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太子丹的变法提议,果不其然,在燕国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些太子搜罗的门客会吹捧变法的主意好,燕国朝堂上的公卿大臣可不会。

作为既得利益者,谁能忍受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被瓜分出去,然后作为战士功绩的奖励,在燕太子丹讲出自己的变法决定以后,几个年老的大臣,直接言辞恳切的当庭下跪,恳求太子收回这个主意。

奈何燕太子丹是铁了心的要变法!

在燕太子丹眼里,如今强秦在侧,燕国风雨飘摇、国力江河日下,如果再不变法,他朝秦国的大军攻来,或是又以阴谋诡计挑拨齐国和赵国攻打燕国,燕国肯定毫无还手之力!

让他一辈子被压在赵政的阴影之下不得翻身,燕丹做不到!

面对这些顽固的大臣,燕丹最开始还有一点耐心,在朝堂上循循善诱的试图说服他们。

比如说“治理国家没有一成不变的办法,有利于国家就不仿效旧法度,所以商朝因为不沿袭旧法度而能得到天下,夏朝因为不更换旧礼制而灭亡。反对旧法的人——比如孤,根本不值得你们如此非难,而沿袭旧礼的人——比如尔等,也不值得赞扬。”之类的话。

总之,大多都是拿当年商鞅舌战秦国旧贵族的话来反驳。

既然燕太子丹都这么说了,那当年商鞅在秦国被仇视的那一幕,也就被毫不客气的在燕国重新上演了。

碍于燕太子丹未来还是他们效忠的王上,贵族大臣们没敢直接唾沫横飞地骂他,只能一个个的聚集在燕国王宫里,哭天喊地的恳求燕太子丹收回成命。

“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啊!”

“老臣还望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须知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

燕国王宫里,听着外面那一声比一声高的哭喊,燕太子丹恼怒地来回在殿里转了几步,最后一脚踢翻了一个鎏金凤纹的青铜香炉!

香炉当啷一声撞下台阶,里面的火炭全部被挥洒出来,掉落在木质地板上。

“素日里处理政务,政令下达时,个个称自己年老体衰难当大任,现在要动他们的田地粮食,却有力气在宫门口嗷嚎大哭了!一群老而不死!”燕丹恼怒的说道。

周围服饰的宦官宫女全部胆怯的跪下。

“太子殿下息怒!”

燕太子丹却完全没有要息怒的意思,站在原地沉思几秒后,忽然一声冷笑,紧接着毫不犹豫的伏在案几上写了一封王令,又盖上自己的印章。

那封王令是垦草令,也是燕丹打算在燕国开始改革的第一步。

垦草令规定了从今日起,禁止燕国农人不得购买粮食,商人也不得贩卖粮食,还必须要给军队提供铠甲,农人秋收时的税收,必须依照当年田中所得粮食的收入征收,公卿贵族除了嫡长子之外,其余必须要服徭役!

写好之后,燕太子丹将王令一把丢给了身旁负责传召的宦官。

“去,将此王令直接传下去,孤岛要看看燕国上下,谁敢直接违抗太子喻令!”燕太子丹冷笑说道。

宦官不敢违抗,低声应诺之后就打算退下。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来,从宦官手中取走了那封丝绸上写就的王令。

来的人是鞠武。

“师傅今日如何进王宫了?”燕太子丹问道。

鞠武没有回答,而是蹙进了眉头,低头仔细看那封刚刚写的王令。

半响,鞠武低声说道“殿下,此令虽好,然而燕国上下法度松弛荒废已久,骤然行驶如此重政令法,恐怕会引起公卿贵族与庶民不服。”

“师傅放心,孤亦是推理过燕国上下如今国情,已然删去大多变法,只是以燕国如今境况,非重典重刑不可为,若是连此令也也算是重典不下达执行,那变法也堪称无效之举了,还不如不变。”燕太子丹说道,眉眼间一片踌躇满志。

他已然删去当中垦草令大部分重政令法了。

加重贵族、商人的赋税、限制公卿贵族豢养食客、禁止士大夫辩论、游学,以免国内庶民见识增强、禁止贵族官吏雇请佣人,而商人的奴仆必须服役、提高酒肉和其他金玉之物的税收……像这些太过严苛的刑法,燕丹顾及到燕国境内的贵族奢靡之风,已经决定暂缓实行政令了。

鞠武依旧有些忧心忡忡,说道“秦燕两国大不相同,即便如此,殿下,恐怕那些公卿贵族依旧会反对,不如从长计议?”

燕太子丹顿时感到一丝不悦。

“此事孤早有决断,师傅便不必多虑了。”燕丹平静说道。

鞠武看出燕丹的不悦,心中叹息,只好再问道“此事王上可曾知晓?”

“尚且不知。”燕丹说道。

“殿下不如先向王上禀报一声,在行处断。”鞠武说道。

“父王竟然已经命令孤监管燕国国事,孤自然能做主。”燕太子丹说道。

鞠武又劝说了几句,耐何燕丹已经打定了主意,直接命令宦官将这份王令传召了出去,给众大臣看!

看到了这封变法的王令,燕国的宫廷贵族们瞬间炸了!纷纷对着燕太子丹破口大骂!

——商人不得贩卖粮食!农人秋收时的税收,必须依照当年田中所得粮食的收入征收!公卿贵族除了嫡长子之外,其余必须要服徭役!

