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点,对于耶律贤来说却是没有问题的。他本就是性情坚忍之人,否则怎么能够在穆宗手底下忍过这么多年。

但对于女里的侄女喜哥来说,却是另一种心思了。

女里这个人,虽是马奴出身,贪财粗鄙,但这些年来屡次升迁极快,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他身上带着极重的原始兽性,拼杀起来极为凶猛不怕死,对于危险更有天然的敏感度,所以自世宗任他为侍从以来,多年作为皇帝身边的护卫工作极为出色。外貌看上去,带着野兽的悍气,又带不甚精明的憨气,显得极为老实可用。他虽贪财,但手头也疏爽,对属下十分慷慨。虽然私底下有些嚣张勒索行为,但对于帝王来说只是小节,倒显得更加可用来。

女里既发达了,就爱提携自己的亲属,他侄女侄子一大群,能够在这么一大群出身极低的侄女群中拼杀出来得到成为皇妃的机会,喜哥本身也带着女里家的那天然向上博杀的气质。她对自己的容貌有自信,对自己的手段也有自信,好不容易进了宫,如何能够甘心这么默默无闻就罢休。

所以喜哥从进宫后没见到皇帝,就开始大撒金钱,收买奴婢。穆宗活着的时候因没有皇后妃嫔,他又爱杀人,后宫管理疏松,内侍还好些,宫女们一旦升迁上去不小心就没命了。耶律贤继位以后,宫中大量淘换奴隶,新进的奴隶就更加粗放。

因此她撒了钱下来,竟也打听到了不少的事情。先是说宫中除了贵妃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宠妃了。又说宫中还有两位老太妃,出身小族,喜欢财物。

她自然以为,自己不得宠是与燕燕有关。她自然不敢去挑战后族,于是就用钱收买了两位太妃向贵妃施压。两位太妃未必能压得住贵妃,但是挑起贵妃的怒火,对着她发作起来,那她自然就可以借此向皇帝诉苦,可以让皇帝记得有她这个人,等皇帝见了她的美貌,必然就能够宠爱于她了。

未曾想两位太妃去见了贵妃以后,非但没有回报佳音,反忙着召自己族中姑娘准备入宫邀宠。她用钱贿赂了两位太妃身边的侍女,得知太妃是与贵妃谈话后,才有此行动。

她以已度人,更是认为贵妃为在打压她,要拉两个太妃族中的姑娘进宫来与她相争,心中恨极,一时之间大发脾气。

服侍她的宫女乌拉,本是穆宗朝就在宫中服侍的,素有上进的心,无奈容貌平平一直不曾被挑到前头去,倒是混了一肚子隐事八卦。及至服侍了喜哥,两人一拍即合,她在宫中为喜哥打探消息,深得喜哥看重。

此时见喜哥屡次不得耶律贤垂青,所有招数都使尽了,她也不禁疑惑起来。见喜哥犹自一门心思要去到皇帝跟前邀宠,竟喜怒无常起来,想了半日,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妃休恼,主上不肯召幸于您,您可想过有什么其他原因?”

喜哥恼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萧燕燕在弄鬼。”

乌拉欲言又止,喜哥疑心起来,问她:“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若说了,我从此以后就重用你,你若不说,我就把你赶走。”

乌拉道:“自主上登基以来,若说别的宫殿罢了,唯有主上和贵妃两处,那是水泄不透的,奴才如何能够知道内情。奴才知道的,不过是当年一些旧事罢了。”

喜哥听得蹊跷,就问:“什么旧事?”

乌拉就道:“当年穆宗皇帝时,不纳宫妃,唯有皇后一人,后来皇后从马上摔下伤重而逝,此后穆宗皇帝亦再没有纳后妃。人都说穆宗皇帝独宠皇后,可我以前听宫中的姑姑们说,其实就连皇后,穆宗皇帝也是不曾亲近过的。”

穆宗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再无其他妃嫔的事,喜哥也是知道的,当时也颇为羡慕过,只是后来穆宗动辄杀人,才让这些女人们息了向上的心。如今听来,却有些诧异,当下问道:“这却是为何?”

乌拉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诡异地说:“我从前服侍的姑姑有一次喝醉了同我说,穆宗皇帝之所以不纳妃嫔,不是独宠皇后,而是不能……”

喜哥瞪大了眼睛:“不能什么?”

乌拉压低了声音:“就是不能……那个啊!”

喜哥倒退一步,一把抓紧乌拉的手:“你说的是真的?”

