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海峰只用了三年,就读完大学了,该不会是给人退学了吧,我听说读大学一般得四年时间了。”邓翠莲听说盛海峰回来了,大惊小怪的说。

“你就是典型的碎嘴婆娘,人外国和咱中国不一样,就像我们仝子,是修学分,人家三年修够了学分,就可以毕业了。”刘玉娟说。

邓翠莲才把雷子和铮子骂了一顿,赶着他俩要考清华北大,听刘玉娟说起留学的事儿,因为人家的钢子和仝子全去留学了,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啊。

她的家庭条件,也不是负担不起一个留学生,家里存款贼闷闷的多呢,孩子不争气,你有什么办法。

俩妯娌还是觉得新鲜嘛,毕竟八十年代,出国留学的人多,但回来的真没几个,这胡同里好些人都说,盛海峰出国之后,绝对不会再回来呢。

俩人悄悄跑到盛海峰家门上,还没听见盛海峰的声音呢,倒是听见小老八在里面嚎叫:“小盛哥哥,这事儿你必须管,为了我也必须管。”

“这老八,又跑人家家里干啥去了?”邓翠莲嘛,说话就想打孩子。

“走吧走吧,你就是事儿多。”刘玉娟拉了一把,才把她给拽走了。

这天晚上,超生并不知道盛海峰回来的事儿,而第二天,她知道的时候,盛海峰就去上海了,超生也没见着他。

反倒是小老八,一直在跟她告状,说张津瑜的坏话。

“那条坏金鱼放了你的气门芯,千真万确,他还老是瞅我,瞪我。”老八跟在他姐的屁股后面,唠唠叨叨的说。

超生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指着老八的鼻子说:“最近老有人在我们学校里放气门芯儿,那跟人张津瑜没关系,你不能把什么坏事儿都赖到人家身上。”

确实,最近学校门口有个疯子,经常放孩子们的气门芯儿,这个,超生早就知道。

而且,她也知道,老八对张津瑜怀着极大的偏见。

“你等着吧,等我小盛哥哥来,我让他替我查这事儿,早晚,我能给你证明,就是那条坏金鱼放的气门芯儿。”小老八气的说。

但是,超生转身推上车准备走了,他又追在屁股后面:“姐姐,你等等我呀。”

简直就是个赖皮加无赖。

现在是1989年的春天,大街上所有的槐树全开了花,一路骑着自行车,叮咛咛的走在花荫里,满大街唱的歌儿,一首跟一首不一样。

刚经过一个小店,里面放的是:来日给似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到了下一个店,放的就是: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这一首首,超生都喜欢听,所以骑着自行车,走的格外的慢。

到了影响店的门口,咦,新出的,陈百强的《一生何求》,正好有新磁带,超生跳下车,立刻买一张。

带着小老八一起回家,俩人得先看看爸爸妈妈在不在,要是爸爸在,小老八就必须回自己家去,要是不在,没人嫌弃老八,俩人就可以头对头一起做作业。

今天家里静悄悄的,看来爸爸妈妈都不在啊。

“姐,给你这个!”老八从兜里掏了一把椰枣出来,递给超生:“咱们一起写,一起吃。”

跟姐姐坐一块儿写作业,这是小老八最喜欢的事儿啦。

不过俩人刚进门,就听见厅屋里哗啦一声,似乎是有人打破杯子了。

“你这是干嘛啊,事情不是还没查清楚嘛,给我看看你的手?”这是陈月牙的声音。

这么说,妈妈在家?

“我不是因为拿了别人的钱,或者收了别人送的礼而害怕,我是生气,自打我进了这个系统,从来没有干过拿钱办事的活儿,上面一查我就能清清白白,水落石出,是我气俞敏这个同志,怎么能这个样子?”显然,爸爸也在,而且听起来不大高兴。

俩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续听着厅屋里贺爸爸和贺妈妈的谈话呢。

“你的问题不大,咱们没收过人家的钱就是没收过。你急个啥?看看你这手,哎呀,都划烂啦。”陈月牙说。

“我是没事儿,但是,付部长和付敞亮呢?那个苏煜,好歹也是读过高中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家里条件又不是不好,我真是不敢相信,她怎么能收受贿赂,现在倒好,付部长和付敞亮都要受牵连。”贺译民说。

“这个谁知道呢,十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你们一定把这事儿好好查一查,万一苏煜没收过钱呢?”陈月牙又说。

苏煜,曾经是胡俊的对象,跟胡俊不谈了之后,嫁给了付敞亮。

超生得说,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遇到最好,最可爱的老师就是苏煜了,但是,苏老师难道犯什么错误了吗?

为什妈妈和爸爸都在说苏老师啊?

