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嬴政本来没有计划早早对吕不韦下手。

自从商鞅变法以后,秦国的整体就向战车靠拢,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相对而言,有专科就有偏科,秦国的偏科就是文化和商业这种在秦人看来不实用的东西。

吕布伟本来就是出生于阳翟的大商人,在嬴政他父亲秦庄襄王在世执政时权倾秦国,这时可没有为官不许经商的要求,因此吕不韦就把自己的商业帝国扩充六国,作为一个合格的丞相,顺便弥补了一下秦国的这方面短板。

这一切都随吕不韦的死亡风流云散了。

如果是正常状态下,这也不是什么事,但随着灾难即将到来,在秦王想要从六国购买粮食却无从下手时,就成了一个问题了。

“陛下可曾后悔杀人杀早了?”明夷说道,眼睛里闪着一点揶揄的光。

“朕没有杀吕不韦,他是自杀。”赢政淡定的说道。

他还还没有下令,狱中吕不韦就胆战心惊的脑补了一堆酷刑,最后自己扛不住心理压力,用腰带挂在房梁上勒死了自己。

自杀这点倒和上辈子一样,只是可惜了他的商队了,大半分崩离析,只剩下少部分由司空马和一些远亲带着投奔到了赵国。

这让想将吕不韦先关几个月,接手过商队以后再下令处死他的嬴政很是恼火。

明夷一声叹息。

如果吕不韦再坚持活下去,凭借手中商队讨价还价,未必求不到一线生机。

“以前,是如何平复灾祸的?”明夷问道。

上辈子是怎么处理的?

“开放粮仓赈灾、令太医令防治疫病。”赢政说道。

都是常规操作,没什么稀奇。

但人生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嬴政不想这么做。

嬴政想以更快的速度征服六国,建立更强的大秦天下!

明夷爱莫能助,能助也不想住助,微笑送走了秦王。

重新回到正殿,侍者双手捧上了一封信函。

嬴政看完后,缓缓勾起了唇角。

在漫长的逃跑、被抓回好吃好喝招待、再逃跑、再被抓回好吃好喝招待的拉锯战之后,缭终于任命了,愿意向秦王称臣效忠。

而这封信,就是他写来表示效忠的一个大计划。

以如今秦国的强大,天下各国无一不是对手,唯一需要忧虑的就是山东各国合纵抗秦,联合起来共同攻打秦国,到那时一对多,秦国肯定打不过。

陛下你想想,从前的智伯、夫差、湣王都是不是称霸一时,却又因为其他国家的联手围殴而灭国。

想要杜绝这种事情在秦国发生,就需要让各国联合不起来!

所以缭在此恭敬的请秦王赐给自己三十万金,拿去给向赵国郭开、楚国李园一样的各国权贵大臣送礼,让他们在自家老大耳边给秦国说好话,然后不来联手攻打秦国。

等到将来秦国兵临城下时,他们后悔也晚了。

上辈子就已经证明了这个计划不错,可以实行,可惜现在不是实行的时机。

秦王又一次在心里惋惜了片刻,然后提笔,给缭写了一封信。

你的想法不错,朕很赞同,但现在不是干这事的时候,朕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办!

去组织商队,然后向六国大量购买粮食吧!

加油,好好干!

伴随着这封秦王亲笔书信的,是正式下令封缭为国尉的王令。

来自咸阳宫的使者快马加鞭来到缭居住的驿馆,向缭通风报信外加贺喜。

驿馆内部这些日子里以来被装扮的颇为奢华,最里面的房间里,摆满了秦王赏赐的各种珠玉宝物以示恩宠。

如果忽略驿馆外面的重兵把守,单看这一幕,倒像哪个高官家的宅邸。

一个没外袍、仅仅穿着单衣的男子在青天白日下,毫无想象的趴在驿馆的小院石桌上,嘴里还咬了根野草,眼里充满了生无可恋。

他是魏国人,想效忠的是自己的母国!

虽然一直以来,魏国有不少人都来到秦国当官,从商鞅、张仪、范雎……但这些绝对不包括他缭!

当初迫于生计在吕不韦那里混了一段日子,吕不韦倒台以后,缭就开始想办法打到回魏国了。

虽然缭自己也认为自己有才华,但毕竟什么名扬诸侯的事情也没有做出过,甚至没有当过那国小吏!

所以,秦王究竟哪根筋搭错了,一心一意认定他这个籍籍无名的山野之民有大才!

甚至软的不行来硬的,说他不当官就别想离开秦国!

天下有这么逼人的君王吗!

