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这是一个注定繁忙的夜晚啊。

下一秒,明夷几乎不带半分停顿的跑到高台的另一边去,双手在木质栏杆上用力一撑,紧贴着田文台外飞跃两三米,跳在高台外的陶土兽首排水管上。

当初建造时为了下雨后排水方便,这青石台上每隔一丈多就有兽口形状的排水管,加上青石外表没有被打磨光滑,还保留了粗糙凹凸的本质,想要直接跳下去并不困难。

明夷沿着排水管轻巧迅速地往下跳跃,不过短短几秒时间,便到达底部。

天上的日食还在继续,黑暗中,到处都是慌乱奔跑和伏地祈求的秦国士兵,乱糟糟一片。

趁此大好时机,明夷抢夺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翻身上马后狠狠一甩马鞭,背对着函谷关,向五国联军的方向跑去。

跑过城墙拐角处时,明夷回头看去。

“何人掉下高台?”

“长公子!长公子!”

“速速去叫疾医!”

……

数人围绕着嬴政吵吵嚷嚷,一个身着披风铠甲的背影、依稀像是蒙骜的男子正背着嬴政,匆匆向关内走,少年鲜血几乎染红了大半衣服。

明夷哼笑一声,毫不犹豫和留恋的沿着驰道继续向前狂奔。

五国联军本就全力向函谷关奔驰,不过半个时辰,就与策马狂奔的明夷正面相遇。

几个士兵骑着快马向前奔来,手中青铜戈挥舞着对准明夷,高声喝道“你是何人?擅闯军中!”

明夷勒紧缰绳让马匹停下,率先伸出没有武器的双手来表明立场。

“我并非秦国人!”明夷高声说道“魏国龙阳君是我师叔,特来求见!”

士兵们一听此话不敢大意,连忙禀告上级,将她带入军中,然后来通知明夷说龙阳君还在其后,想要一见恐怕得再等等。

几十万大军自然不可能一次追杀至函谷关前上,不说别的,仅仅是驰道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同时赶路,因此按照速度,骑兵、各国主帅、步兵、手持军械机关的后勤兵等先后朝此处赶来。

明夷现在在的这支军队中就是几万骑兵,是速度最快的那一批,在逃跑的秦军身后紧追不舍,

只可惜终究慢了一步,当骑兵们到达函谷关下时,全部的秦军已经回到乌龟壳,函谷关封闭关门、飞鸟不入。

五国联军派出人在城下叫嚣辱骂,秦军也视若无睹,绝不出关应战。

到了晚上,包括龙阳君、信陵君等人在内的第二批五国军队赶到。

明夷一个人安静的在帐篷里面坐着,擦拭手中长剑,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明夷以为是师叔龙阳君,抬头一看,没想到来人却是盖聂和屈渊。

一段时间不见,盖聂消瘦了不少,眉间多出两道深深的纹路,在看到完好无缺的明夷时,毫不掩饰的惊喜中混杂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愧疚。

而一旁的屈渊就直白多了,毫不犹豫的快步上前,简短却有力的拥抱了一下师姐,来表达自己的思念和惊喜之情。

明夷屏住呼吸等待两秒,感觉时间差不多后伸手推开了他。

“许久不见,师傅、师弟。”明夷微笑着说道。

“这些天师姐都去哪里了?我同师傅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甚至怀疑你已经死了!”屈渊又急又快的说道。

明夷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盖聂仔仔细细的将面前少女打量一遍,确定没有严重伤口后微微放松,说道“无事就好,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我同秦国那帮人掉下山崖后,担心李牧再来追杀,便与秦国中人隐姓埋名一路来到此处,后来听说五国联军将至,担心战时波及到我,就趁着白昼日食时函谷关还没有彻底封闭,偷偷来找师叔了,没想到师傅也在。”明夷说道。

这段路程说起来简单,但哪有那么容易,仅仅是混出函谷关便难如登天。

盖聂略带深意的看了明夷一眼,却也不再多问。

“你受伤如何了?”盖聂关心的问道。

“伤口已经快好,并无大碍,师傅不必挂念。”明夷平静微笑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三人都没有说话。

盖聂微微踌躇,又开口道“寻不见你之后,我护送赵姬夫人去了秦赵边境,然后师弟说战事爆发,我便来助他一臂之力。”

明夷点点头表示听见,问道“五国与秦国不会一直打下去,不知战争结束后,师傅想要去往哪里?”

