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翠莲从老二家出来,正好碰上雷子和铮子俩打打闹闹的回家。
“你俩就不能走快点儿,打打闹闹的,这是干嘛?”邓翠莲没好气的说。
雷子和铮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毕竟这个亲妈确实很辛苦,他们俩又是懂事听话的孩子,啥也没说,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真是,咋看你俩都不顺眼。”邓翠莲说。
听着后面有喇叭声,回头一看,二哥贺译民回来了。虽然说还是住在胡同里,贺译民上班的时候,也永远是那身橄榄绿的工作服,但是,邓翠莲也隐隐听说了,他这几年了不得,据盛奶奶说,很可能他得在市局当公安局长。
京市市局的局长,那可是了不得的,啥样的大领导他都能见着,都能说得着话。
邓翠莲对于领导到底有多大,没有具体的概念,但是,俞敏俩口子一起缠着贺译民,不也是想运作那个局长?
张开多大的领导啊,这么一比,邓翠莲就大概估摸到,贺译民的官有多大了。
老八这家伙,邓翠莲只能瞪,不敢打。
因为他总能替自己找到靠山,就比如超生,她只要眼睛一瞪,立刻就会把老八给护到身后去。
今天吧,邓翠莲手挺痒的,因为她让老八盯着雷子和铮子,让那俩大的不要去搞那些木工活儿啦,嫁接什么的玩艺儿,不要整天在家里鼓捣一些能吃的不能吃的。
他偏不,一天到晚,简直是超生的忠实小走狗。
小老八也懒得理他妈,毕竟他现在经历的,可是人生中最大的大事儿。
“二伯,打断张津瑜的腿吧,只要你一声令下,我把他拧出来,这想打,那样打,打打打……”老八简直就跟申公豹一样。
贺译民进门前,想了想,回头跟老八说:“一会儿闭紧嘴巴,不准乱说乱喊,要不就回你们家去。”
对于二伯的能力,其实老八是心持怀疑的,毕竟在老八看来,二伯可不怎么关心他姐,他太忙了,总在外头,就连他姐上了中央台,也不过笑了一下就完了。
老八可是郑重其事,专门跟着他妈回了趟清水县,挨家挨户,认识的人家,所有认识的人,不管人家爱不爱听,全部强行拦住,给人家夸了个够的。
“贺译民回来啦,你家最近可是连番的出大风头,超生那几句英语,我看市里的宣传册上,都印刷成册子了。”俞敏看贺译民进来了,笑着说。
贺译民问:“张开呢?”
“在河北呢,那不调令迟迟不下来,我来看一看,你不认识领导吗,领导们怎么说的?”俞敏又说。
贺译民怎么说呢,只能说:“领导们估计还得再研究研究。”
超生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写作业,因为怕煤烟中毒,开着窗子呢,贺译民这边也开着窗子,就能看见闺女。
“贺译民,张开这些年对你是真不错吧,把你调到北京,他花了不少的功夫,你帮他在领导面前多说说好话,等他到市局了,肯定会提拨你的。”俞敏又说。
贺译民笑了笑,说:“领导们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要不你们亲自去付部长那儿问一问?”
“我给付部长准备了些钱,估计他不会收,装在西洋参的箱子里了,要不,你给送过去?”俞敏又说。
贺译民立刻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你不要干这种事情,这不是给人领导挖坑嘛,要付部长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付东兵那人贺译民了解,最反感的就是这种事情了,俞敏要不这么干,张开应该能调回北京,但她要这么干,张开的调动估计得黄。
“贺译民,我不知道是我对我们俩口子有意见,还是怎么的,你怎么始终就不肯跟我们交心呢,现在社会变了,基层的人要送礼都是这么干的,要不然,你只拎着一盒子西洋参去做客,人家凭什么招待你?就你自己,你敢说你没这么干过?”俞敏生气了。
贺译民举起双手,觉得自己还是得认真教育一下俞敏,毕竟张开对他不错,所以他说:“不但我没这么干过,我们分局要谁敢这么干,被我发现,立刻滚回家去。我敢保证,付部长也是这样的做风,你说下面的人都这么干,那是我没查到,要给我查到,管他是谁,只要在我的辖区,我早晚也让他滚回家。”
俞敏给贺译民这么严厉的批评了一通,闷了半天没说话,突然起身,喊了一句:“津瑜,咱们走。”
“我帮超生盯会儿作业。”
“盯什么盯,这儿的人就不欢迎咱们,赶紧走。”俞敏气呼呼的说。
张津瑜不肯走,俞敏一把扯过他,他也把手一把扯了回去:“妈,你又发什么疯?”
