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配求你别黑化

作者:流兮冉

容昌五年, 春雨至。

落华城外,四五名提刀侍卫在雨中狂奔,在他们的中央维护着一名粉裙姑娘, 被他们跌跌撞撞拉着往前跑。

“他们要追上来了。”

“郡主快跑!”

林中泥地坑洼, 粉裙姑娘不小心一脚踩入坑洼中,水珠四溅, 跄踉着扑倒在地。

嗖嗖——

有凌厉的箭穿风而过, 准确射中周围的侍卫,箭身穿胸,血水流淌,只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的活人只剩粉裙姑娘一人。

嗒嗒, 嗒嗒。

雨落不停, 雨幕下出现数名黑衣人,为首的男人高大魁伟提着大刀, 刀身染满鲜红的血迹。

“不、不要……”

前方是逐渐靠近的黑衣人, 周围横躺着护她而死的侍卫,粉裙姑娘满身满手沾满鲜血,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啊——”

树叶沙沙, 尖叫声响彻山林。

不远处,有位红衣姑娘撑着伞路过, 一口吞下两颗糖葫芦,她听到尖叫寻声扭头,圆眸水润,嘴巴塞得满满鼓鼓。

粉裙姑娘叫南萱萱,是容国的明珠郡主。

南萱萱以为, 自己死定了,然而尖叫声过后,林中滴滴答答只余雨声,耳边安静的诡异。

叮叮——

好像有铃铛声传来。

南萱萱瑟缩成团,等了好久都没等到疼痛,她大着胆子悄悄睁开一条眼缝,只见眼前的黑衣人横七竖八全都倒在了地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柄挂着铃铛的漂亮花伞,花伞下有人背对着她而站,红衣飘飘乌发垂落,那人的背影纤长柔美,在雨下神秘清冷,

“你、你是谁?”南萱萱吞了下口水,颤声。

其实,她想问这是人是妖。

据传,落华城外的山林近日闹鬼,时常有人失踪死亡,南萱萱就是因此才会带着侍卫来此,本想捉妖为民除害大展身手,不曾想竟遭到一场精心设计的伏杀。

她现在担心的是,该不会她才躲过刺客追杀,就遇到了林中作乱的妖魔吧?

南萱萱紧张的心脏砰砰跳动,满脑子都是红衣女鬼转身露出一张诡笑的骷髅脸。

叮叮,伞身的铃铛又开始发出响动,南萱萱直勾勾盯着那抹红影看,都已经做好了放声尖叫的准备。谁知红衣‘女鬼’转身,露出的是张白皙精致的少女容颜,‘女鬼’双眸清澈半弯笑容甜美,一手撑着花伞,另一手怀抱着吃食还攥着糖葫芦,看着很好吃的模样。

“欸?”南萱萱有些傻眼。

愣了片刻,她问:“是你救的我吗?”

好天真的姑娘,见人家长相无害纯良,就开着扬着下巴自报家门,“我乃明珠郡主,你救我回去,我定让陛下重重赏你。”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望着那张与故人七分相似的面容,红衣姑娘撑着花伞蹲到她面前,对她笑弯了眼睫,回:“我叫——”

“夭夭。”

“……”

距离那年的覆灭之乱,已经过了近百年了。

容慎消散后,九幽魔域下了一天一夜的血雪,群山之巅的陀藤引花不败,风中弥漫着清浅檀香,这是属于容慎的气息。

在那一天一夜里,夭夭提着容慎留下的渡缘剑,发了疯似的杀向桑尤,所有想帮她灭桑尤的修者都被她挡了回去,紫境之威彻底激发,失去九玄秘宝的桑尤连带着九罗印也失,被夭夭一剑刺穿了心脏。

桑尤究竟在想什么?

他对她,究竟又是什么感情?

