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个体户和商贩自由贸易的盛行,涨价当然势在必行,只是别人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从天南海北来的,别的厂家的摊位布置的更大,衣服也更多,更全面。

而陈月牙的摊位,因为厂子不够大,也不是国营厂的原因,则被挤在角落里。

发展了两三年后,展览会的名字都改成了展销会,当然,大家都是看好了就买,而且是几十上百件的,大批量的买。

来的人当然很多,各个商家的销售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很多国营厂的厂长书记亲自出马,只要有人上前,点头哈腰,热情介绍,曾经高高在上的国营企业们,终于算是俯下身段了。

当然,一个个体户儿,私营企业要跟在生产线的大国营厂子比价格低,比生产成本低是绝对不可能的。

陈月牙之所以提价,就是因为她的成本高昂,原材料也原的比较贵重的原因。

她最终的目的不是提价,而是降价!

先是有好些个女批发商注意到了陈月牙的摊位,因为她的广告招贴一张张都画的特别漂亮,服装挂历上的女郎也很活泼。

等到大家再一看她的服装,有一个女同志脱口而出:“这件蝙蝠衫,我在电视上看见过!”

“电视台的主持人穿的,正是我们家的衣服!”陈月牙说着,指了指超生绘的广告上,中央台的台标。

“买它,电视上的人都穿,肯定没错。”另一个女同志立刻说。

“您要多少件,100件内便宜五毛钱,咱们展区就有货,要是200件以上,每件可以便宜一元钱,但得到我们厂里去拉货,不过您放心,我们厂交通便捷,紧邻火车站,您不论去天南还是海北,都特别容易。”陈月牙掰着指头说。

这个女同志是在河北某地做个体销售的,其实只想要50件。

但听说一百件可以便宜五毛,就想买一百件,再听说200件每件可以便宜一块,立刻手一挥:“我要200件吧,一件蝙蝠衫是不是7块钱就可以拿到?”

涨价的肉疼她还没感觉到,先被降价的喜悦给打懵了。

“是,那您先等会儿,我让我们公司的人马上把您送到服装厂去,您先场挑货,保证挑到您满意为止。”陈月牙说。

新的一年,新的营销方式。

那些做了半年的市场调查,又囤了一大批货的人,哪里经历过陈月牙这种方式的降维打击啊。

偏偏大多数国营工厂,哪怕厂长书记,也不敢在没有召开会议的情况下搞降价销售。

至于服装被大家喜爱的程度,这个就更难办了。

买服装的大多数是女同志,她们的心,海底针,她们的脸,六月天。

挤挤嚷嚷的展销会上,陈月牙的摊位前人围的越来越多。

她也不恋战,一面包车拉足7个从就立刻回清水县,一趟来回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刘玉娟和邓翠莲又能替她拉七八个等着提货的大户,至于几十件的小批发,当场就可以完成销售。

三天的展销会,超生并不知道妈妈卖了多少件衣服。

但是,比竟寒假,她还是奉旨不写寒假作业的小崽崽,画广告画上了瘾,别的厂家好容易开好了会,讲好了降价方针,也给自己的价格画了广告牌。

结果第二天到现场一看,超帅牌服装的广告牌又换了,上面依然是中央台的图标,中间换成了一行字:穿着电视主持人的服装,就是自信!

于是,哗啦啦的,人又全都围到陈月牙那儿去了。

而且,主要是想大批量搞批发的个体户们,几乎全跟着她一起走了,小面包车往返了一趟又一趟,简直忙的不可开交。

当然,超生在家里保障后勤,八岁的小女孩子,在将来还是小宝宝,但在现在,她已经会做很多饭了。

小盛哥哥一直不在家,隔壁的人也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超生时不时的看一眼隔壁,回来,用一整天的时间,带着小老八给妈妈琢磨最好吃的饭菜。

而小老八,虽然还不到三岁,按理来说路都走不稳,但却是超生最得力的干将和打手。

这胡同里有很多野狗,成群结队的窜着,害的超生不敢出去买菜,就小老八能治得了它们。

“咦…呀…哇哇哇!”小老八乳牙一露,小手一攥,目露凶光。

那狗啊,全被他给吓跑了。

这么漫步到熟食店,超生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玻璃柜台:“婶婶,给我一斤糖醋小排骨,两根蒜肠,再给半只烧鹅,我要给我妈妈吃!”