乌拉忙点头,又道:“这件事,在老宫人中,原不是秘闻!还有人说,穆宗皇帝因为不能驭女,性情日益暴虐,宫中只有一个皇后还早早暴病亡。其实,先皇后的死对外说是生病,其实是穆宗皇帝失控下的手……”

喜哥打个寒战,忽然想到一事,问她:“你同我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当今主上也是、也是……”

她不敢再说下去了,牙齿也不禁打起战来。

乌拉脸色一变,忙道:“奴才可不敢这么说,小妃这话传出去,奴才可就没命了。”

喜哥听了这话,越发起疑:“若是没这件事,你如何怕成这样?”她越琢磨越觉得对,走来走去,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对了,当年宁王只没,在宫中与宫女私通被人当场抓到,还受了刑。主上也住在宫中这么多年,他一个青年男子,如何这么多年,莫说是宠爱的姬妾,竟是连个贴身的侍女也没有,身边只有婆儿楚补这几个人服侍着。莫非、莫非他当真是……”

她想了又想,终究是委决不下,一把抓住乌拉,道:“好乌拉,我如今能信的就只有你了。“

乌拉见状,悄悄地道:“小妃,前些日子,贵妃先是召了主上的御医迪里姑问话,后来又叫了她家供奉的萨满婆婆进宫,您说,她是不是也在疑心……”

喜哥怔了怔,一把抓住乌拉:“好乌拉,我如今就指望你了。你带着我的钱,去宫中打探一下,贵妃找迪里姑是什么事,找萨满婆婆又是什么事?”

乌拉有些犹豫,喜哥急了,又摘下手上的手镯给她,乌拉这才道:“奴才为了小妃,自然甘愿冒险。只是有句话,小妃恕奴才多嘴,穆宗皇帝当年身边其实也是有许多小族送进来的侍女,也是奔着一朝得宠为妃嫔,只是穆宗皇帝酒醉之后爱杀人,后来这拨人也都死了。”

喜哥听得牙齿咯咯作响,就听得乌拉道:“若是主上也有一样的毛病,娘娘还是珍重自身为上。什么恩宠不恩宠,得先保住性命啊。”

喜哥瞬间面白如纸,一把抓住了乌拉的手,神经质地叫了起来:“我要见叔父,我要立刻见叔父!”

燕燕也的确是召了自己家供奉的萨满进宫,她心中实有疑惑,又不好同其他人说,便只能问这个老女巫了。

她这里屏退侍人,又一时张不了口,不免犹豫起来。这老萨满月里朵,她家族供奉多年,从小看着她姐妹长大。她姐妹从小无母,成长过程中许多女儿家不易启齿的事情,萧思温作为父亲不好关照教育,就由这个老女巫来承担起这些职责来。她是积年老巫,只一看燕燕的模样,便已看出她居然还未曾真正成为一个妇人,虽有些诧异,但心里反而有了方向。当下不用燕燕说些什么,走上前拉住她,慈祥地问:“贵人,你可是心里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要同我说?”

燕燕犹豫再三,还是有些忐忑地问出了口:“月里朵婆婆,什么样的男人,会拒绝触碰自己的妻妾?”

月里朵心里已经明白,并不说破,只笑道:“天地万物生生不息,冬天过去,春天又绿遍大地。牛羊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这是自然之理。每一个春天,所有公羊都在追逐母羊,每一个男人都希望和女人交欢。怎么会有男人不愿意触碰属于自己的女人呢?”

燕燕问:“可是现在就是有啊,婆婆,那是什么原因?”

月里朵看着燕燕,却并不直接回答,反而悠悠问道:“那到底是因为那个男人不愿意触碰女人,还是那个女人不愿意被男人触碰?”

这句话正中要害,燕燕顿时怔住了,犹豫起来,看到月里朵笑咪咪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已经了然的样子,心里又不忿起来,道:“可是,他也不触碰其他的女人,难道其他的女人,也不愿意让他触碰吗?”

月里朵略一思索,心里倒疑惑起来,当下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定有很奇怪的原因。”

燕燕追问道:“什么样的原因?”

月里朵道:“或许是他不愿意触碰不是属于他的女人,或者是不愿意触碰他不想触碰的女人,或者是他心中已经进驻了一个女人,又或者是……他没有触碰她们的能力。

燕燕低头思忖,摇头:“不属于他的,不想触碰的,已经进驻了,都不是啊……那你的意思是……”她脸色一变:“难道他当真……”他当真没有这个能力吗?

一想到此,又可怜起耶律贤来,心里纠缠反复,脑海里却一直回响着刚才月里朵的话:“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事实。燕燕,你要学会用心去看……”

用心去看,她能看到什么?又或者,她想看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