没有人知道,连带着夭夭也不清楚。逼退到崖边,桑尤脸上的紫纱被风吹开,露出的面容精致无暇。金瞳清晰倒映出夭夭的面容,他身上的紫袍被风吹鼓,缓慢抬手,想要触摸夭夭的脸颊。

夭夭被恨意侵蚀,不躲不避,只嘶哑着低喃了一句:“我要让你,为他陪葬。”

半抬的手僵住了。

崖边的风阴冷撕裂,在桑尤皮肤上刮出道道血痕。眼睁睁看着夭夭用力抽回渡缘剑,鲜血喷洒到她的脸上,桑尤跄踉着后退,颊边的金色符文灿灿闪耀,像是在绽出自己最后的光。

桑尤被夭夭杀了,死后坠下了群山之巅,尸骨无存,神魂不见。

世人皆说,归墟海的神裔是群最接近神的存在,天生冰冷没有表情。然而在桑尤死时,夭夭看到他在笑,殷红染血的唇角缓慢勾起,他的笑意越扩越大极美又诡异,不露半分声息。

仰躺坠崖,满目无际阴云与血雪,好似一抬手,就能掌握到天际。

夭夭跪立在地,亲眼看着桑尤抬着手坠没万丈深渊,呼啸的深渊中隐约传来空灵凉凉的笑,轻飘的嗓音与风交融,【这天地,本就属于神。】

风过,一切烟消云散,过耳即忘。

这场天地之变,人界山洪爆发伤亡惨重,修仙与妖魔几界也元气大伤,休战化和。

容慎虽死,但余威犹在,众妖魔不得不听令服从,夭夭指上的魔花骨戒便是魔神的象征,其中还藏了容慎的一层修为,再加上夭夭还有渡缘剑在手,全盛紫境期战无敌手,所有想反她的妖魔皆被斩杀。

真以为她这般坚强无敌了吗?并不是的。

在杀了桑尤后,夭夭沉浸在失去容慎的痛苦中,颓败无望。要不是有燕和尘看着,她几次都差点自刎在群山之巅,后来还是啸月天尊出现,他告诉夭夭,容慎还有救。

容慎,还有救。

不只是修仙界,这天地皆欠了容慎一份恩情,在容慎被大道之力打散后,啸月天尊试图去拼凑收拢起那些魂碎魄渣,却忽然感知到容慎的一线生机。

那份生机,就在夭夭指上的骨戒,容慎滴血亲手所种。

“容慎为魔神,魔神乃万恶欲望之源,祂的不死不灭,皆生于万物的无穷欲望,生于万物,取之万物。”

显然,容慎也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在消散前,曾用口型同夭夭说了两个字:“等我。”

他对天地万物无留念,唯独放不下夭夭。那滴滴入骨戒中的血,相当于他的骨与血,是他为自己留下的后路。只要这骨与血还在,容慎就有重生归来的希望。

啸月天尊是要夭夭助骨戒收拢采集世间的恶欲,恶欲收拢的越多,容慎重生归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于是,便有了开篇这一幕。

花伞上的铃铛叮叮响动,夭夭撑伞将浑身湿漉的南萱萱拉起。

为了帮容慎收集恶源,夭夭不时从九幽跑入人界走动,日子一算再算,她已经算不清自己已经这样持续了多久。

没有一百年,也得快一百年了。

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张扬的小姑娘,夭夭问:“……你认识南明珠吗?”

“南明珠?”南萱萱脸上的迷茫一闪而过,“这名字听着好熟悉哇,她也姓南吗?”

夭夭一眨不眨的盯着南萱萱的脸看,轻点了下头道:“对,她也姓南。”

不止姓南,南萱萱还与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清醒的知晓时间漫长,夭夭都怀疑南萱萱就是南明珠。

“哎呀!”南萱萱忽然惊叫了一声。

刚刚被惊吓过度,她大脑空白了太久,如今记忆恢复大半,她想起什么小脸瞬间煞白。

“夭、夭夭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

南萱萱着急的去抓夭夭的手,“刚刚我们被追杀,我与我弟弟跑散了,现在也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他还那么小绝不能出事,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南萱萱是容国郡主,她口中所谓的弟弟也不是什么简单弟弟,而是容国的小皇子容贤,今年只有八岁。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刺客的追杀下提出兵分两路,带着仅剩的两名侍从入了山林。如今南萱萱被救了,容贤却生死未卜,南萱萱急的只掉眼泪,“姐姐快帮帮找找他,听说山林里有吃人的妖怪,我怕他出事。”

若容贤出了事,南家定会受南萱萱的连累。

“好了别急,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夭夭安抚道。

这山林中确实有妖邪作乱,不然她也不会在此现身。本想将南萱萱妥善安置后再动身,但被吓坏的小姑娘死抱着她的手臂不松,夭夭也不放心留她一人,便带着南萱萱一起去寻人。

“姐姐是仙女吗?那些刺客是怎么被你放倒的?”