“北京城里可少见这么小就能替妈妈安排饭的孩子了,你叫贺笙笙是吧,真能干!”熟食店的阿姨给超生一把抓下去,抓出来全是带肉的小排。

“给您钱!”够不着柜台,超生得掂着脚把钱递上去。

真希望三炮哥哥赶紧拿奖,当百货店的售货员,把这高高的玻璃柜台给拆掉啊,它对小朋友们可太不友好了。

不过超生刚掂起脚,就被人一把举起来了,两只大手掌,热热的呼吸,宽宽的胸膛,这是爸爸。

“你在家给咱们做饭吃?”贺译民超惊讶。

“四菜一汤,米饭马上蒸好啦,等三婶婶和妈妈回来,就可以开饭了。”超生特骄傲,特自豪。

贺译民抱着超生回家一看,好吧,一个烧鹅,一盘蒜肠,还有一份小排,再加一个超生自己炒的,比她的指头还宽的土豆丝,果然是四菜,西红柿和鸡蛋打一锅里,滴点儿香油,还真是一汤。

人说闺女是贴心小棉袄,这有素有荤还有汤的四菜一汤,等陈月牙口干舌燥的回来,那得多感动啊。

就是米饭有点糊锅了,贺译民想个办法,加了点茶水进去遮味儿。

“妈妈回来了!”超生突然说。

贺译民分明什么都没听见,但闺女说她妈回来了,他都将近半个月没见过爱人了,当然也在抬头,盯着门口。

不一会儿,还真的,有俩个女同志边走边说的进门了。

“我的意思是,料子不好没关系,再赶上几百件出来,咱们可以降价呀,降到五块卖出去,又是几万块,白捡的钱!”邓翠莲说。

陈月牙断然摇头:“翠莲,你只管盯服装的样子,和厂里那帮工人,销售和产量的事儿,必须是我说了算,接下来的衣服,必须和第一批一样,保质保量。”

邓翠莲进了门,看贺译民在,两手一拍开始告状了:“二哥,咱们这回囤了22万块钱的货,三天卖的光光的,问题是,现在还有好多人提着麻袋找咱们要货,我二嫂就因为找不到原来一样质量的布,就不肯做了,你说她这不是有钱不赚,是傻子嘛。”

贺译民低头,才发现自己比米饭都快晾凉了。

既然二嫂说不通,跟二哥告个状,说不定二哥能说通二嫂呢?

“月牙,你应该让老三媳妇到原来望京那百货大楼干上几天,她就知道降低服装质量是个什么后果了,有时候光说没用,你总得让她亲眼经历一回。”贺译民没跟邓翠莲说,是跟陈月牙说的话。

这家的男人么,别别扭扭,讲辈份,就贺德民,也几乎不跟俩弟媳妇说话。

要说什么,都是让自家媳妇儿帮着传话。

邓翠莲又不是不会看眼色,一看贺译民这样子像是生气了,当然就不敢张嘴了,毕竟贺译民是家里的大官。

普通人对于官的敬畏,远远高于钱,因为钱可以够得着,官,是永远够不着的。

饭摆上来,陈月牙就想赞美她的小超生一百零八遍,因为小丫头实在太棒了,四菜一汤热乎乎,而她呢,饥肠辘辘。

就这时,大家还没发现小老八不见了呢。

“你怎么回北京来啦,这是放元旦的假了,还是调令已经下达了?”挑了筷子排骨,陈月牙问丈夫。

贺译民觉得奇了怪了,今天买的排骨怎么一块块上面肉全那么多啊。

“下个月调北京,但是,这个月单位专门给我放了假,陪小炮。”贺译民说。

为了陪小炮,正当缺人手的公安局,会给负责刑侦的大队长放假?

陈月牙把腰板都坐直了:“咱们小炮不就打个算盘比赛嘛,到时候让珠心算研究所的人陪他去打就行了,这还需要你陪着?再说了,你是公安,去香港行不行?”

“我不是特殊工种,再说了,这次的比赛非常重要,上级批准,允许我陪着小炮一起去,所以我非去不可。”贺译民说。

超生也觉得这个比赛很重要,因为,它能帮她们小孩子把高高的柜台给拆掉。

但是,接下来爸爸说的话,却让超生大吃一惊,就连妈妈都啊的一声。

“算法大赛中,咱们珠心算主要的对手是计算器,因为外国人生产了一大批的计算器,想要在咱们东方普及市场,这个比赛,就是他们想要碾压,并摧毁咱们目前最常用的计算工具,算盘,让咱们用计算器。所以,三炮他们最大的对手是计算器。但是,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敌人,你们知道是谁吗?”

