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听着韩德让一一分析案情,心潮激荡,无以言喻。在她自己都已经以为查到真凶而已经将此事结案的时候,韩德让却依旧还在追查此事。而这样缜密细致、坚持不懈的查法,不要说女里做不到,就整个上京来说,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得到。这其中付出的心力,更是无以言喻。

她看着韩德让,当日他离家一年多,虽然久历风霜,却只见坚韧,而在这上京半年多,却显得更加削瘦,甚至眉心也多了几条竖纹,显然是经常皱眉苦思之故。

她很想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皱纹,可是却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那么,你以为真相当是如何?”

韩德让道:“臣以为,思温宰相之死,是皇太叔连环之计……”

最恨萧思温的人,不是喜隐,不是女里高勋,更不是海只海里,而是罨撒葛。正因为他在黑山之变中,封锁消息,扶持耶律贤继位,才使得罨撒葛错失皇位,远遁沙陀。

杀萧思温,是一环扣一环的连环之计。他先是假意与高勋密信往来,以高勋之野心勃勃、首鼠两端,在新皇继位之后,自觉功高于萧思温而权力不如萧思温,就会有逆反之心。而皇位在横帐三房的流传,也会让他在接到罨撒葛的密信以后,存下投机之心,于是与罨撒葛开始建立联系。

而萧思温得到的密报,若是他预料不错,必是罨撒葛故意让人落于萧思温之手,而又让人将此事告知高勋。则高勋必会惊恐万状,再加上萧思温推行的新政,是要削他与女里之权,他杀死萧思温,一来灭口,二来又可打断新政的推行,岂不两全其美。

而海只海里却是高勋挑中的杀人刀,两人见萧思温无子,以为血缘最近,就一直以萧思温嗣子自居,结果萧思温根本没有挑中两人的意思。两人被高勋设赌局欠巨款之后,再被人挑拨,于是忽然间自动获得了市井混混买凶的方式,又得了闾山禁军的巡逻图,刚好一头套进去,为人作嫁了。

而罨撒葛还怕杀不死萧思温,就由粘木衮再派杀手,跟在博尔忽所派混混后面一齐行动,事后再杀这批混混灭口,而去过染坊的粘木衮身边亲信刀鞘上的一角碎片也因此落于染坊中。

萧思温死后,高勋自然支使人窃走那份密告,而恰恰室昉细心,从记档的小吏口中得知案卷大致内容。

韩德让回来以后,细查萧思温之死,令得高勋惊恐,但他本就准备将海只海里作替死鬼,于是将早被绑走的忽尔博连同早就造好的口供扔到女里门前,女里见信,求教高勋,高勋正可指使他一步步按自己计划一边结案一边灭口。

高勋行事滴水不漏,若是往大了想,以喜隐之粗心,何以能够“无意中”得知高勋杀人的机密事呢?若是从罨撒葛主谋方面去想,则更可能是萧思温事件重演,让喜隐知道高勋机密,引发高勋出手对付喜隐,踢喜隐出局,再借此事将高勋掌控于他的手心。若说高勋与罨撒葛原来密信往来,只是投机心理,纵是被识破,也未必是必死之局。但高勋步步踏错,到他为灭口杀死萧思温以后,这样一件重大的把柄落于人手,高勋就算不上罨撒葛的船也不是不可能了。

燕燕悚然而惊:“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罨撒葛在布局?那么,如今我们走到这一步,都是在他的局中。”

“恐怕是的。”韩德让沉重地说。

“那么主上让大姐去请罨撒葛回京,也是在他算计之中了?”燕燕再问。

“虽不中,亦不远矣。”韩德让说:“就算主上不请他回来,到时候喜隐依旧会揭破高勋之事,逼得高勋狗急跳墙,与喜隐火拼,上京大乱。则罨撒葛与粘木衮里应外合,在沙陀率兵杀回上京。”

这样的话,危机就会更早爆发,情况就会更加不可收拾。

而今,虽然局面比之前更加严峻,罨撒葛赢面更大,可是,所有的人都在上京,最恶劣的事情还未爆发。

不管这一局是胜是负,最坏的结局,也只是上京城内横帐房三支的博奕,而不会是兵连祸结。

而耶律贤宁可冒最大的险请罨撒葛回来,也是为此。

而罨撒葛愿意回来,是为了赢面更大,也是为了自己继位之后,不用收拾绵延战火后的局面。

尤其是在于幽州还有如高勋这样野心勃勃希望借上京内乱而裂土分疆自立一国的人,还有南方初立的赵宋王朝。

为了皇位,他们的确是不惜血流成河,而同样,把江山已经视为自己囊中物的人来说,更不希望自己的江山多出一场兵乱来。

燕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至少,至少我们还有机会。”

这一日,燕燕与韩德让在御书房从上午呆到了华灯初上,韩德让出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而流言,就在此事,席卷整个上京。

皇后与韩德让旧情未忘,乘皇帝病重,孤男寡女,密室幽会一整天。

而皇后在婚前曾与与和韩德让曾经私订婚姻,甚至曾经私奔被抓的消息,也被流传了出去。

连耶律休哥和萧达凛都听到了萧达凛愤然地道:“到底是谁又将当初订亲之事重新拿出来说。”

休哥忧虑地道:“更糟糕的是,还污蔑徳让留在内阁勤政至夜,是别有用心。这些消息若是传进宫中,怕是要出事。”

休哥的忧虑自然不是空来的,女里听到这件事,就大为兴奋地来找高勋:“高勋兄,上京城里流传的消息,你听说了没有?”

高勋正在练字,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道:“是说皇后和韩德让有私吧。”

女里道:“不错,这可是个大好机会。你原先不是也说,皇后掌权,若是有一日知道了萧思温的事情,咱们就危险了。如今咱们已经赶走了喜隐,压住了罨撒葛,不必再和她虚与委蛇,干脆趁机一举将她赶回后宫去吧。”

高勋道:“可你不觉得这个消息,来得太凑巧了吗?”

女里一愣道:“凑巧?怎么会呢?”

高勋笑着摇了摇头道:“恐怕是有人故意放给我们听的啊。不过也好,我听说,主上把御营交给了韩德让,还让他兼上京皇城使,实在碍眼。若能趁着这次机会,逼皇后退居后宫,再把韩匡嗣也捎进去,咱们也是得利的。”

女里眼前一亮道:“你说,皇后德行有亏,咱们有没有可能,请主上废了皇后,让喜哥来抚育皇子?”

高勋道:“这就要看主上的心思了,女里兄不妨让喜哥去试一试。”

女里冷笑道:“那就试一试,我就不信哪个男人会大度到不计较他的妻子心里有别人,而且还会把对自己性命悠关的权力交到这个男人的手中。”

女里所谓的试一试,自然是让喜哥去试探。

耶律贤平静地听喜哥说完,只淡淡地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啊。”

喜哥见耶律贤没有暴怒,胆子便大了起来:“传言总是事出有因,至少和韩德让订亲,私奔都是事实。如今您病重在床,皇后临朝,韩德让时常出入内阁和彰愍宫书房,和皇后接触良多,难免不会旧情复燃。到时候,若真有了什么首尾,皇后倒是其次,叫小皇子如何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