“这林子里看着好怪异啊,姐姐不怕吗?你能保护我的,对不对?”

“姐姐姐姐,夭夭姐姐,你是不是会仙法呀?师父说只有仙人才会从天而降,你长得这么好看,人还这么善良,你来教我仙法好不好?”

百年前的天地之变,在山洪暴动下是修者对凡人伸出援手,助他们重造家园。对比几百年前,如今的凡人对修者愈发尊敬神化,而修者们也渐渐在凡间隐匿行踪。

南萱萱神似南明珠,就连兴趣爱好也相差无几,对仙派术法有着强烈的喜爱。不过对比南明珠,南萱萱话痨嘴甜懂事些,虽也骄傲自大,但性子比南明珠好相处太多。

就这么走走停停,夭夭在南萱萱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不仅不烦还总能随声应和。

忽然,夭夭停下脚步,“嘘——”

南萱萱连忙捂住嘴巴,依偎在夭夭身边小声:“姐姐,怎么啦?”

夭夭不想吓到她,但还是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环视着四周道:“有妖气。”

自夭夭成魔主,百年来进出魔域的妖魔皆登记在册,她对修为上百年的妖魔也都有印象。显然,落华城外的这只妖是只未进入过魔域的野妖,百年以上的修为虚空阴毒,不是什么正经妖修所得。

雨水中开始混入血液的腥气,夭夭心里发沉,预感容贤可能要出事。

“拿着。”将怀抱的零食糕点统统塞入南萱萱怀中,夭夭单手结术在地面划出一道紫色光圈,让南萱萱站到了里面。

“好好待在里面不要动,我在圈内设了禁制,你暂时出不来妖邪也进不去,一会儿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慌,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

南萱萱张了张嘴还有些怕,但她看出了夭夭的着急,于是还是忍着泪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姐姐一定要快些回来,带着小殿下一起回来。”

“你要是回来晚了,我、我就……”南萱萱想放些狠话,“我祖上和皇家关系亲密,我也自幼受陛下喜爱,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把你这些零食全部吃光!”

夭夭还当她能说出些什么威胁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低喃,“还有南明珠更有气势些。”

若此时是她,定要指着夭夭的鼻子威胁,敢不回来就诛她九族。

“我走了。”速战速决,夭夭举着花伞朝着烟雾弥漫的林深而去,南萱萱看直了眼,半响后才反应过来,“姐姐,你忘了把糖葫芦给我了。”

林中静悄悄,烟雾弥漫的越来越盛。

在山林中作乱的是只蟒蛇妖,因误吞婴孩尝到了血气甜头,有了妖智开始作乱吃人,以人血人肉修成妖体,嗜血凶残。

那些追杀容贤的刺客都已经被蟒蛇妖吃了,就在刚刚,容贤身边的两名侍卫也被吞了。

一只血肉模糊的人头咕噜前滚,滚到了暗处的角落,污血染脏一双绣着金线纹路的靴子,有小小的孩子抱膝缩坐,浑身微颤脸色苍白,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前方。

沙沙,沙沙——

是爬行动物摩擦地面的声音,雨水冲刷着满地血水,一条粗长的蟒蛇尾巴团团盘起,蟒蛇的上半身为人身,半人半妖的面容可怖带着鳞片,正享受舔着自己的手指。

“真正的美味,总要留在最后享用。”

蟒蛇妖的声音尖利,咧着血口看向孩子,“你说,对吗?”

舔干净手指,它开始慢悠悠朝着角落爬行,窸窸窣窣的响动越靠越近。小孩子退无可退,忽然抬手将左手叠在了右手上,口中念念有词。

“哈哈哈哈哈,你这是在做什么?”蟒蛇妖被他唬了下,停立进入抵御状态,等了许久,却发现这孩子空有架势没有实力,什么术法也不会。

“还是乖乖受死吧!”蟒蛇妖嘶嘶吐出信子,快速朝着他扑去。

唰——

忽有紫光刺穿阴云雨水从天而降,伴随着叮叮的铃铛声,在孩子面前挡上一柄花伞。

蟒蛇妖被紫光击中重重摔落在地,嘶嘶盘踞在树上嘶吼,“你是谁!”

这林中怎么会出现紫境修者,不,这世间怎么会有紫境!

