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一边叫着“大姐——”一边急冲冲进来,见了胡辇正要说话,却看到乌骨里,先是一喜,后又想到她出嫁前两人吵过一架,当时虽和好,不免还是留下了芥蒂,脸色又沉了下来。

胡辇轻嗔:“燕燕,怎么见了二姐不说话了?”

燕燕嘟着嘴,看看胡辇,再看看乌骨里,见两人桌上的茶喝得半残,显然已经坐了许久。她和乌骨里本来就要好,吵架也是为了胡辇不甘,心中早已经软化,只是碍于面子,不肯先开口。

乌骨里却在成为人妇以后,为了丈夫,改了许多少女的骄纵性子。此时见燕燕犯倔,她心中虽然也略有抵触,但最终还是先开了口。

乌骨里瞪起眼睛:“怎么,连二姐也不叫了?”

燕燕看了她这样,忽然就笑了,叫道:“二姐。”

她这一笑,乌骨里也撑不住笑了,伸手轻轻在燕燕手臂上一拧,恨声道:“你这死丫头,竟然还敢给我脸色看。”

燕燕笑着倒在她的怀中,把她的衣襟揉成一团糟,乌骨里尖叫着拉开燕燕,道:“我的衣服,你这坏丫头,弄乱我的衣服了。”

胡辇笑着看两人嬉闹好一会儿,才拉开两人,道:“好了好了,都不许再闹了。”

见两人果然又是闹得头发散乱,衣服皱成一团,当下就叫福慧去取自己日常的衣服首饰给她们两人更换。三姐妹高矮胖瘦差不多,两个妹妹拿姐姐的衣服、首饰更是常事,当下就由侍女服侍着,拿了胡辇两套新衣服去换上。

乌骨里换好衣服先出来,坐到胡辇的妆台前,由侍女服侍着梳妆,却一眼看到妆台上有一个黑漆掐金螺钿的首饰匣半开着,顺手打开一看,顿时呆住了。

那盒中只放着一套花钗,纯金所制,镶七宝琉璃为饰,一花六叶,大小花树二十四株,匣子只开得一半,便已经映得室中一片宝光。

燕燕这时候也正好换了衣服出来,一见之下,冲上来打开整个匣子,发出一声惊叹:“大姐,大姐,这左右各十二花树,是汉家皇后之饰啊,你怎么会有?”

后族萧家之女,自然识得这套首饰所代表的意义。虽然辽国服制,通常是皇帝着汉服,皇后着国服。胡辇就算有一套汉家皇后之饰,也不会在大礼上佩戴,但是,这套首饰摆在她的梳妆台上,终究意义不同。

两个妹妹都呆住了,转向胡辇。

胡辇还未答话,侍女福慧便笑道:“这是早上太平王拿过来给我们王妃的。”

乌骨里呆呆地看着首饰,心中五味杂陈。燕燕忍不住问道:“大姐,这没关系吧?”

胡辇不经意地笑了:“有什么关系呢,本朝服制又不是这样的。”

乌骨里张口欲问,还没问出口,燕燕已经抢先替她问了:“可这套首饰,是哪里来的?”

胡辇笑道:“这原是汉国所贡,因为皇后不在了,所以一直留在库里。前儿我们进宫领宴,主上忽然想起来,便赐给了罨撒葛。放心吧,不犯忌讳的。平时不用全套,也就只是普通饰物罢了。”

燕燕“哦”了一声,不以为意,推了推还在发呆的乌骨里:“二姐,你快些。”

乌骨里神不守舍地坐在那儿,待侍女替她梳妆完,福慧捧了首饰匣到她面前请她挑选,她心中眼中只有那套首饰,竟是看其他的首饰都黯然失色了。

胡辇见她挑不下来,又叫福慧端了自己的首饰匣子过来给她选。乌骨里道:“这必是大姐素日常用的,我如何好拿去。”

胡辇不在意地道:“你知道我素来不太爱这些首饰。你看看,若有你喜欢的,都拿去便是。”

乌骨里酸酸地道:“若我要那套二十四花树呢,你也给我?”

