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八不愧是最得力的弟弟。
还给超生找来了一只漂亮的小罐子:“姐姐,装!”
超生接过来一看,好漂亮的一只陶罐子,上面还有个木头盖子,给小松鼠做棺材,漂亮,确实特别漂亮。
俩人一起把小松鼠埋了起来,在小小的墓堆前面,准备竖一块刚才挖出来的石头做墓碑,结果回头一摸,刚才明明挖了好多块石头出来,怎么一块都没有啦?
“来,超生,进屋来,妈得跟你聊两句。”妈妈说。
超生想了想,把小铲子先竖到小坟堆前了,因为她现在说不了话,她怕家里头人多,谁一脚下去,把她的坟堆儿给踩平。
爸爸妈妈都在卧室里,桌子上堆着一堆金灿灿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超生又不傻,刚才挖的时候没注意,但现在,她认出来了,这不正是她刚才挖出来的石头?
结果全是金条?
超生粗略数了一下,总共21根。
黄灿灿的,全是金子。
“超生,那个菜市场,咱们非拿下来不可,因为妈妈已经跟菜市场签了承包合同了,得给人家30万。菜市场签下来之后,还不能就那么扔着,因为菜市场里的职工安置也得是妈妈来,所以咱们必须筹出30万来,妈妈原本是打算卖你的龙票的,但现在有这金条,咱就不需要卖龙票了。”陈月牙说。
超生点头,眼睛圆亮亮的,圆圆的额头上,齐流海儿沾满了汗。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呢。
“但是明天,咱还得去见一趟昨天妈妈约好的卖龙票的人,跟人说一声,然后咱们再看看,能不能把金条给出出去,怎么样?”陈月牙又问闺女。
这小丫头,不像别的孩子在学习上死了命的用功,她的英语现在说的确实贼溜,又在尝试着自学日语,最近天天在拿录相带看日语版的《血凝》。
总之,她的功课在全班不是最好的,但她的知识面,绝对是全班最广的。
超生再度使劲儿点头:嗯!
“明天,咱们一起去吧。”贺译民握了握妻子的手说。
“超生你怎么不说话?”陈月牙发现闺女的不对功儿了。
贺译民也坐起来了:“怎么,又变成小哑巴了?”
超生点了点头,靠在妈妈怀里了,脑袋往妈妈胸前拱着。
“是因为小松鼠伤心的吧,你不是把它葬院子里了嘛,它会永远陪着你的呀,那不还有小兔子,画眉,都在呢。”妈妈安慰超生说。
超生使劲儿点头:嗯!
哄着丫头睡下了,贺译民感慨说:“生这么个懂事的丫头,真值。”
“倒是男孩子们,这个年纪正是惹人烦的时候,就不知道你们上面为啥还要小帅和小盛做飞机,这是嫌他们闯的祸还不够大?小帅昨天把我新买的一颗表都拆了,零件全拿去做飞机了。”陈月牙摇着手腕说。
事实上,在这个讲究特招的年代,孩子们但凡做出点成绩,就被特招到部队,或者说某些保密单位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但是,盛海峰和小帅却没有被特招,而且,科学院的几个老专家们也完全没有干涉俩孩子的实验。
这是为什么呢,贺译民身为公安,当然可以问上面的战友们打听一下。
“据说是盛海峰那边,上面查了一下,他很可能有台湾关系,有台湾关系,就注定他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参于更机密的任务,让孩子们先玩儿着吧,要不以后想办法,你把你家贺帅和那孩子给分开,这样,小帅才能进好单位,怎么样?”张开是这么回答的。
台湾关系确实敏感,但是贺译民觉得,小帅和小盛俩就像兄弟一样,一起搞钻研也是相互协作,为了儿子的前程把小盛和小帅硬是分开,这个他做不到。
甚至,他觉得,研发飞行器,是俩个孩子相互配合的事情,真让小盛出局,小帅一个人很可能也完不成这个工作。
所以暂且,他也就放任俩人一起玩儿他们的了。
“我心里有杆秤呢,放心吧,他们早晚会有出息的。”把自己的那颗老钟山从手腕上褪了下来:“要不,你先戴着?”