蟒蛇妖在林中活了数十年,并未去看过外面的天地。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遮盖雨水,花伞伞面旋转荡出一圈圈紫光,将伞后的两人护得严严实实。

伞身微抬,飘飘红衣露出,花伞的主人眨了眨眼睛,半眯着眼睛笑道:“好险。”

她若再晚些,人就被这只蟒蛇吃了。

同一时间,小孩儿试了多遍的手势弹出光亮,将微弱的灵力朝前推去。

因夭夭从天而降来的突然,于是术法直接击在了她的身上,小小的一团攻击于夭夭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她感受到后咦了声扭头,好奇看向角落的孩子。

脏污遍布的小脸颊上,唯有一双眼睛澄澈清晰,带着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不等夭夭多看,蟒蛇妖趁机偷袭,被夭夭一巴掌扇回原地,好不狼狈。

“人修有道,妖修亦有道,放着好好的修炼不为竟干些毁道行的恶事,你当真觉得你靠吃人得了的百年修为,能够长久?”

夭夭当魔主后,与修仙门派签订了休战书,答应会管束魔域妖界的妖魔来人间作乱。看着满地骸骨,她一步步朝着蟒蛇妖走去,冷声斥道:“就算久居深山不出,你既修炼成形,对于九幽的命令也不会不知吧?”

妖魔界的名声,全是被这种作恶犯蠢的妖怪害惨了。

轰——

雷声滚滚,在闪电下夭夭抬手。

蟒蛇妖被夭夭一巴掌打到内伤,行动困难。在忽然亮起的光亮下,她注意到夭夭指根闪出微亮的魔花骨戒,惊恐睁大眼睛,“你、你是——”

没机会把话说完,蟒蛇妖便化为一堆灰烬,黑色的烟雾缭绕到骨戒周围。

“吸啊。”夭夭拍了拍骨戒,想让骨戒将这些恶源魂魄吸收,然而骨戒冰冰凉凉没什么反应。

……这已经是第一百天了。

开始的骨戒确实会吸取夭夭所收集的恶源,这一吸取便是数十年。可从一百天前起,这戒指忽然不再吸恶源了,无论夭夭为它寻找怎样的恶源,它都没有反应。

“你到底是怎么了。”夭夭沮丧将那些恶源挥散,一下下抚摸着骨戒。

前些日她担忧的不行,直接跑到了缥缈宗求见啸月天尊。因为啸月天尊亏欠夭夭,所以他所在的星罗殿随时对夭夭开放,得知此事后,他只让夭夭稍安勿躁,一切自有缘法。

究竟是怎样的缘法,会让这枚骨戒一百天无声无息?

夭夭心中有想法再蠢蠢欲动,有句话想问又不敢开口,她怕自己幻想的太好,到头来皆是一场空。

“咳。”背后的响动让夭夭收回思绪,匆匆忙忙回到角落,她蹲下身去看暗处的孩子,对着他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

小孩子一动不动,原本霜白贵气的衣衫脏污破烂,他漂亮清澈的眼睛中布满防备。

“你是容贤吧?”

“我叫夭夭,是南萱萱让我来救你的。”

“你不要怕啊,我是个好人。”夭夭试探着靠近容贤,将自己的花伞撑到他头上。

见容贤没有反抗,她咧嘴露出灿烂笑容,将自己的半串糖葫芦塞到他手中,哄骗着,“你尝尝看,这糖葫芦可甜了。”

容贤的小手冰凉,在夭夭期待的目光下,很小口很谨慎咬下一点糖葫芦,结果酸到闭眼,想吐又不敢吐。

“噗。”夭夭又笑了。

她相貌好又天生一股纯良无辜,在笑起来时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就是利用一串糖葫芦,夭夭同容贤拉近了关系,抬手用帕子帮他擦拭脸颊,露出一张白嫩漂亮的小脸蛋儿。

轰——

雷雨越来越大,天际有瞬间的苍白。

容贤的整张面容露出后,夭夭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了,她傻愣愣盯着这张脸看,越看越觉得熟悉,“云、云憬?”