“谁啊爸爸?”超生的小脑袋嗖的一下,从妈妈的身侧钻了过来,嘴里还不忘扒拉米饭。

“日本的珠心算选手。日本人把珠心算称之为‘暗算’,在七十年代的时候,就已经在大力培养珠心算方面的选手,而且人家是从小培养,甚至,据我们现在得到的消息,他们力争要在比赛中拿第一,然后,将把珠心算当做他们的‘国粹’来宣传。”贺译民又说。

这下连超生都懂了:“这是抢了我们家的宝贝,然后还四处跟人炫耀,说是他们家的,强盗!”

“所以,你三炮哥哥现在面对的,不止有机器,还有人,爸爸必须陪着他一起去。”

超生刚才都听到了,妈妈这一趟赚了二十多万,就算刨掉成本,赚的也是天文数字。

所以,她摇了一下妈妈的膝盖。

见妈妈没反应,又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背,从下到上,妈妈累的时候,超生这样一敲,妈妈就会觉得:啊,好舒服啊。

当然,妈妈立刻明白超生的意思了:“打比赛,允不允许家长陪同呢,小炮还是孩子,我们能不能跟他一起去?”

贺译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就是家长啊!”

从六十年代开始的逃港潮,到现在还没完呢,政府放一个人同去,做的都是,他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的准备,又怎么可能让那么多的家长一起出去?

超生受了打击,给自己夹了一块小排,吃着吃着,突然抬起了头:“妈妈,三婶婶,小老八好像不见了!”

那么极力的刷着存在感的小老八,不见了快一顿饭的功夫了,到现在,居然没被大家找到。

陈月牙和贺译民都刷的站了起来,邓翠莲还在忙着狼吞虎咽,一点都不着急:“你们就别管啦,他在家就丢过好多回,人最后肯定会送回来的。”

又丑又凶,那种孩子,就连人贩子都懒得拐它。

“你怎么能这么说,老八是丑点,但那是你自己生的孩子,整天不是丢这儿就是丢那儿,你自己都不重视他,还希望谁能疼他?”贺译民生气了,一把拉开了凳子就往外走。

但事实上,孩子是人邓翠莲肚子里出来的,邓翠莲能不了解吗?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疾促的脚步声:“请问,这是贺笙笙家吗?”

贺译民一把拉开门,熟食店的女同志就跟三月里下地插秧扔稻子似的,扔了一个孩子进来:“可算找着你们家了,这孩子钻我们后面看电视不说,还吃我们的熟食,啃光了至少八根鸡腿,挨家挨户,我可算找着你们了,那八根鸡腿就不说啥了,我们自己没看好,自己们自己掏钱弥补,这孩子啊,以后看紧点儿。”

超生在售货员阿姨那儿刷来的好感,在这一瞬间,就给油着嘴巴的小老八败的光光的了。

这要丢了,找回来也行,邓翠莲忙着吃饭呢,懒得管。

陈月牙一把抓过她的筷子,瞪着她,瞪了会儿,邓翠莲才慢吞吞的站起来,出门追售货员去了:“同志,八根鸡腿多少钱啊,我赔你的钱。”

这种破坏性极强的孩子,估计就是人贩子见了他,都得落荒而逃,他会跑丢才怪。

三炮哥哥还在侯伯伯家继续学算盘呢,北京城的傍晚,收音机里伊伊呀呀都是京剧,风都跟清水县不一样,有一种醇和,又带着历史感的厚重,吹起来全是韵味儿。

真是遗憾呐,妈妈又一笔赚了好多钱,但是超生无缘去香港,陪三炮一起参加比赛啦。

“贺笙笙?”有个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喊了一句。

超生还没回头呢,脱口而出:“小盛哥哥!”

盛海峰拎着一只皮质的行李包,没往他家门口,疾步走过来了:“你怎么看着眼睛红红的”

因为小炮哥哥去比赛她去不了,不仅仅是委屈,超生想去。

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她怕万一三炮哥哥要输,她想陪着他,想帮他。

但是盛海峰误解了呀:“我去参加物理学科竞赛啦,一直不在北京,对不起!”

超生可是有须须的小人参,几个哥哥一直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现在三炮哥哥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不但得打败计算机,还得打败偷了我们国粹的邻居,压力那么大。

但小人参帮不到怎么办?

还是想哭。

“实在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你会搬过来,这样吧,我爸过两天想带我和我去香港走一走,散散心,我不去了,我在这儿陪你,好不好?”盛海峰又说。

在他想来,超生是因为自己没陪她才会委屈成这样,那当然非陪不可。

可在超生想来,小盛哥哥还是那么的多金又大方,简直像个宝藏。

“那可太好了,小盛哥哥,你不想去香港的话,机会可以让给我吗,我想去。”超生终于眼圈儿不红了,笑的可羞涩了,但是要起机会来,也豪不留情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