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听了徐夫人评价的子阳表情复杂,心里感觉像吃了几个未成熟的李子一样,酸味快溢出来了。

都是同龄人,可为何智商差距如此之大……

“他们二人自然如此,而我不过是会察言观色罢了,您太过高估。”明夷习惯性的自贬几句,然后说道“不知我有何处可报答您?”

“不必,我要的,秦国长公子已经应允了。”徐夫人说道。

“他是他,我是我。”明夷说道。

徐夫人忍不住哈哈一笑。

“那好,将来你若有机会得知一个机关师下落,记得告知我。”徐夫人说道。

“是谁?墨家一脉还是鲁班一脉。”明夷问道。

“都不是。”徐夫人一向豪爽不拘小节的脸上罕见出现复杂神色,“他是偃师一脉的传人,名叫百里风。”

天下机关术共分三派,其中墨家和鲁班都各有行踪,只有偃师一脉笼罩着太多神秘,只听闻过其能制造恍若真人的机关人,除此之外再无所知。

百里风、百里风……

明夷将这个名字咀嚼几遍记在心中,然后点头说道“如若知晓,我必然相告。”

徐夫人离开后,明夷从蒙恬那里探听到了嬴政接下来的路线打算,然后果断决定就按他说的去魏国!

重生的嬴政,对未来所发生之事的信息判断,绝对要远超明夷所知晓的历史书上那几句话。

这种开了挂的决策判断,可以信任!

他们的身份经不起认真调查,因此逃跑之事宜快不宜慢。

徐夫人将他们几个人做出主人家重病,因此要在逆旅中多住几日的假象,甚至将验传等重要文书都抵押给了客舍老板,然后隔日一大早,就以收购锡矿为名,带几人化妆出城。

司马尚再来逆旅搜索巡查时,见到的只有人去楼空的屋舍!

与此同时,众人已经坐着车厢大摇大摆离开。

不提因为上当而暴怒的司马尚如何大搜全城,郊外狂奔的马车上,明夷正不动声色的偷偷打量对面嬴政是如何一身女装。

此时的嬴政与明夷同岁,不过十三而已,就连喉结还没有发育明显,加上长得好看,将眉形略作修改、用脂粉涂抹面部、再换上一身裙装以后,颇有几分漂亮的女子模样。

唯一的问题就是神色冰冷阴沉的如同六月飞雪。

嬴政身上的黑气太过明显,徐夫人看不过眼的安慰道“这也是无奈之事,女子户籍除非父亲兄长夫家皆亡故,才会单独立出来,否则全是依附父兄而活,只有“符”上才提一笔,所以检查时总会更简便一些,装扮成女子方便逃跑。”

嬴政丝毫不为所动,半点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

“况且扮成女子的也不止你一个。”徐夫人又说道。

他左手边坐的子阳,右手边坐的蒙恬,也全部都是一身曲裾长裙,头发梳了高髻。

嬴政依旧目光冷漠无比,心想他们岂能与朕相比!

好想把这几人都腰斩,掩埋此事……

明夷三五不时的就忍不住偷偷抬头望一眼。

受不了她的眼神,在又一次看过来时,嬴政突然抬头与明夷四目相对,目光冷凝隐含杀气的说道“你在看何物!”

看千古一帝的女装动态……这种话自然不能说出口!

面对这种死亡问答题,明夷求生欲极强的温和说道“看对面窗外风景,好知晓走到了何处。”

根本不信明夷话的嬴政“呵呵。”

马车一路狂奔到魏国境内的邺城后,这段令(男)人煎熬的短暂同行终于结束了。

干了这种和叛国差不多的事情,徐夫人虽然是赵人,但除非是再有奇遇,否则也注定无法再回到赵国。

所幸他生性豁达,笑着表示自己做出此事前便早有预料,并无多少不甘。

“不知徐君接下来想去何国?”蒙恬拱手问道。

如果徐夫人还没有决定,蒙恬想邀请他去秦国。

“我要去吴地,以后有缘再会。”徐夫人摆手说道。

吴越之地所产的铜与锡质量极佳,故铸造的青铜剑天下第一,也因此才诞生了欧耶子、干将、莫邪等多位铸剑大师。

他早就想前去一观,好再精进铸剑之术。

“既然如此,祝您一路顺风。”明夷说道。

徐夫人哈哈一笑,拱了拱手权当道别,转身便顺着街道离开。

徐夫人准备的东西非常齐全,其中就有一套新的伪造验传和男装。

四人敲响了闾巷中一家庶人的屋舍,包括明夷在内,全都换上了易于行走的简单男装。然后顶着那家主人因为眼睁睁看着四个女子变成男子而目瞪口呆的目光离开,找了邺城最大最豪华的逆旅住宿。

逆旅的大堂中,几个黑衣白衫的魏国士子正在高谈阔论。

一个士子得意洋洋的拍着大腿高声说道“到底还是我魏国信陵君举世无双,他一归国,那暴秦便不敢再攻城掠地了。”

周围顿时一阵附和之声,纷纷夸赞信陵君兵法高明、才华过人、礼贤下士、世无其二……

一时间堂内满是溢美之词,将信陵君夸的直如尧舜再世。

就在此时,一个相貌俊朗的少年走过来给士子递过一杯酒水,含笑问道“敢问先生,信陵君不是一直客居赵国吗?”