不,这不是容慎,只是一张与小时候的容慎四分相似的面容,又或者说,夭夭熟悉的只有那双漂亮澄亮的桃花眼。这孩子的眼睛,与容慎的眼睛太像了。

像到夭夭发傻发愣,控制不住的随着这孩子入了皇城,去了皇宫。

“……”

救下了南萱萱和容贤,夭夭成了容国的有功之臣,在南萱萱夸张的描绘下,夭夭被容国陛下以最高礼法相待,并有了仙姑名号。

比起仙姑,夭夭更喜欢南萱萱唤的仙女姐姐。

夭夭没有猜错,南萱萱确实是南明珠的后人,她这个傻姑娘记不清自家祖奶奶的名讳,但她亲爹不能忘。

哆哆嗦嗦拿出那件祖传宝贝,南家老爷子激动,“这、这是南老太太所留,说是一位仙道朋友所赠,原来她的朋友,是您。”

打开盒子,夭夭看到里面是一枚蝴蝶的储物戒指,经年代久远,已经发黄失去色泽,里面存放着好多百年前的宝贝。

夭夭将那些宝贝一一从储物戒指中拿出,激动的南家老爷子需要让人搀扶而站,“天佑我南家啊,天佑南家!”

从南老爷子口中,夭夭得知在她入地心后,南明珠顺利生下一名健康男婴,后来却不幸夭折。自此南明珠大受打击身体变差,好久后才重新怀上孩子,却是女婴。

南明珠的帝王梦没有实现,女儿嫁给了将军,此后一代代逐渐与皇家帝王梦越行越远,到了南萱萱这一代,她与容家的亲情血缘已经近乎没有,好在南家熬了下来,依旧在朝堂中站住一角。

储物戒指中只剩最后一样东西了,夭夭掏出来发现是一副画。

画纸展开,露出的是一名蓝衣俊美男人,男人凤眸冷清怀抱着一柄长剑,右下角有题字:

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凡心所向,一世无追。

……是燕和尘。

夭夭看到这副画时愣了下,南明珠竟到死还爱着燕和尘,当年她嫁入皇家,并不是因为放弃了燕和尘,而是知道她的凡心配不上燕和尘的道心,两人终不是一路人。

“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原来,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夭夭走出南府,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

两百年的时间,皇城早已不是夭夭记忆中的模样。这里经历过颠覆经历过灭世,一座老城倔强的屹立不倒,奇迹的是容氏皇朝竟也一代代传了下来。

容氏血脉当真各个非凡品,就比如她现在所认识的容贤。

“仙姑,该回去了。”容贤派来的小厮催促道。

自从入了落华城,夭夭便感觉指上的骨戒有了反应,等入了皇宫,竟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似是对夭夭此刻所在的地方很满意。

先前因为慕朝颜,夭夭特意避开了容国,以为容慎厌恶这座皇城。等来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思路都是错的,尽管容慎厌恶这里,可这里毕竟是曾孕育他出生的地方,对他的重生极有益处。

想通了这些,夭夭这几日便留在了容皇宫,一直住在容贤的殿中。

容贤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年仅八岁,却有着普通孩子没有的智慧与懂事。与他熟悉后,夭夭曾问他怎么会使用术法,小小的孩子正乖巧坐在她身边看书,犹豫了片刻道:“南萱萱有位道长师父,她师父在教她术法时,讲了很多遍,我刚好路过。”

南萱萱没学会的东西,倒是让容贤无意学了去。

夭夭听后特意探了探容贤的根骨,睁大眼睛道:“你想去缥缈宗学习术法吗?我可以给你找最好的师父。”

这孩子是天生修仙的好苗子。

容贤抿唇露出一抹类似害羞的笑,摇了摇头道:“我只想留在皇宫。”

夭夭没有强求,毕竟修仙这条路,所担负的责任实在太重了,倒不如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悠闲自在。

当天晚上,夭夭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想起了百年前她与容慎、燕和尘三人下山历练那会儿,一路上算不上艰难困苦,三人配合默契无话不谈,降妖除魔中又不失乐趣刺激,途中还遇到了南明珠等一众人。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记忆。

夭夭抱膝坐在榻上,揪扯着头发试图将这段回忆从脑海中赶走。

百年匆匆而过,曾经能并肩而战的人好多走着走着就散了,不见了,死了,仅剩的夭夭和燕和尘成了不同的两道,如今两人依旧经常互通传音,却再也无法像年少那般肆意妄为,肩负着各自的担子。

想着这些,夭夭心中发闷,推门而出靠坐在长廊上,仰头望着月亮吹夜风。

“你知道吗?”夭夭抚摸着骨戒低喃。

“我们记忆中的容皇宫,真的变化好大,今日我去见了南明珠的后人,本想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回来,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路了。”

