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阳在挣扎了数日之后,还是在未知的医学知识下屈服了,将明夷需要的药物偷偷夹带在药箱当中带给了她,成功获取了血液种类剩下的知识。

即除了这四种血液种类之外,还有一种独特的血液,万人也未必有其一,不能与那四种血液输血,也不能受血,以及更重要的血液种类会在亲缘关系中继承流传,子嗣必然会继承父母双方或其中一方的血液种类,譬如甲乙血型的父母双方绝无可能生下丙型血子嗣。

加上上次的酒精,子阳对明夷刮目相看,看来的眼神宛若看一座宝山。

如果不是碍于秦王的命令,明夷现在还在宫中住着,子阳恨不得让她也加入医家当中,然后朝夕探讨岐黄之术。

加冠礼的前夕。

年少的秦王正对着等人高铜镜,开始试穿明日典礼上要穿的玄黑色王袍,两名宫女正一左一右俯身给他配上腰带。

这一身天子礼服全按着最高规格来,上身玄衣下身纁裳,用火红色的丝线绣了极其精致日月星辰、山川火焰等诸多花纹,穿在少年挺拔的身形上,庄重神秘、华美威严。

除此之外,作为天子,嬴政头上还需要戴十二玉珠旒冕,和腰间连缀在一起的一长串洁白佩玉,包括珩、璜、琚、瑀、冲牙等,再穿上垂在衣服前面的蔽膝、垂绅、赤舄等诸多衣带和配饰。

婢女们花费比平常多三倍的时间,才终于帮秦王穿好衣服,赵高手捧太阿剑来,亲自帮秦王佩戴在腰间,这才算是穿好整套衣服。

刚巧走到门口的明夷看到嬴政换好这一身衣服,忍不住在心里默默估算这一共有好几层又绣了花纹的衣服,和头顶腰部那些大块的玉石加起来一共会有几公斤重。

侍者早已以通报了姬明夷的求见,因此嬴政在铜镜的反射中见到她时并不意外。

“为何不进来?”嬴政头也不回的问道“你不是病了?怎么会来此。”

明夷这才走到他身边,打量着少年身上那一身天子服饰,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事情,心生好奇的同时忍不住虚心请教。

“敢问陛下,九宾之礼时你也是穿这一身?”明夷问道。

嬴政微微抬眼,淡淡说道“九宾之礼原是周天子专门用来接待天下诸侯的重典,是当今最隆重之礼节,你说朕会不会穿?”

听完以后明夷沉默几秒,冷不丁说道“……那陛下真是身手过人。”

荆轲拿着燕国督亢之地的地图,跑来咸阳假意献土地,实则偷偷刺杀时,不明其意的秦王以为燕国真心臣服,就为了炫耀大秦威势而用九宾之礼接待荆轲,还命令朝臣上下全部来咸阳宫观看。

如果当时穿的就是这身衣服,在身上挂着这样多累赘的情况下,嬴政还能躲过俯身躲过荆轲的突然刺杀,绕着咸阳宫正殿那根大铜柱玩了把短跑(并且没被追上!),最后时刻拔出剑反杀,身体素质可见一斑。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是荆轲身手太差。

照目前对于嬴政的身手估计来看,他打不过蒙恬,蒙恬与自己不相上下,而一国之君政务繁忙,应当没有多少时间去练武,所以以后的进步也应当不大。

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失手,只能说荆轲太差劲。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对镜整理仪容的秦王不用想都知道姬明夷在暗指哪件事,同时不无悲凉的发现自己底线越来越低。

在她大逆不道的用寻仙来嘲讽自己、骗蒙恬说山鬼附身、总是提起上辈子各种黑历史的前提下,被随口暗示了一句绕柱负剑真的不算什么。

嬴政内心波澜不惊,丝毫没有愤怒的感觉。

注意到少女的目光总是凝固在腰间佩剑上,几秒后又故作漫不经心的移开,嬴政解下太阿剑提在手中,对着姬明夷晃了晃后,勾着唇角说道“想要这个?”

想!

明夷紧紧盯着着嬴政手中的绝世名剑,根本挪不开目光。

以前不习武的时候还不觉得宝剑有什么,后来练了剑之后,就越来越喜欢,如果有条件,明夷还想像徐夫人收集锐利匕首一样收集宝剑。

明夷抿了抿唇角,微笑着说道“不敢,这可是陛下的配剑。”

“说出为何知道寻仙之事,朕就把太阿剑送给你。”嬴政说道。

“陛下你怎么又旧事重提……”明夷顿时哀叹着说道“……我说什么陛下也不会相信,不如换个要求。”

“那就没要求了,朕富有天下,你于朕并无相助之处。”嬴政冷漠的说道。

太瞧不起人了。

明夷扭头就走,走出几步后又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回头说道“如果真的发生兵乱,陛下可有准备?”

兵乱?

