是三炮好,多佛系啊,这么多年了,理想从扫垃圾变成开垃圾车,直到现在才变的更崇高一点,想在百货商店里卖百货了。
“二斌跟张福妞一样,一科100,一科99,并排列第二。”班主任简直合不拢嘴。
得了第一名的超生,做为全班的龙头,排队出校门的时候也是第一。
小丫头最近剪了短发,圆圆的蘑菇头,眼睛也是圆圆的,亮亮的,小嘴巴红红的,脸蛋儿白嫩嫩的,穿着花布小棉袄,背着绿书包,个头最矮,但胸膛最挺,小下巴扬的最高。
在个个儿腿都比她个头长的大孩子前面,简直像颗森林里的小蘑菇。
你是什么样的货色,我就是什么样的脸,这句话在班主任王老师这儿,表现的淋漓尽致。
弯腰,挥手跟超生说再见:“明天还有副课的考试,贺笙笙同学继续加油!”
超生给班主任挥挥手:“那当然,我吹了牛皮要做全县第一,我肯定能做到哒!”
认真学三天就能考两个一百分,超生对于自己不但自信,而且没有任何压力。
这时候,班主任还没意识到,考全县第一对于超生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这个问题呢。
当然,第二天,超生就用实力,给班主任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
“咱们贺笙笙的副科,除了体育之外,绘画,书法和音乐全部满份,全县六年级的孩子其中考试排名,她应该能排到第一。”王老师贼激动,因为贺笙笙用实力证明,自己真能考全县第一。
陈月牙接过考卷,尤其是书法卷子,写的真漂亮。
这小家伙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可她完全想象不到她有多能干怎么办?
相比之下,考不过妹妹,二斌当然垂头丧气。
三炮倒是欢欣鼓舞:“我就说嘛,我妹要认真起来,她张福妞啥都不是。”
“二斌也加把劲儿,也考个双百,你不是体育也考了第一,到时候,还是能一起上北京。”陈月牙安慰儿子说。
三炮往胡同里走着,走着走着突然就迟疑了:“妈妈,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呀?”
“到时候住我们家,铮子和你一起睡。”贺德民正在锁罐头厂的门,回头笑着说。
全家奔前程,佛系的三炮虽然没有被爸爸妈妈说过,骂过,指责过,但是,毕竟四个孩子,三个都很努力的话,三炮理所当然的就得成父母的负担。
大伯再好,也是大伯,不是亲爸。
而且贺德民跟贺译民可不一样,三炮考不好,贺译民只会拍拍他的屁股叫他加油,要贺钢和贺仝烤不好,贺德民给他们上的可是赶羊的鞭子。
一鞭子抽下去,屁股上立马肿起来一大截。
看过哥哥们挨打,三炮看到鞭子就瑟瑟发抖。
“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爸的户口转到北京,到时候妈就可以把你也转北京去了,好不好?”陈月牙看儿子脸色刷的一下变青了,连忙说。
估计接下来的几年,她肯定得开着车异地奔波。
不论怎么样,她都不能放弃三炮,但是,陈月牙也是真操心,三炮万一学习一直提不上去,而她又必须长住北京的话,这孩子到底该怎么办呢?
操心,可陈月牙还真找不到能折衷的办法。
这事儿,超生其实也一直在操心,三炮哥哥的成绩,真是让人无语啊,数学98分,但语文只有61分,想上北京,怎么可能呢?
抹了药的小老八,脸上和身上的黑毛毛居然渐渐的褪了。
这个坏脾气的小家伙最喜欢的干的事情就是打人,打任何想靠近超生的人,还有一点就是,他妈在怀他的时候电视看多了,还喜欢看电视。
不给电视看就乱吼乱叫,一到晚上必定要看电视。
三炮都因为怕自己要被全家丢在清水县而努力学习了,小老八再看电视,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老八,我们要做作业,你能不能乖一会儿?”超生问。
变白了一点,依旧很丑的小老八两手拍着电视机:“看!”
超生可以看,但是,她更想给三炮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啊:“不看!”
“看!”小老八再拍电视。
电视上出现一个戴着眼镜的老爷爷,对着稿子正在读着:“同学们,小朋友们,我们不日将招开首届少儿珠算比赛,只要你热爱珠算,喜欢打珠算,而且打的好,就可以前来报名,奖品是北京动物园的门票。地址,北京市……”
超生哇的一声,回头问:“三炮哥哥,你还喜欢打算盘吗?”
“喜欢呀,我要当手最快的售货员,就要好好打算盘。”三炮人在写作业,手抓起算盘哗的一甩:“要不要我给你来个九九归一?”
“报名,参加比赛,打算盘也有比赛呢。还有奖励,是北京动物园的门票哦。”超生指着电视说。
不过电视上已经变成《葫芦兄弟》的动画片了,大家不写作业了,一起排排坐在电视机前,欣赏动画片。
等几兄妹津津有味的欣赏完动画片,没想到关于珠心算的广告居然又开始了。
这一回,超生眼疾手快,把地址给记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她和三炮俩雄心勃勃,写好信,上学之前就投递到邮递员的信箱里了。
“哥,你要多练,争取给咱们拿到动物园的门票哦。”超生说。
三炮拿出算盘甩一甩:“放心吧,我肯定会是打的最快哒!”
为了门票,俩兄妹准备冲刺了。
爸爸妈妈都不知道这件事儿,完全不知道。
直到北京珠心算研究所的信寄到市公安局,贺译民拆开信一看,才发现,自己那个愿望朴实,只想开垃圾车的儿子,居然收到了从北京珠心算研究所发来的,参赛邀请。
平平无奇的小三炮,居然还有这种别样的爱好?
拿着信,贺译民想了想,找局长请假去了。
“算盘大赛?现在国家正在研究计算机,算盘这东西属于夕阳手艺,大多数人不建议孩子学,你还要专门请假,陪孩子去打比赛?”局长很吃惊。
当然,也是觉得贺译民培养儿子是不是培养偏了。
会打算盘,顶多当个售货员,但问题是,以后售货员可能人人拿的都是计算机,打算盘有啥用?
“我儿子别的方面一般,但算盘打的特别好,主要还是热爱。再说了,周总理都说过:不要把鼻盘这门老手艺丢掉,猴子吃桃子最危险!总理都这么说,我觉得算盘一定有它的用处,孩子既然报名了,就让他参加一回吧。这个假,我必须请。”贺译民说。
这是他平平无奇的小儿子十年中,唯一被他发现的一个闪光点,哪怕只能争到一张动物园的门票,贺译民也必须陪着去。
因为他这个愿望比收垃圾和开垃圾车伟大了很多,贺译民骑着自行车,当时就赶往清水县了。
他得把老三举起来,抱的高高的丢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