容皇宫依旧是容国的皇宫,这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却完全变了模样,夭夭记忆中的槐荫殿、云霞宫寻也寻不到了,消失的彻彻底底。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抚平一切。

夭夭闭上眼睫,深吸一口气缓解情绪,说着说着忽然又笑了,却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她入了梦。

倚坐在殿外的长廊上,她吹着夜风而眠,有人途径长廊而停,将温暖的披衣罩在她身上。

轻轻浅浅的檀香入鼻,那人依靠着她而坐,倾身拉近与她的距离,用指寸寸描绘着她的容颜。夭夭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熟悉漂亮的桃花眼,深邃黝黑的眸底含着几分温软笑意,见她醒了,便与她贴面轻轻蹭了几下。

夭夭惊愣,等反应过来去抓他的手时,贴伏在她身旁的人忽然失了踪迹。

暗红的衣摆飘散在长廊各个角落,夭夭便追啊追,追恼了便跺脚怒喊:“你别走!”

飘动的人影停了。

风席卷着院中落花,吹入廊内起了雾气。不远处,背对着她而站的男人红衣艳冷,漆黑的乌发如绸缎般披散在背,身形修长清冷。

夭夭追久了已经不敢跑了,她好怕自己一跑眼前的身影又会消失,于是她一步步走的胆怯小心,用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个背影看。

“是你吗?”夭夭哽咽出声。

忍不出发出如兽般的委屈呜咽,她走到红衣男人身边,拉住他的手问:“真的是你吗?”

有一个名字发了疯的涌出却不敢出,夭夭几次张口又哑声,在那人转身朝她看来时,夭夭终于崩溃喊出那个名字——

“云憬。”容慎容慎,云憬云憬。

夭夭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唤过这个名字,她怕自己一旦唤出口,就止不住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是一场梦,

这绝对是一场她还未醒来的梦。

夭夭很清楚的知道,容慎绝不可能会这么快回到她身边,可又忍不住贪恋梦中他的容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梦中的容慎不言不语,苍白的面容依如那年他离开的那般,额心的魔花殷红如血,眉目如画,漂亮的桃花眼微垂柔和,像是在很专注温柔望着夭夭。

“云憬。”

“你回来好不好。”夭夭尽全力想要让梦中的他留下。

无尾熊般抱住容慎不敢放手,夭夭的眼泪顺着眼角颗颗落下,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云憬……”

“云憬。”

念着这个名字,夭夭的梦境逐渐散去,口中仍念着‘云憬’二字。

回归现实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真的在唤容慎的名字,呈熊抱搂住了一个人。怀中的小身板温温软软,夭夭僵着身体低头,发现被自己纠缠在怀中的,是只有八岁的容贤。

清晨,容贤听宫婢说到夭夭在长廊入睡,懂事的他不忍打扰,本是想帮她披件衣服就走,未料到会被夭夭搂入怀中,听了她近半个时辰的梦话。

如今梦醒,夭夭尴尬的恨不能找地缝钻去,连忙松手对容贤道歉,“对不起啊。”

容贤长长的睫毛眨了两下,漂亮白嫩的小脸蛋儿上又露出类似害羞的笑容,很轻很奶说着:“没关系,姐姐很好。”

有些话想说又有些犹豫,但见夭夭至今无所觉,他还是小声提醒:“耳朵。”

“什么?”

“姐姐的耳朵露出来了。”

夭夭以数十年没梦到过容慎,今日一梦让她情绪失控险些现原形,露出了毛茸雪白的小耳朵。

容贤早知夭夭不是凡人,所以并不怕她的兽耳,相反,他觉得夭夭的耳朵毛茸软绵很好摸,而且她的怀抱让容贤想起了自己的母妃,那位已经死了两年的凄惨女人。

想到自己的母妃,容贤收敛笑容低下脑袋,在夭夭捂脸想要溜走回房的时候,忽然拉住她的手。

“姐姐。”夭夭被迫停下脚步。

容贤依旧不抬头,只是很用力抓着夭夭,一字一句很清晰又很低,“姐姐梦中的云憬,是叫容慎吗?”

夭夭惊愣,不记得自己在梦中唤过这个名字。

容慎感受到夭夭的诧异,终于松了口气抬头,用黝黑澄澈的眼睛同她对视道:“子贤可以和姐姐谈谈吗?”