陈月牙接过老钟山,谁能想到,一个大服装厂的老板,现在马上就要开一个大百货商店,居然连块新表都戴不起?
大年初四的潘家园,热闹的什么似的。
什么慈禧的鼻烟壶,搓澡石,马桶,马桶里的香灰,每个摊儿上都有,而且样子一模一样,成色更是一点差别都没有,这玩艺儿也是搞批发的。
至于真东西,有,但你要说普通人想捞个真东西,那还真是撞大运。
陈月牙看见一卖棉花糖的:“我给你买个棉花糖去?”
吃糖,让超生能提早说话。
超生使劲儿点头:虽然小松鼠死了她很伤心,但她更需要讲话的自由,现在小须须们不积极的往外钻,肯定是因为她甜食吃的不够的原因。
“那儿还有糖炒栗子呢,我去给超生买。”贺译民下意识摸着钱包说。
“哎哎……”超生和妈妈一起把爸爸拉住了:“那个甜度不够。”
爸爸撑一个,妈妈撑一个,已经抱着两个棉花糖了,还得吃什么更甜的?
超生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舔了舔嘴巴,笑的极其乖巧:冰糖葫芦。
好呐,拿五串儿大冰糖葫芦,妈妈和爸爸帮超生拿,超生只管吃就好了。
路过人的目光中,全露着嫌弃:这俩口子可真惯孩子呀,那么大的姑娘了,扛这么多,吃了不得闹肚子?
给街人的人嫌弃的厉害,贺译民和陈月牙也只好替超生分担点儿目光,假装在吃,但是这些东西实在太甜了,他们这个年纪,根本无法下咽呐。
陈月牙是自己跑到潘家园联络的买家,人家不止摆摊儿,还开了个羊肉汤粉店,属于有店的那种人,姓金,叫金羊,有摊出摊儿,没摊儿,就在羊肉汤粉店里喝着茶吹大牛。
“金老师,您好!”陈月牙到了摊儿前,说。
贺译民一看这人,莫名觉得,他和贺金生长的挺像,简直就跟俩兄弟似的。
一样瘦,一样油头滑脑的样儿,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好你好,陈老板,这位是您爱人吧,闺女长的可真漂亮!”这位金老板喜欢别人叫自己老师,但其实长的瘦瘦巴巴,磕磕碜碜,一看就属于没读过书,混江湖的。
陈月牙开门见山说:“那龙票我们不卖了,我们来,是准备跟人道个歉的。”
“不卖了?大几十万的生意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这个金老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脸色一变,立刻又开始笑了:“人买家就在我家羊肉汤粉店的楼上等着呢,见了买家再说吧。”
得,总得跟买家当面道个歉。
但是,到了脏兮兮,油腻腻的羊肉汤粉店,上了金老板自己搭的,贺译民俩口子必须弯着腰才能上楼,一上楼,奇了嗨,居然是老朋友。
“贺译民先生,你好!”三炮曾经的对手,桥本一郎的父亲,老桥本。
老桥本大概五十多岁,脸不大,但是眼睛贼光光的亮,西装革履,还戴一顶礼貌,老派的日式绅士风格。
以及,女儿桥本一郎,一年没见,个头还是那么高,另外还有一个男孩,贺译民在报纸上见过个男孩,桥本一雄,中日围棋对抗赛中,一路胜了中方棋手八场的黑马围棋选手。
这居然是要买大清龙票的买主?
贺译民有点生气了,这个金羊一点谱都没有,居然想把他们家的龙票,卖给日本人?
这老桥本向来仪式感都特别足,一个堆着一大堆的赝品古玩,各类连环画,挤的人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小阁楼上,他和他家一郎,一雄三个跪的直挺挺的。
对于这种邻国友邦来客,陈月牙一听不懂人家说什么,二也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带着正在吃糖葫芦的超生,站到后面了。
金羊和老桥本说话的时候,超生就看到,桥本一郎勾着嘴唇,给了她一个特别轻蔑的笑。
超生也是大孩子了,是为了能快点说话才会吃这么多糖的。
要不然,她也早就不吃糖了好吗?