“你不走我走,你自己呆着去吧。”俞敏脸色突然刷的变白,捂着心脏说。
她身体不好,原来要不是超生的小须须替她续命,早死了,而现在呢,心脏又不太好了。张津瑜再怎么想跟超生玩一会儿,毕竟他妈在生病,还得得去追他妈。
“我看你跟张津瑜玩儿的挺好的?”贺译民看俞敏俩母子走了,回头跟超生说。
小老八跟在二伯身后,点头如捣蒜,就想知道自家姐是怎么想的。
“爸,我跟谁关系都不错啊,而且我政治课薄弱,刚才张津瑜辅导了我好多,我觉得自己有点儿豁然开朗呢。”超生抬起头说。
对于父亲来说,如果有人能辅导自己的孩子,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那明天还让他来给你辅导?”贺译民问闺女。
“那也得看人家的时间啊爸爸,如果有问题,我会在学校里请教他哒。”超生话说到一半,突然说:“爸,我看俞阿姨不太高兴哦,会不会以后她就不让张津瑜来了呀?”
毕竟小时候张津瑜想和她玩,俞敏有时候会故意阻止呢。
“你不过是请教点问题,你俞阿姨敢给你脸色看,你找我。”贺译民护短的心立刻就无法平静了。
都是同事兼战友,张开人不错的,那个俞敏啊,太自以为是,照这么下去,贺译民怕她早晚要害了张开。
“二伯,就这么玩啦?”小老八没等来贺译民的雷霆之怒不说,听他的意思,是鼓励超生和张津瑜来往啦?
“老八,你是不是该回家了?”贺译民回头看着这个让人烦的小家伙说。
老八屁股一扭,本来是想赖皮,在二伯家吃饭的。
但是贺译民毫不犹豫,就把他给扔出去了,这小屁孩儿嗓门比三炮还大,咋咋唬唬,烦人。
厨房里,程睡莲下班之后,正在帮陈月牙一起做饭呢,毕竟老炮儿就在SC超市工作,她帮陈月牙做做饭,搞搞家务,能拿两份工资,还能省吃俭用,争取在北京买套房呢。
今天,陈月牙和程睡莲俩在做炙子炒面,因为超生偶然去人何小艾家吃过一回,觉得好吃,让她妈做呢。
这面可麻烦做,红嫩嫩的牛里肌肉,切成条儿,再用刀背拍烂,然后要用油,玉米淀粉、料酒,香油反复的给它抓匀称。
面,得是自己手擀好了,然后再蒸出来。
料就更讲究啦,得把丁香用热锅慢慢的给焙酥喽,然后再把熟芝麻扔起去,一块儿捣碎,捣匀称。还得切胡萝卜,洋葱,这俩样儿,炒面的时候那是必不可少的。
程睡莲要滑牛肉,足足倒了将近半锅油进去。
“油少一点,咱现在都是中年人了,吃那么多油,容易得病。”陈月牙连忙舀了一半的油出来,说。
“胖还能得病?”程睡莲才不相信,悄悄的,又加了一勺香油进去,二和油炒滑出来的牛肉片,简直嫩的不要不要的。
“香,妈妈,这面真好吃。”超生做完了作业,在爸爸和妈妈的注视下,努力的扒拉着面,不愧是妈妈亲自炒的,就是好吃啊。
“好啦妈妈,我吃完了,我要去上晚自习啦,再见!”超生说着,扔下筷子转身出门,刚一出门,就看见小老八捏着两只拳头站在门口,哎哟,一脸凶巴巴的样子,两只眼睛睁的鼓圆,嘴角气的都绷直了,活像一只愤怒中的小青蛙。
“走吧,跳上车来。”超生招了招手说。
老八的嘴角绷着,绷一绷的就慢慢扬起来了,半边脸还在生气,另半边已经笑成一弯月牙儿了:“姐你慢点儿,等等我。”
贺译民等超生走了,才说起俞敏的事儿来。
“现在是流行送礼了,前两天去税务局,人家说咱的税不合适,要来申税,我问了一下俞敏,俞敏说这种必须送礼才行,我自己没好意思去,让大嫂去的,送了两条烟,两瓶酒,税所再没为难咱们呢。”陈月牙叹了口气说。
“可见,改革开放,也有它的不足之处,要在前些年,谁敢干这种事情。”贺译民坐在妻子身边,把头歪到妻子身上,叹着气说。
“水至清则无鱼嘛,原来是没这种事儿,但原来,你多久才能吃和起一碗里面加了满满的牛肉的炒面啊?”陈月牙笑着说。
俩口子一起吃完饭,再到商场里转悠一圈儿,陈月牙还得到服装专卖店去转一圈儿呢,毕竟她的服装专卖店,到了晚上生意才好。
俩口子吃的饱饱儿的,撑撑儿的,牵着手一起出去逛一逛走一走,简直不要太幸福呀。
贺译民觉得,俞敏要真给付东兵送东西,必定要出问题。
还真的,到了年底,调令一下来,贺译民调到市局了,而张开不但没调到北京,反而从地方上主抓公安的一把手,给调整成副职了。
也不知道俞敏和张开俩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贺译民只能等张开来北京的时候,毕竟男人之间好说话,跟他推心置腹一下了。
再说老八这儿。
关于张津瑜想追超生的事儿,被二伯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至于二伯心里到底是咋想的,老八不知道,也不敢问,问了就是:“人张津瑜政治学的好,能给你姐补课,你能吗?”