“……”

容贤之所以知道容慎这个名字,是看过一本名为《容族秘史》的古书。

书中记载道:容帝衡之子,曾被送入仙派修习,久召而归,除妖灭魔,却为妖魔邪祟最凶残一辈,意欲颠覆皇城,与容氏有血仇。

也是巧合,容贤小小年纪博览群书,刚好读到了有关容慎的记载,不只是从书中,容贤偶然还从南府听到过有关容慎的三两事,所以对这位先祖印象深刻。

夭夭在梦中呢喃的话太多,容贤大致听懂了夭夭留在皇城的目的,想同她做交易。

“皇城权势纷乱,人心难测暗欲泛滥,姐姐留在我身边,我帮你寻皇城凶猛无尽的恶欲。”

夭夭无法在将他当成一个八岁孩子看待,认真询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容贤握紧拳头,“我母妃是被人害死的,我要为她报仇,想登基称帝掌控天下乱局,在这之前,我必须活着。”

想要容贤性命的人太多了,在容帝众多的儿子中,他也不是最受宠的那个。

“我要的很简单。”

权谋大事,容贤会自己学着成长规划,“我只想要姐姐,护我长大。”

没有期限,没有规定,夭夭想走的时候容贤绝不会留,但只要夭夭一日留在皇城,容贤就会帮夭夭一日。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夭夭好似看到自己的骨戒亮了那么一下。

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她望着窗户应下,“好。”

这一留,便是五年。

五年后,容贤十三岁了。

就在昨日,南萱萱也被赐婚,大婚将在三月后举行。

时间过得好快,又是一场春雨而来,夭夭独坐在桃花树上,一身白衣的少年走到树下,仰头望着树上的红衣姑娘问:“还是没有反应吗?”

夭夭摇了摇头,想到树下的人看不见,便笑了笑回:“没呢。”

夭夭留在皇城的这五年里,容贤带她见识了人与人之间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丝丝缕缕的恶欲贪婪横生不绝,滋养着夭夭的骨戒乌黑发亮。

然而半月前,骨戒又没了反应。

夭夭开着玩笑,“皇城大概满足不了它的胃口了。”

树下的少年沉默片刻,很快轻轻勾起唇角,“姐姐若想走了,子贤不会拦。”

夭夭愣了下,从树上一跃而下。

五年时间,当年白白嫩嫩的容贤身高抽长,已经有了日后的俊美轮廓。越是长开,容贤那张脸与容慎越不像,就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逐渐发生改变,变得狭长上挑,带了些凌厉逼人。

望着这位自己看护了五年的孩子,她无奈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贤认真盯着夭夭看,“可姐姐的心,已经飞走了。”

夭夭确实想离开了,天大地大,她想再去寻找新的能让骨戒起反应的恶源。一直未走,只因放不下这半大的孩子。

多年经营,摸爬滚打,容贤已经有了自己的心腹势力,他遵循当年的约定,在夭夭想离开时绝不挽留,夭夭叹了口气,“再等三个月吧。”

“等看着萱萱完婚,我便离开。”

三个月,对已经从皇城待了五年的夭夭来讲,不过是眨眼片刻。可如今这三个月变得异常难熬,望着毫无反应的骨戒,夭夭度日如年,终有一日抱酒在树下烂醉,崩溃大哭毫无形象,兽耳与兽尾纷纷露出。

她崩溃,不仅是因为骨戒再次失了反应,也是因为看不到容慎归来的希望,坚守的内心世界崩塌破碎,扑面而来的绝望感让她窒息。

她究竟还要等容慎多久?

容慎真的还能回来吗?

越是深究这些问题,夭夭越是痛苦发疯,在容贤匆匆赶来用披风为她遮挡兽耳的时候,烂醉的夭夭再次将容贤认成容慎,拽着他的衣服恼怒问着:“不是说好要让我等你吗?”

“可你倒是回来啊!”

容贤被吓到了,扶住她唤,“姐姐?”

夭夭不理,只是自顾自发泄着情绪,边哭边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快等不下去了。”

“云憬,容云憬!你究竟还要让我等你多久,我真的……真的快等不下去了。”

醉酒中,她好似看到红衣冷艳的容慎正懒懒坐在树上,又一会儿,白衣温雅的容慎站在廊上,轻轻叹息着对她笑,夭夭揉了揉眼睛,于是又看到两个容慎的身形逐渐透明,出现在她的身旁。

夭夭恶狠狠扯住他的衣襟,红着眼眶吼:“不许跑了!”