超生看看爸爸手里拿着一只饭盒出门,就知道他是又加班去了。

“妈,苏老师出什么事儿了吗?”超生打开窗子问。

陈月牙看着窗户里的闺女,发现这闺女的头发又长长了。她长的漂亮,但不好打扮,小时候还爱扎个辫子,这几年总是一个妹妹头,最近留长点了,比原来更像个大姑娘了呢。

看着闺女,陈月牙就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式的欣赏感啊。

苏煜的事儿,就连陈月牙都觉得,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事实上,当初付敞亮调到北京以后,苏煜也跟着到了北京,然后呢,俩人生了一对双胞胎闺女。

之后,苏煜在家里带孩子,付敞亮在外面上班,日子过的挺好的。

可是,就在前段时间,俞敏实名举报,说苏煜收了俞敏十万块钱,是准备帮张开运作工作的,非但工作没有运作到,而且收了钱不给退,这属于打着领导的幌子诈骗,索贿的行为,要求组织彻查付东兵。

既然是实名举报,上面肯定要查。

这一查,还真的,付敞亮自己,从两盒奶粉里,发现,一只奶粉罐里,装着整整十万块。

这下可好,付东兵当时就赏了付敞亮一大记耳光,而付敞亮和苏煜目前是个什么状况,关起门来,谁都不知道呢。

“超生,我去一趟你苏老师家看看,你写完作业,去你三婶家吃饭。”

“好哒二婶婶,你放心吧,我妈做的饭可好吃啦。”老八连忙说。

“妈,我想和你一起去。”超生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陈月牙连忙说:“不行,人家里正乱着呢,你个小孩子去了不好,万一人家在打架或者吵架呢,乖乖家里呆着,啊。”

这事儿,超生觉得很怪异啊,苏煜给她当了三年老师,爱唱爱跳,心地善良,特别喜欢小孩子的人,怎么会收受俞敏的贿赂呢?

明天是周末,作业也可以明天再写。

苏煜的事情,超生心里着急,而正好呢,今天吧,小老八所不知道的是,她私底下,其实悄悄约了张津瑜,准备晚上一起出去看电影呢。

现在流行进录相厅,而录相厅里放的,全是香港电影。

最近正准备上映的,正是超生最喜欢的,周润发演的《英雄本色》,这种电影,爸爸妈妈和几个哥哥当然不允许她去看。但是,她有一个好玩伴张津瑜啊。

第一次超生进录相厅,就是张津瑜带着她去的呢。

俩孩子进了乌烟瘴气的录相厅,看着新奇的香港电影,简直满足的不要不要的。

不过今天,超生不想跟张津瑜一起去看电影了。

她得问清楚,他妈是不是真的给苏煜塞过钱,十万块呢,那得多少年才能赚回来那么一笔钱啊。

苏煜收贿是有错,但是,俞敏受贿难道就没有错?

张津瑜都要高考的人了,这事儿他能不知道?

但是,因为老八和张津瑜八字不合,跟张津瑜出去的这种事情,超生是不会告诉小老八的。

俩人在三婶家草草吃了点饭,超生指着小老八的鼻子说:“姐要回家睡觉了,你赶紧把作业写完,明天带你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老八用一秒钟踢鞋子,再用一秒钟脱到只剩裤叉,三秒钟的时间,已经盖好被子了:“姐姐再见,咱们明天见。”

超生一出门,直奔SC超市的大门口,录相厅就在走过隔壁一条街的胡同里,她和张津瑜约好的,在这儿见面,然后俩人一起去录相厅的。

只等超生一出门,小老八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光着屁屁爬起来,直接冲进他爸他妈的卧室了。

贺亲民和邓翠莲正在床边搞点啥,俩口子给儿子吓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喂,小盛哥哥,那条金鱼来勾我姐啦,快,快来。”打通电话,老八声嘶力竭。

……

超生站在路口的大槐树下,偶尔有一辆汽车经过,里面唱着音乐,路灯都亮了,张津瑜还不来。她才15岁,还是小孩子,而这时候超市马上关门,她都不敢再等下去了。

这不,正急着呢,就见街边飞快的驶来一辆自行车,车上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那不正是张津瑜?

要平时,超生立刻就飞奔过去了,但今天超生站着没动,等着呢。

“我是不是来晚了,你等着急了?”张津瑜伸手,想拉超生,让她坐自己的自行车。

超生才不给他拉呢,背着手,冷冷盯着张津瑜,看了会儿,张津瑜立刻把车一停,跳下来了:“怎么啦,你是不是生气了?”

“苏煜是我的班主任,还是你的美术老师,我就问你,我听说你妈实名把苏煜给举报了,说她收了你妈十万块,是不是有这事儿?”