吃,她还是得继续吃。
当然,在桥本一郎的眼里,超生不止平平无奇,简直就是一个随时在吃糖的小米虫了。
“实在对不起,原来我们就清楚的讲过,只卖中国人,不卖外国人,而现在呢,我们的龙票不卖了。”贺译民说。
老桥本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从后面提了个黑皮箱子出来,啪一声放贺译民面前了。
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居然是从80才开始试发行的,青砖色的百元大团结。
满满一箱子。
“桥本先生,我们不卖龙票是因为,我们并不缺钱的原因,告辞了。”贺译民简短的说。
金羊把贺译民拉住了:“你们家的情况,不止我清楚,桥本先生也清楚,你要买个菜市场,没钱,这卖买不做了,你上哪儿筹钱去,再说了,人老桥本是日籍爱国友人,在咱们国内捐了一座围棋学院的,你这是干嘛呀,不卖龙票咱谈别的生意嘛,干嘛走啊?”
“我们不跟桥本先生谈卖买,就这样,再见!”贺译民又说。
不过他才转身要走,桥本身边那个桥本一雄居然来了句汉语:“贺先生对我们抱的偏见未免太大了,贵国的围棋选手之所以一路败北,也是因为这个。”
从去年10月开始,中日进行了为期五个月的围棋对抗赛了,在此之前几乎没有赢过,贺译民也算个围棋爱好者,天天看报纸,没少为中国选手们揪心过。
甚至有时候,恨不能自己也上去比一把,怎奈工作太忙,没那个时间。
但一听这个,他肯定生气啊。
不过就在这时候,陈月牙上前一步了:“金条你们要吗?我们有金条。”
桥本一雄侧首看他爸,老桥本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这桥本一雄说:“买!”
陈月牙是这个意思,横竖她现在要钱来买市场,黄金卖给谁都是卖,管他黑猫白猫,她在国内还真找不到一个能把黄金出出去的人,而老桥本的这一箱子钱,要来给她开百货商店,绝对稳赚不赔。
她现在只要钱,才不管买金子的人是谁。
老桥本一听陈月牙这话,果然笑了,而且笑的特别诚恳,叽哩呱啦说了一大堆,让儿子一雄给自己翻译。
“我父亲大人说,既然你们肯买,我们就按现在最高的价格来,一克40元,有多少,我们收购多少,怎么样?”
一克40,这就是百货商店的价格了,21根金条,一根300克,算下来,差不多是37万,陈月牙不仅仅能承包下来菜市场,还能进行拆迁,把她想要的百货商店,给盖起来。
所以,她其实挺愿意的。
不过,她还得问问丈夫的意思,直到贺译民点了头,陈月牙才想答应这事儿。
但就在这时,超生嘴里叨着大冰糖葫芦,在桥本一郎鄙视的目光中,转身,在金羊的破烂堆里不停的扒拉着,扒拉了半天,找到一支铅笔,写了两个字,递给了他爸。
贺译民接过纸一看,立刻把手攥起来了,因为上面写着四个字:国际金价。
贺译民在北京当公安,管的就是进出口,境内外倒卖的官司,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国际金价。
只是,闺女没提的时候,他没想到罢了。
老桥本弯着腰,笑的特别谦和,一副,这生意要长久做下去的样子。
啪的一声,他把手拍桌子上了:“桥本先生,国际金价每盎司420美元,28克=一盎司,一根金条是300克。所以,国际金价一根金条两万五,你只给我12000,就想咱们能把生意长久的做下去?”