容慎不答,只是轻轻勾着唇角对她笑,他那张俊美绝色的面容恢复往日血色,眉眼勾人蛊惑,泛着淡淡的绯意。

忽然间,他俯身凑近夭夭的面容,摸了摸她的兽耳道:“夭夭好凶。”

很低很柔和的嗓音,泛着凉凉笑意,夭夭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听到容慎说话了。只这一句,夭夭就哇的一声又哭出来,哭的如孩子般撒泼捂无助。

于是容慎低叹着去擦她的眼泪,“真的想我了?”

夭夭含着眼泪瞪他,发狠说道:“你再不回来,我就不找你了!”

“我永远都不会找你,我要把你忘了,霸占你的魔主之位吃喝享乐,再去找几个俊秀公子拜天地!”

“容慎,我等你等的已经绝望了,我要将你忘掉!”

这话实在太狠了,夭夭说过就后悔了。

对比百年前容慎等她,远比她还要痛苦难熬,她如今等容慎还未到百年,哪里有资格对着他撒泼耍脾气。

“云憬,我……”夭夭张了张口,想说自己还能等他一百年,两百年,等到死。

即将出口的话被轻轻一个吻拦截,容慎倾身在夭夭湿漉的长睫落下一吻,轻柔道:“那便——”

容慎的身影开始消失。

最后的四字变得轻飘没有重量,他说:“如你所愿。”

怎么如她所愿?

是如她所愿霸占他的魔尊之位、把他忘掉吃喝享乐;还是……

如她所愿,他要回来了?

酒醒后,夭夭在榻上消沉想了三日,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房门外,容贤来前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系带紧实,生怕再被夭夭认错人扯散衣服。

“……”

南萱萱成婚那日,入春,天晴云白。

夭夭依旧没有等到她的容慎,准备在今夜大醉一场,第二日一早离开。

她确实醉了,一次比一次醉的厉害,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开始见谁都喊‘云憬’这个名字,容贤的手腕被她捏出青紫印。

南萱萱见状眼眶发红,感慨道:“我今日成婚,没想到夭夭姐姐会这么舍不得我。”

容贤轻轻笑,“她不是为了你。”

“那是因为什么?”

容贤道:“她是在等一个人。”

“等的太痛太苦,再等不到……就要疯了。”

南萱萱啊了一声,“那你快带姐姐去找啊。”

容贤摇头,“我找不到的,只能那人自己来寻。”

扶着摇摇晃晃的夭夭上了马车,他忽然仰头看向黑沉沉的夜色,抬手接住了什么。

掌心攥起,他愣了愣忽然笑出声:“看来,姐姐是疯不了了。”

第二日。

夭夭被房外的嘈杂声吵醒了。

今日是她离开的日子,容贤在她屋内看书看了一夜,静静等着夭夭醒来。

“你在这守了一夜?”夭夭头还有些发沉,吃力撑着床榻坐起,她又梦到容慎了。

容贤将书阖上,“子贤是怕姐姐不告而别。”

夭夭心虚笑了笑,“你想多了。”

见窗门紧闭,她好奇的转移话题,“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乱。”

容贤眨了眨眼睛,很平静道:“没什么,只是忽然下起了雪。”

“雪?”夭夭不解,这天早就入春了,怎么会忽然下雪。

天降异常,以为是有什么妖邪祸世,她匆匆走到窗边推窗,却看到满天的红。

呜——

有风吹着落雪飘入,夭夭颤着手指去接,看到落入自己掌心的雪花呈血色,落在手心瞬间化为一滴血。

其中一片血雪落到夭夭的骨戒上,乌黑的骨戒发亮开花,眨眼变为红。

“云、云憬……”

空气中飘散着熟悉的气息,是她等的人回来了。

直接踩着窗户一跃飞空,夭夭在渡缘剑的指引下,回到魔域九幽,群山之巅。

陀藤引花开满山巅,血雪飘散,满目的白花中有一点红极为惹眼。那个百年前引她心爱之人消散的地方,又将她心爱之人好端端还了回来。

夭夭冲上前,用力将那人抱住。

“如你所愿。”

夭夭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