显然,张津瑜也知道这事儿,舔了舔唇,推着自行车说:“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听我给你讲,走,电影马上开始了。”

“我不想看电影,我就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超生说。

张津瑜愣了一会儿,才说:“据我所知道的,咱们苏老师和付敞亮在一起并不觉得自己开心,所以一直想跟他离婚,那十万块,是我妈送给她的,打算让她在离婚后,自己能有钱带俩孩子。”

“不可能啊,好几回付叔叔见了我,都让我去找苏老师玩一玩儿,因为他说苏老师一直挺闷的。”超生说。

张津瑜声音也是小小的:“总之,他俩之间并不和谐,听我妈说,苏阿姨一直嫌付敞亮年龄大,不够温柔体贴,而且你知道吗,中央台那个胡俊,和苏阿姨还是好朋友呢,据说,俩人关系匪浅。”

超生以为,苏煜是被人给坑了。

怎么听张津瑜这么一说,反而像是,苏煜想跟付敞亮离婚,并且和胡俊旧情复燃,然后才收的钱呢?

那胡俊呢,跟苏煜俩不过是在十七八岁的时候谈过一段时间恋爱,现在突然又旧情复燃啦?

问题是,超生这几年,也去看过几次苏煜,可她完全没看出来苏煜跟胡俊旧情复燃的事情啊。

“骑着你的自行车,带我去趟朝阳区吧,我现在就想见苏老师,我得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超生说。

张津瑜指着对面说:“先去趟录相厅吧,咱们不是问那老板给你要了一条狗,咱去看看,狗生出来了没。”

录相厅的老板是从日本淘金回来的,从日本带回来两条柴犬,一条公的,一条母的,母柴犬最近怀孕了,超生虽然不喜欢她唯一见过的几个日本人,但是,很喜欢那只柴犬,而张津瑜呢,问过老板,看能不能在小狗出生后,送超生一条。

老板看这俩孩子干干净净,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当然一下子就答应下来了。

而最近两天,正是狗的预产期,因为狗生的可爱,抢得人多着呢。

超生一想也是,正好就街对面,要不就过去看看?

这不,俩人走到街对面,半地下室,门口一个用霓虹灯绕成的,录相厅三个字,就在录相厅的门口,有丙个守门,卖票的,而那条母柴犬,最近肚子大了,就在门口的一只大竹篮子里趴着呢。

看肚子,似乎比昨天小了好多,这是不是证明它已经生了?

那超生的小柴犬,岂不是能要到啦?

“快进去问问啊,生了没,我的狗呢。”超生推了张津瑜一把。

张津瑜刚想进去,突然回头,隐隐约约,居然看见超生家那个祖宗小老八好像就在街对面。

高中生进录相厅,给家长知道,那是打断腿的。

而这小老八,还是个告状精,专门喜欢告状,喜欢跟张津瑜对着干。

张津瑜一看见他,当然害怕,立刻拉了超生一把:“你们家的人在对面呢,赶紧,往里面躲。”

家里人?

谁啊?

不管大伯还是三叔,再或者爸爸,大婶三婶,看见几个男孩子进录相厅,当时就要大鞋底子伺候,超生身为闺女不用挨打,但骂是少不了的。

小丫头头皮一紧,跟着张津瑜钻录相厅里去了。

但是就在这时,张津瑜看到小老八就跟当年鬼子进村时的带路党一样,时不时的回头跟人说着啥,左顾右盼着,带着一个个头高高的,帅气的大男孩子走了进来,活像给鬼子带路的皇军一样。

“你弟进来了,快,往那吧台后面躲。”张津瑜说着,一把把超生推到了卖票的台子后面。

超生往里面躲的时候,还在寻思着,来找她的人是谁呢。

结果,只觉得自己的蝙蝠衫帽子一紧,整个人都给人拧起来了。

她抬头一看,一个眉毛略浓,鼻梁高挺,一双眼睛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变的深邃的男青年,两只眼睛里带着几分愠怒的盯着她。

“小盛哥哥,我听说你回来啦,好久不见呀。”超生连忙笑着说。

乌烟瘴气的录相厅里,卖票的小伙子还在喊呢:“哎哎,这帮人怎么回事儿,不买票不准进,赶紧出去!”

超生给盛海峰拧着帽子呢,想说话吧,又不知道该说啥,这不,还想回头看看张津瑜,还在操心自己的狗。

但是她一回头,盛海峰就盯她,小老八还得添油加醋一句:“你可真是不省心,还敢跑录相厅,看看吧,小盛哥哥生气啦。”

“小盛哥哥,我跟张津瑜还有事儿呢,你能不能不要滴溜我。”超生又说。

“有我和小盛哥哥在,你以后休想再被那条坏金鱼给带坏了,我们会好好盯着你的,哼!”老八拦过盛海峰的一只手,活像给皇军带路的汉奸:“我小盛哥哥才不会跟张津瑜一样,带坏你!”

“小盛哥哥……”超生再喊。

老八立刻阻止她:“你闭嘴,跟我们回家。”

就这样,超生被盛海峰,一路给拧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