今天早晨实在扛不住这种煎熬,怕连续几十年待在那里,写出那封信送给秦王投诚以后,缭就趴在小院子石桌上,哀叹自己最后的节操已丢。

一阵马蹄声飞扬,来传达王令的使者到来,大声宣告了秦王封他为国尉的消息!

趴在石桌上的青年四周立刻挤满了认识不认识的人,恭喜道贺的声音不绝于耳。

缭从石桌上爬起来,勉强笑了笑,拱手回礼。

这些人哪懂他心里的苦。

“恭喜大人,从今以后就要称呼您为尉缭了。”传达王令的使者笑眯眯说道。

“多谢陛下恩赏。”尉缭双眼无神的答道。

使者又将秦王的亲笔信函给了尉缭。

应该是说自己之前提出的离间计划了,尉缭一边拆信一边心里想着。

尉缭对自己提出了这个离间计划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有八九成可能做得到,秦王若是像他的先辈一样是个有为君主,就必然会采纳!

然后尉缭看到秦王在信里说让他去五国买粮食。

尉缭“……”

这……这专业不对口啊!

不论尉缭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王令已下,他也只能打包袱上路六国了。

这件事作为最新的八卦新闻,连同着之前尉缭是如何到处诽谤秦王,又与秦王一个抓一个跑的笑话,飞速流传到了咸阳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明夷听完以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关注这个尉缭与秦王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而是注意到了购买粮食上。

“陛下想买,五国肯卖?”明夷不解的问道。

粮食作为出征打仗或者是庶民生死的必须之物,重要程度也就比刀剑武器差那么一点点了。

以如今五国对秦国的忌惮程度,不至于没心没肺的卖给秦国吧。

如今又是没有天灾的时节,就不怕秦国拿着当了军粮,然后转头攻打他们的国家?

“银货两讫,有何不愿意?况且若是真的不想,以“力”服人便可。”赢政傲慢说道。

而且还有尉缭那个最擅长在人与人的关系之间找漏洞的人精跟着,出不了大差错。

“说理肯定也没用。”明夷说道。

这种情况哪里是以理服人能解决。

“朕不是说“理”,而是“力”,以力服人若有商人不肯贩卖,攻打其国家便可。”赢政看了她一眼,解释道。

明夷“……”

嬴政还在自顾自思考。

如果真的有商人不肯卖,正好趁现在天灾还没有来的最后一点时间出兵,可以给其他的国家杀鸡儆猴做震慑不说,还可以再顺便得到几座城池。

想到这里,嬴政有些兴奋了。

希望当真有商人不愿意贩卖……

明夷被噎的无话可说,懒洋洋的靠在了寝宫中的低矮漆榻上,双手抱住膝盖,再用白色皮毛将自己一圈圈裹起来。

旁边的青铜暖炉里,炭火发出暗红色的光。

天气已经渐渐凉起来了。

“毫无礼节。”赢政习惯性的批评道。

“陛下可知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明夷懒散的说道。

说的好像嬴政私底下坐着时维持礼节一样。

“是何意思?”赢政挑眉问道,他没听过这句话。

明夷就将这句话背后的故事将讲给嬴政听。

“这典故你从何处听来?”赢政问道。

明夷正将自己的脸也埋在柔软雪白的皮毛里,闻言头也不抬的随口说道“忘了。”

没想到这一句话又触怒了嬴政,少年的脸色猛然笼罩了一层寒霜,居高临下走到姬明夷,捏起她下巴对视。

“可曾记得当初在新郑时朕说过什么?”赢政平静说道。

秦王的突然靠近让明夷紧抿唇角。

她伸手扳开赢政的手,强行中断了这个代表着不平等的动作。

“你做什么!”明夷满脸不快的冷冷说道。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她,让姬明夷自己回想。

明夷微微蹙紧了眉头回忆。

当初在新政时,他们约定了……嬴政不会再杀自己,在咸阳宫待两年以后便可自行来去,相对的条件是自己必须有问必答,不得撒谎。

“……我方才不过是习惯而已,并非故意隐瞒,那句话的典故出自一本书,在故乡时常有人用,久而久之就记住了。”明夷淡淡的说道。

空气里凝固的气氛似乎微微一松,但终究不复之前悠闲。

赢政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转头去了堆满竹简奏章的案几旁边。

一个雕花的红纹漆盒此刻正摆在案几上,盒子里,一团团蓬松柔软、状若柳絮的“棉花”整齐摆放。

盒子旁,是巴郡郡守快马加鞭递到咸阳来的奏章。

据郡守所言,此物是近两年在巴郡兴起的一种植物,名字唤作棉花,可以塞在麻衣中保暖。

棉花若广而推之,所得果实不逊于麻,而保暖之效又不逊于皮袄。

仅凭这点,就让赢政不由得重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