不止小桥本一雄,就连老桥本,大冬天的,给下面的羊肉汤熏着,脸上不住的在往外冒汗。
想做卖买,行啊,咱们一分钱一分货,贺译民粗略算了一下,要按国际金价,他们只需要卖15根左右的金条,就完全可以把菜市场给拿下来了。
这日本人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但是,既然想买金子,那就卖吧,毕竟他们确实需要钱,帝国主义的钱,不拿白不拿。
窄窄的阁楼上,就连桥本一郎,都是一副大敌当前,大义凛然,弓弩欲张的样子,唯独在她眼里,小米虫一样的超生,剪着短短的妹妹头,圆圆的脸蛋,一脸风平浪静,还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糖葫芦。
小时候她吃这东西就没吃过瘾过,可真甜呐。
以这个价格,最终老桥本还真的买走了陈月牙的金条。
桥本这一家子的表现,简直就是土豪!
莫名叫超生想起一句话,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
全送给了亲人解放军。
……
电线杆密密麻麻,一座又一座的四合院,里面都是见缝插针儿的盖着房子,鸡窝狗窝鸽子窝,变压器嗡嗡的响着。
一帮小男孩儿全扬着脖子,嘴里tui着:“滚开啊死鸽子,别挡着我们的视线。”
盛奶奶出门买熟食,就听见几个年青人扛着录音机抽着烟,在说:“看那几个小土憋子,那飞机又飞起来了嗨。”
“什么叫土瘪子,谁跟你们一样,今天后海叉歌,明天陶然亭叉舞,鞋都磨破了,没见个什么出息,那是我大孙子,造的飞机能上天。”盛奶奶一手叉腰,指着骂说。
这些年青人都是tui的一声,转身走了。
小盛和小帅的飞机不止15公斤,因为光是那个闪亮的铁皮外壳,就已经超过15公斤了,更何况这还是油电两用,无线电指挥,烧的是汽油,真放一个座位,小老八都能跟着上天转一圈儿去。
所以,它才犹为珍贵。
因为它的造价在将近800块,要真从天上掉下来,800块就是一场火,烧个一干二净。
今天他们正在挑战300的一小时续航,以及成功降落。
小盛抱遥控器操作,小帅手里抱着望远镜,前面还几个望风指路的,小老八负责替大家吓狗吓鸟吓鸽子,就在停业了的菜市场周围试飞机。
贺金生因为他妈一顿骂,并没有收敛,扬头看着那架上面还涂着SC号几个大字的飞机,回头就问现在整天跟着他的一帮混混们:“你们打鸽子的汽枪呢,把那玩艺儿打下来吧,我看着就烦。”
都是儿子,老太太小时候疼他,长大了之后,他不过顺应时事干了点政府都允许的事儿,不就斗了几个人嘛。
老爷子老太太全副家产,宁可让盛海峰在天上烧个玩具飞机,一分不给他。
人又不是他亲手杀的,当年谁他妈不给人上点刑,就这老俩口,还真拿人民群众的生命当个事儿。
他不拿个气枪把那玩艺儿打下来,他都觉得心里难过。
“有呢老大,看这个,我打鸽子用的,顶好的汽枪,给,你来打吗?”一个狗腿子已经把汽枪搬来了。
贺金生端起汽枪,刚准备要瞄准,怎么觉背后凉凉的,回头一看,一个三十多岁,寸头,穿着武警装的,瘦瘦高高的男人,目光阴森森的,正在看着他:“同志,你是准备打那架玩具飞机吗?”
“不是啊武警同志,我是想打我家的鸽子,在电线上不下来,我怎么可能打飞机呢,我不是那种人,我是良民,我还是港商?”贺金生连忙说。
这个武警示意贺金生和他身后那帮小混混们滚蛋。
然后,扬头追着空中的飞机,掏出对讲机说:“玩具1号试飞1小时,轨道XXX,高度XXX,请示,还要不要持续观察。”
“持续保持关注……”顿了半天,对讲机里传出一阵笑声:“小王八蛋们,真要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拍死在沙滩上了!”
所以,这是官方盖章,并且允许的飞行实验?
而且官方一直在默默的,持续的关注着他们的实验?
当然,小盛和小帅可不知道,当他们提溜着飞机在城里这矮矮的,窄窄的小巷子里乱晃悠的时候。
有多少人在背后默默的关注着他们,持续给他们打着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