那士子已经喝得半醉,指着他笑道“你这孺子,是有多久不曾打探消息?前不久暴秦来犯,陛下便派使者重金厚礼迎接信陵君归国了!”

“我只听闻秦王派蒙骜进攻高都、汲县,难不成现在已经退兵了?”少年惊讶道。

“已经退了!”士子头一扬,有与荣焉的骄傲说道“听闻信陵君知晓秦国进犯魏国后,话还未曾听完,便焦急的命令车夫立刻套马车回国……陛下亲自去郊外迎接君上,然后当场封信陵君为上将军抵挡秦军!”

蒙恬倒吸一口凉气。

上将军可是魏国军队的最高官职,统御三军的主帅!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把魏国军力全部交给了他,一向忌惮信陵君的魏王会这么做,真是出乎意料。

那士子谈兴正浓,还在继续喋喋不休的说。

“信陵君甚至还未出战,秦国便已经吓得不敢再继续进攻,连交手都未曾交手,就撤军至上党郡,那蒙骜虽然也算有些才华,可比起我魏国信陵军来,便远远不足了……”

蒙恬看不惯他这自得之态,淡淡的问道“信陵君既如此厉害,不知秦国此番攻下的高都、汲县之地,可曾重新得回?”

士子脸色一青,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这时旁边又有一人说道“我倒觉得先生高兴的太早了,秦军虽然不在进攻,但也没有退兵,依旧在上党郡盘旋,此时万万不可大意。”

接连被二人反驳,那士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将酒杯“砰”的一声放下,冷冷说道“那以二位的高见,我等就应当对秦军胆怯恐惧、闻风丧胆了!”

这便是明显的偷换矛盾概念了。

另一个人立即反驳道“先生误会了,只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秦军暂退虽然说是好事,但也不应当放松警惕。”

蒙恬心中突然想起了那天长公子所说之话。

他无意与士子辩驳,只是微微一笑,便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座位。

这被士子当成了示弱,他冷哼一声,脸色稍缓。

蒙恬心想,上党之地与赵魏两国成三角之势,不论攻打哪国都非常方便,难道真如长公子所说,大父要攻打赵国了……

明夷也在大堂的角落里跪坐,身前的青铜酒樽里倒了满满一杯蜜饮,正啜饮着慢慢品尝。

这些士子的言论一句不落,全听到了耳朵里。

嬴政注意到满堂夸赞信陵君时,明夷皱了皱眉头。

“信陵君才华过人,魏国人推崇他不好?”嬴政挑眉问道。

“难道好?”明夷神色认真的反问道。

看来彼此的想法都一样,二人对望几秒,同时虚假的微弯唇角,敷衍一笑后,略过此事不再深谈。

魏王本就忌惮信陵君,如今后者声望水涨船高,不知魏王会多少夜里不得安眠。

功高震主啊——当年同样以善养门客、礼贤下士的田文,不就是因为天下知有孟尝君而不知齐王,所以晚年生出了无数波澜事端。

孟尝君活着的时候还能镇压局面,保护子孙尊荣,但他一死,所有子嗣连带封地就全部被齐、魏两国灭亡和瓜分。

这死后景象何等凄凉。

接下来,明夷微笑着和蒙恬约定好明日何时出发后,便不再多话的用完飧食,一个人回屋舍休息睡觉。

子夜,低矮的床榻上,原本呼吸均匀、酣然睡觉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中清醒冷漠、毫无睡意。

明夷从床榻上翻身而起,露出根本没有脱下的衣服,从枕边拿起长剑后打开窗户飞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逆旅的马厩中。

天上的乌云遮住了大半月光,让马厩中也一片黑漆。

明夷刚从口袋里摸索出火石打算点燃,眼前就已经有火光轰然闪过,照亮黑暗的方圆之地。

马厩深处,蒙恬手持一根刚刚点燃的蜡烛站立,笑道“等姝女许久了。”

明夷凝视他几秒,不冷不淡的说道“赵政谋略周全,佩服。”

蒙恬抬手说道“请。”

嬴政还没有睡觉,正靠在半开的窗边,一边借着微弱烛光《韩非子》,一边等人。

等到蒙恬带姬明夷进入房间以后,嬴政抬手说道“蒙恬,你先下去。”

这几日来已经相当习惯服从命令的蒙恬下意识说道“是!”

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外守候。

只留下两个人的房间里,明夷走到嬴政前跪坐下,温和的说道“公子寻我来,是想说什么?”

烛光对面,一身黑衣的少年面容一半隐藏在黑暗里,另一半暴露出的容貌毫无悲喜。

“那诸侯寻仙之事,你有何解释?”嬴政平静冷淡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