赵高和周围的宫女一听这两个字就明白不是自己能知道的事,闭上嘴巴死死低着头,全当自己不存在。

嬴政轻笑一声,平静的说道“若有人自寻死路,朕成全他便是。”

那平静的态度下,隐藏的是极度自信和自负。

明夷微微挑眉,为少年王者此刻的气度而产生一丝欣赏,然后转身离开。

………………

也许是命中注定,前世今生两次的加冠和亲政大典,雍地都爆发了叛乱。

在宗庙中携百官祭祀秦国历代先祖,然后在大殿上由太卜用筮法选择主持冠礼的大宾,三次加冠之后,百官开始拱手相秦王念祝辞和恭贺陛下成年亲政。

嬴政站在万众瞩目的高台上,还未曾来得及保持愉悦心情片刻,已经被提拔为中郎将的蒙恬就从殿外急奔而来禀报军情。

一身铠甲的俊朗少年单膝跪下,抱拳高声说道“启禀陛下,吕不韦携长安君于东门反叛。”

一石激起千层浪,顷刻间,三公九卿哗然一片。

看着台下声音嘈杂的三公九卿,高台上的嬴政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一甩衣袖,冷漠道“禁声!”

百官微微一静,等待着秦王的命令。

站在高台上,一身黑袍的少年秦王面对如此巨变,神色间也丝毫不见慌乱,眉目冷漠而平静,似乎带着胸有成竹的笃定。

“传寡人谕令——卫尉封闭蕲年宫门,昌平君、昌文君二人发卒攻吕不韦,雍都之人不论隶臣妾、庶民及宦者,斩敌一首皆拜爵一级……”嬴政条理清晰的发布命令,说着将目光看向蒙恬,平静说道“……蒙恬,你即刻飞鸟传信于蒙骜,令其陈兵在渭水边界。”

权势滔天的一国丞相突然携公子反叛,三公九卿难免心有惶惶然,但在君主的平静态度下,也安心些许。

“臣,谨诺——!”蒙恬抱拳高声说道。

“谨诺——!”被点名出的臣子紧随其后说道。

上一世和这一世,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上辈子造反的人是长信侯嫪毐和赵姬太后,为了将自己的两个私生子扶上秦王之位。

而这辈子嫪毐还未成气候,反倒是和吕不韦提前撕破了脸,间接导致吕不韦如今想要拥立长安君为秦王,趁着加冠时雍地兵力薄弱,带领门客、洛阳封地上养的私兵和掌管在丞相手中的秦兵诛杀嬴政。

不过这些不重要,不论是谁造反,母亲或是大臣、亲兄弟,尽皆诛杀便是。

坐在蕲年宫中,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和战报,秦王漠然的想着。

对于今日造反,吕不韦原本十拿九稳。

在他看来,秦王加冠亲政才来到雍地,所带者不过区区两三千宫中的门卫屯兵,和大量堪称累赘的三公九卿、后宫中人。

而哪怕是大将军蒙骜支持,秦国的主力也主要在边关和各地,而不在雍地。

谁能想到却是兵败如山倒。

吕不韦带领军队自雍地东门攻入,原想速战速决的完成这场宫变,将一切动乱在三公九卿和秦国的宗族大臣没有反应过来时就结束。

谁能想到秦王的消息如此灵敏,带兵杀到时,蕲年宫已经宫门紧闭,看守严密,他带领的士兵一时片刻根本攻不进去,更别提迅速诛杀秦王。

就在吕不韦想要强攻之时,属于楚系势力一脉的昌平君、昌文君又横空杀出,带领士兵开始与他的士兵在城中交战。

战斗至此陷入胶着。

但若是这样下去,吕不韦的叛军与嬴政之间,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就在这时,宫中的秦王又传出一道命令,让整个雍地都沸腾了。

——雍都之人不论隶臣妾、庶民及宦者,斩敌一首皆拜爵一级!

此话一出,雍都的平民百姓皆成敌人!

爵位何等难得,若是想要,需要奔波千里到边关攻打胡人或六国,多少分餐露宿朝不保夕的苦楚自不用提,可如今只要和亲友合伙一起上,未尝不能得到这些叛军的一个人头。

持续大半日的战乱里,人人都躲藏在暗处里,用贪婪饥渴的目光盯着吕不韦叛军,间或一拥而上,疯狂的帮助秦兵制服他们然后割人头。

这些跟随吕不韦造反的门客士兵士气终于溃败,任凭他再怎样指挥,也一个接一个地逃窜或投降。

又惊又恐的吕不韦明了今日已经是彻底失败,将身边哭闹不休的长安君身体一拎,丢到马上以后就带着最后百余个亲信和门客,开始向为渭水边退去。

吕不韦计划沿渭水边上的码头乘坐大船顺流而下,即可到达咸阳或封地洛阳,那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再不济,到了黄河以后也可以出逃他国。

然而蒙骜早已在那里等他。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起了细小雪花,已经临近夜晚,只有西方的天边还有太阳透过乌云照耀进来的些许光明。

远方狂奔而来的清瘦老者猛然勒住缰绳,使胯下的马匹停下,望着前方脸色惨白。

已经结了片片浮冰的渭水边上,一艘大船也没有。

有的,只是带领重兵看守在渭水两侧和浮桥上的蒙骜。

“陛下令我在此候吕丞相许久,请同我回蕲年宫认罪。”蒙骜傲然说道。

金戈铁马团团围绕,还坐在马上的吕不韦动了动嘴唇,最终脸色颓然的低下头一言不发,任凭士兵将他拉下马匹绑着。

一日之内,所有身为秦国丞相的权势地位和荣耀他吕不韦都已经失去。

输了,彻底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