胡辇笑了,顺手从那套花钗中拿起一根递给乌骨里:“你真要啊?这钗子太招摇了,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你若真要,便给你吧。”

乌骨里拿着花钗,心中辗转半晌,还是把花钗往妆匣中一放:“我才不要呢,这是太平王给你的。我将来要,就要喜隐亲手送给我。”

胡辇看着乌骨里,百感交集,只说:“乌骨里,你长大了。”

燕燕看着乌骨里,吐吐舌头说:“是啊,以前二姐看到大姐有什么好的都想要,现在嘛,居然知道避这个嫌。”

乌骨里心里正窝着火,闻言瞪了燕燕一眼:“你阴阳怪气地做什么?是不是那天跟我打了一架气还没消?要不要再打一架?”

胡辇连忙拉住乌骨里:“乌骨里,你胡说什么。燕燕小孩子脾气,你也和她一样吗?”回头又转向燕燕:“好啦,你就别再和你二姐置气了。我本就是要嫁皇族的,嫁了太平王也不算埋没。今日你也看到了,他待我很好。”她拉住乌骨里和燕燕的手,将之交握到一起,道:“娘亲走得早,爹爹忙于朝政,一直都是我们三姐妹相依为命,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你们不要为了一点小事闹生分。”

乌骨里和燕燕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撇过头去:“谁和她……我才懒得和她……”

两人齐齐住嘴,胡辇扑哧一笑:“好啦,别闹别闹。燕燕,跟大姐说说,你和韩德让现在怎么样了?”

一句话勾起燕燕的委屈,她顿时眼圈红了,嘴一扁,扑到胡辇的怀中。

胡辇吃惊地问:“怎么了,燕燕?是不是心情不好,到底怎么了?和姐姐说说。”

燕燕委屈地说:“大姐,我和德让哥哥吵架了。”

“吵架?韩德让和你?”胡辇不可置信地问。

乌骨里也同仇敌忾起来:“他敢,我揍他去。”

胡辇横了乌骨里一眼:“你别帮倒忙。”转头又扶着燕燕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大姐好好说说。”

燕燕嗫嚅半晌,最终还是哭丧着脸,把方才在韩德让院中,与李思发生纠纷的事情和两个姐姐说了。说完,她不禁红了眼圈:“大姐,怎么办?我也不是故意的,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说了这样的话,做了这样的事。我只是生气,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可他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乌骨里恨铁不成钢地戳着燕燕的额头:“该,你做的这种事,说的这种话,就是小孩子的样子,怎么能怪人家当你是小孩子。你既然喜欢他,就应该表现得温柔一点,体谅一点,为他着想一点。”

胡辇听了这话,心中欣慰,赞许道:“乌骨里说得对,成亲以后,你终于懂得忍耐包涵了。”

谁知道乌骨里下一句话又露了本性,她接着得意地道:“只要把他弄到了手,你再撒泼他又能怎么样,也只能接着,是不是?你这傻丫头,哪能这么早早地让人看到自己的坏脾气呢,那人家还怎么敢娶你。”

胡辇无奈地捏捏乌骨里:“才夸你一句,你又要教坏小孩子。”

燕燕着急地说:“大姐啊,现在你应该关心我的事才对。”

胡辇摸着燕燕的脸颊:“别吵别吵。燕燕,那你打算看着他被那个李思抢走?”

燕燕怒气冲冲地说:“不行!他是我的。他要是娶了别人,我会发疯的。”

胡辇笑了:“既然这样,那你纠结什么?为什么不去找他?为什么不继续追他?他现在不会娶李思,可你一直不说清楚,他说不定就真的娶了别人了。”

燕燕怔怔地道:“大姐是说,让我再去找他?可他那么生气,对我那么凶,对李姑娘却那么好。”

胡辇看着一脸单纯的妹妹,不禁笑了:“傻燕燕,德让哥哥是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他越是对一个人客气,越说明他心里没有她。他对你凶,因为他真的把你当自己人了。在他心里,你肯定比那个李姑娘重要得多。你现在要是因为吵架远着他,那人家可真就趁虚而入了。”

燕燕听了顿时又高兴起来,歪着头想了想,跳起来道:“大姐,我懂了,我肯定不给她趁虚而入的机会。”

胡辇点头:“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妹妹。”

乌骨里亦道:“对了,一定要占住他所有的时间,让其他女人没办法接近他。”

胡辇嗔怪地拉开她,对燕燕重新教导:“别听你二姐的话。我觉得德让对你不会没有感情,只是他年纪比你大,肯定有很多顾虑,你好好和他说,让他知道你的真心,你们才有机会,知道吗?”

这一下午,在两个姐姐的轮番教导下,燕燕似乎懂得了许多,但心里又似乎更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