没有商人来往经商致富,他们的钱财珠宝怎么从六国传来!

要统一税收,他们还怎么瞒报每年的税收,然后从中取出一部分贴补家用!

至于除了嫡长子外的儿子都要服徭役,他们承欢膝下的幼儿,哪里受得了这种苦楚!

公卿大臣们坚决不接受这份王令,更别提实施下去,集体大罢工了。

如果一份王令从上到下都无人执行,那这王令也和废纸没什么两样。

但就算是这样,公卿大臣们也没有满足,他们不仅罢工,还无视了在宫中因为此事气得七窍生烟的燕丹,纷纷向燕国王宫挤去,言称太子误国,跪着要求面见王上!

这样的大场面在燕国百年难得一遇,终于惊动了自从太子回国以后,就一直待在王宫中垂拱而治(吃喝玩乐)的燕王喜。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在明夷眼中,与光绪皇帝百日维新变法时,八旗官兵团团包围在颐和园之外,如丧考妣、哭天喊地的求慈禧太后做主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闻燕太子丹如此倒行逆施,或者说,其实是被这燕国朝堂上下、不论公卿还是将军,都站在同一阵营反对的架势弄害怕了,燕王喜勃然大怒,当场撤了太子的监国之权,并且将其软禁在了宫中。

做完这些事后,公卿贵族们终于满意了,纷纷跪在地下高呼王上英明。

燕国的王宫外,就有之前三公九卿们来时乘坐的马匹或马车,见此事解决,公卿贵族们也不在包围王宫,纷纷骑上马匹或坐上马车离开。

看着大臣们远去的背影,宫门口前,一直威严冷淡的燕王喜终于松开了袖中捏紧的拳头,身体虚脱的扶住了一旁宫门。

燕丹这个逆子,竟然能把宗室贵族、三公九卿和握有兵权的将军同时激起怒火!

没有了愿意效忠的大臣,一国诸侯也就失去了所谓的权利,若是再一个不好将诸侯拉下王位,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需要知道,天下乱了这么多年以来,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的例子还在前头摆着!

燕太子丹骤然失势的消息传来黄金台,引起了一阵短暂的骚乱。

既然太子已经被软禁在宫中,那么他们这些太子门客,可还要继续待在此处?

消息传出来不过几日,就开始有一些墙头草般的门客为了防止牵连到自己,断断续续离开黄金台。

幸好,一个人的到来,阻止了门客的树倒猢狲散。

燕太子丹的老师——鞠武。

带着几十个武士的鞠武到了以后,怒斥了门客的忘恩负义之举,将他们说到心中羞愧,没有再离开黄金台才罢休。

他骂人的时候,明夷就站在一旁,双手抱胸靠在木柱上旁观。

见鞠武骂完然后向自己走来,明夷说道,“其实这些人虽然有几分本事,但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若是想要离开,先生何必阻拦。”

鞠武沉着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女子,然后说道“姬女同我来,我有事同你说。”

明夷讶异的挑了挑眉,跟在鞠武身后,进入了一间有人把守的密室。

被鞠武叫来的,不只有明夷,还有荆轲。

“先生有何事?”荆轲问道。

“尔等为太子门客,深受太子恩德,如今也是报恩之时了,王宫中的太子殿下,有令传来给二位大侠。”鞠武沉声说道。

明夷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先生但讲无妨,我若能做到,必为太子效犬马之劳。”荆轲微微挑眉,当即拍桌保证道。

对于荆轲而言,这个在太子困顿之际效劳的机会,不仅仅是为了报答太子燕丹的恩德,还是自己有出人头地、一飞冲天的机会!

鞠武沉默片刻,凝望着二人的脸孔,一字一顿说道“偷窃虎符,以及效仿……专诸之事。”

虎符,掌握一国之兵权。

专诸,以刺杀吴王而扬名天下。

霎那间寂静。

身边的荆轲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明夷就已经轻吸一口凉气。

“先生莫怪我直言,如今太子不过是偶有困顿,何至如此兵行险招?”明夷问道。

鞠武苦笑了一声,缓缓摇头。

“因太子先前意欲变法之事,如今公卿贵族全部上书王上,言太子无德,不如废除其储君之位,改立其他公子为太子。”鞠武说道。

先前得罪燕国大部分大臣的报应来了!

终于反应过来他话中含义的荆轲脸色一白

明夷没有在说话,手指轻敲桌面,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从鞠武说了要他们做虎符、专诸之事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荆轲开口了。

“此等国家大事,我才能低劣,恐不足以胜任。”荆轲有些羞愧的低声说道。

鞠武眸色当场一厉。

“荆轲先生剑术高明,放眼燕国也无几人,莫要再推脱了。”鞠武说道,声音平静冷然。

荆轲没有说话。

明夷手中轻点门外看守的黑甲武士,在鞠武看不见的地方,对荆轲轻轻摇头。

——听到如此密事,若是拒绝不答应,鞠武为了不泄密,也绝不会让他们活着走出这里。

荆轲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我不过是担忧自己才能会给太子殿下误事而已,既然蒙鞠武先生与太子不气弃,我自当效力。”

鞠武眉头这才一松,拍着荆轲的肩膀,赞叹他是难得的侠义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