“我还未曾想好,许是燕齐一代。”盖聂说道。

明夷笑了笑,毫无征兆的开口道“我母氏尚在咸阳,我想几日后就启程去看望,就不与师傅同行了。”

盖聂顿时一怔。

他还未曾开口说话,一旁的屈渊就已经紧皱眉头,急急开口道“这怎么行!秦国人残暴,况且一路艰难险阻,万一出事怎么办!”

明夷略过这句话没有回答,问道“师傅认为呢?”

盖聂也不赞同,想了想,劝说道“你若真想去探望母亲,等战争结束后,我带你去秦国。”

明夷摇头拒绝,温和的说道“因为某些缘故,我必须在这几日内启程去咸阳,就不劳烦师傅了。”

盖聂紧接着追问究竟是什么原因,都被明夷避而不答,这却被盖聂误会为另外一种想法——姬明夷不愿意再与他同行!

找个借口支开屈渊以后,帐篷内只剩盖聂和明夷二人。

黑衣剑客低头看比他略矮的姬明夷,俊美的容颜上失去了一贯的坦然自若,眉头紧蹙着,带着这些日子里不为人察觉的愧疚。

“当日你们二人同时有难,我总得择其一……不论如何,为师很抱歉……”

明夷没想到盖聂会道歉,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波澜。

盖聂似乎不知道该怎样表露,因此话语说的很缓慢,“……我知你心中还在怨我,可是明夷,你剑法虽然已经不错,但不足以称得上一流,独自一人危险重重,还是与你师弟结伴为行的好。”

明夷沉默几秒之后,真心实意的开口道“师父误会了,我没有怨恨过您。”

盖聂静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并没有相信。

“这是我真心所言,刚掉下山坡那几日,确实心中不平,后来就心中明悟了……”明夷平静的说道“……当日之事,不过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罢了,不是鱼之错、不是熊掌之错,更非取舍之人的错。”

最初确实有过怨恨,后来也确确实实想开了。

要救谁是盖聂的事情,凭什么要求他放弃另外一人来救自己?

没有来救之后,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恨?

不论是从战败灭亡的故国中带着自己逃走、还是这三年来的悉心教导、多次救命之恩……平心而论,哪怕是仅仅以一个陌生人而言,盖聂都堪称恩重如山。

难道有人送了你了九金,却送给了另外一个人十金,就要将先前九金的恩义都忘干净,反倒去怨恨和那个送你黄金的人?

姬明夷没有资格去怨恨师父盖聂。

当日之事,不过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盖聂更爱熊掌。

而她就是那条被舍弃的鱼……永远。

明夷说完后,就垂下眼睫,漫不经心的望着几尺外青铜灯里爆裂的灯花。

简陋的帐篷里重新恢复寂静,远方悠长难懂的祝祷音越来越近,那是来自楚国的士兵在求东皇庇护,白天的日食将五国联军也吓得不轻。

在外面熊熊篝火的映衬下,围着军营跳迎神舞蹈的士兵影子倒映在帐篷上又渐行渐远,让明夷无端联想到了皮影戏。

“那就好。”盖聂说道。

那声音却并没有多少如释重负之意,盖聂不觉得明夷真像脸上表露出的这样毫不在意。

“此去咸阳,我有不得不做之事,至于究竟是何事,师傅恕我不便相告。”明夷说道。

盖聂果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微微蹙眉说道“可你的剑法还没有大成。”

“不历风雨、怎见晴空。”明夷说着一拜,平静的微笑道“师傅放心,在外独自一人时,我必然谨慎小心。”

盖聂又劝说几句,无奈明夷去意已决,绝不肯改变心思。

正在这时,师叔龙阳君听说明夷到来之后也来探望,盖聂只好将话咽在了肚子里,不再谈论这件事。

龙阳君见到明夷生还也是十分惊喜,仔细询问一遍这些日子的经历表达关心后,知道她进入过函谷关,就开始询问秦军动向。

可惜这些明夷知道的不多,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就无话可说。

盖聂和龙阳君两个人离开帐篷时已经是深夜。

刚一走出帐篷,盖聂就抬头仰望头顶夜空,郁结的长叹一口气。

“师兄这是怎么了?”龙阳君奇道。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当年师傅教导我们几个的日子。”盖聂心有戚戚然的说道“师傅他当真辛苦!”

五国联军暂时驻扎在函谷关下,试图攻破这座关卡。

明夷暂时在军营停留了两天后,就不顾别人的挽留和反对,独自一人南上去了黄河边。

由黄河乘船向西走,就可以进入渭水,而咸阳正坐落在渭水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