老八读书确实不行啊,全家八个男孩,就他现在活脱脱的,长成了一枚校霸,全校成绩最差,威望最高的那个。
好在很快就放了寒假,老八大松了一口气,终于,他姐可以不用天天见着张津瑜那个王八蛋了。
但是,转眼就是89年的春天了呀,一开学,张津瑜眼看高考,超生也是眼看就要升高三啦。
“你们想好了没,到时候咱们报啥学校?”几个女孩子走一块儿,大家一起聊天。
姜丽芸脱口而出:“我要上北大。”
何小艾在初中据说成绩很好,上了高中之后,忍不住跟隔壁班一个男孩子谈恋爱,成绩滑的厉害,北大不敢想了:“我得报华北科技大,就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贺笙笙,你家贺帅出国留学了,你应该也要出国吧?”
“我还不知道呢,我想问一问……”其实吧,超生是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为什么呢,因为她自己其实也很想出国流学,毕竟她的英语比别的科目更强,但是,爸爸却说,大学必须在国内读,等读完大学,才会送她出国留学。
毕竟读书的钱是爸爸给的,超生只好听爸爸的啦。
突然,身后有人在吹口哨。
何小艾和姜丽芸回头一看,顿时开始摇超生的手臂了:“快看,咱高三的学霸在喊你呢。”
“张津瑜,你还会学人吹口哨了呀?”超生回头,笑着说。
张津瑜可是十六岁的大小伙子,什么不会?
“走吧,晚上我辅导你写作业?”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自行车座儿。
超生指着校门口说:“我今天自己骑车,不用坐你的车啦。”
“你的自行车儿?我刚才看见你弟帮你骑走了,走,我送你回你们家去。”张津瑜又说。
超生于是跳上了自行车儿,一路问:“你考的咋样啊?”
“还行吧,对了,你知不知道,就在你们家外面,原来不有个花鸟市场嘛,现在花鸟市场搬家了,开了一大酒楼,进门就是个大玻璃鱼罐,里面养的满满的,全是热带鱼。”张津瑜又说。
超生平生两大好,一是糖,再就是鱼了。
“热带鱼哇,远不远,咱去看看?”超生说。
张津瑜等的就是超生这句,自行车把一拐,骑着车,带超生一起看鱼去啦。
“对了,你想报哪个学校啊?”张津瑜又问超生。
“外国语学院,你呢?”超生说。
张津瑜在前面骑着自行车,咧嘴一笑:“好巧啊,我也准备报那个。”
自行车轱辘在大街上骨碌碌的滚着,出了小巷子,拐到了大街上,大街上满是这种黑鸦鸦的自行车,汇成一股庞大的川流,在宽阔的街道上齐头并进着。
“姐,姐!”在他们的身后,有个总算能爬上二八大杆,但是,够着座子就够不着蹬子,只能把屁股坐在大杠上蹬自行车的小家伙,蹬着一辆自行车,正在后面徒劳的喊着。
喊了一会儿,没小心前面路上有个坑,自行车的前后轱辘从坑里碾过,那大杆一蹦一蹦,对于小老八的屁股蛋子,可就是一种残忍的摧残呐。
他实在赶不上了,跳下自行车,深吸口气,望着远去的张津瑜和超生,终于,狠心把自行车给推回家去了。
不是国军不够努力在,而是敌人太狡猾。
这个张津瑜实在太狡猾啦!
在超生这儿,小老八是回家了,而张津瑜跟她呢,只是偶遇。
但事实是这样嘛,并不是。
事实是,小老八早早儿的,就在中学门口等姐姐放学,可是,也不知道谁他妈的,把他姐的气门芯子给拨掉了。
自行车没了气还怎么骑?
老八只好推着自行车去打气,到修车摊子镶气门芯,他镶个气门芯,打个气的功夫,张津瑜就把他姐给拐走了,而且还带出胡同去了。
老八虽然没有证据,但直觉,他姐自行车的气肯定是张津瑜放的,目的就是想甩开他,把他姐单独约出去。
二伯最近很忙,他的几个哥哥们也都不在家,现在的小老八该怎么办呢?
推着自行车,一步步挪回巷子,老八就发现,隔壁的盛海峰家门口,站着一个背着一只双肩包,穿着牛仔裤,T恤衫的年青人。
孩子愣着看了半天,毕竟盛海峰已经走了整整三年啦,过了好久他才认出来。
“小盛哥哥,是你吧?”老八于是大吼一声。
这人应声,转过头了。
老八一看,更加嗷的一声,满心的辛酸啊,可算哭出来了。
想一想,小盛哥哥人多好,多老实啊,从小就对他好,也从来不欺负他,当然,小盛哥哥这么老实的男孩子,肯定也不会骗他姐谈恋爱啊。
他和小帅一样,都是认真工作,拒绝骗小女孩儿谈恋爱的那种男孩子。
总之,老八最爱的,绝对不会骗超生谈恋爱的盛海峰回来了。
现在,老八要让他替自己对付那个可恶的,给他的自行车放气儿的张津瑜。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