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娟并不相信学校会开除自己, 毕竟她是个公职人员,要开除也得教育局来开除,她丈夫还是厂里的政委呢, 孙校长她有什么资格开除她?

所以白娟虽然生气,但没拿这当回事儿。

直到孙校长先到民兵队, 审请控制方晋平, 再专门上楼打电话,给公安局报了案,而且把白娟也备注在上面, 又给教育局打电话, 说要开除白娟。

白娟这才发现, 孙校长居然是来真的。

张悦斋是政委,工资很高,白娟的孩子还小,教师这份工作,要不是真正热爱教育事业,白娟自己还懒得干呢。

说男老师有错, 女生没犯贱吗,张小霞自己没犯贱吗?

她越想越生气,下班的时候正好看到苏樱桃,就说:“苏主任,方晋平那个小伙子人很不错的,谦虚, 懂礼貌,要我说,年龄小的女孩子们犯起贱来,可比男的严重多了。”

苏樱桃笑了一下:“白娟, 我真心建议你做个家庭妇女,好好带自己的孩子就行了,你这种人教书,那叫误人子弟。”

白娟是真心喜欢干事业,也是教师队伍里拨尖的那种,对好学生来说是个好老师。

但是对于差生和女生的偏见,她自己意识不到,也改不了,这种人真没必要继续当老师。

毕竟古话说的话,德高才能称师,身正才能为反,她的心态,道德观念,整个儿都是偏的,教书,那是误人子弟。

方晋平被民兵控制之后,等公安来的时候,也不生气,也不急躁,还是笑嘻嘻的,跟张悦斋也有说有笑,一个劲儿说:“哎呀过了过了,我爱跟学生们开点玩,这会是真开过了,对不起啊,麻烦你们了,民兵同志们。”

他不生气,也不闹,乖乖的,民兵们也就没必要给他上绳子。

正好民兵们要带他走的时候,下午六点半,是下班高峰期,他跟几个民兵说说笑笑走一块儿,知道的是他要被送到公安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些民兵的领导呢。

邓昆仑今天难得准点下班,不过并不回家,开着车提前一步,就往秦州城里去了。

这事儿怎么想都不科学,一个五十多岁,快退休的老太太,还有一个才二十出头,刚刚红专毕业的小伙,这俩人怎么看,都跟枪那种危险性的东西联系不到一块儿。

他想去公安局问问,枪的事儿有没有新的进展。

这太奇怪了,也不合常理。

“鲁局,那个白秀妹家有枪的事儿,有进展了吗?”进了局长室,他开门见山就问。

鲁一平站了起来,笑着说:“没枪,真没枪,秦州城里除了有编号的猎.枪,就没有一把无主的枪,估计前天的枪是猎人放的吧。”

“要不咱们再去看看呢,白秀妹家就在五金胡同,离这儿又不远。”邓昆仑于是说。

子弹是五六式轻.骑枪的子弹,轻.骑枪跟猎.枪是两码事,这两者是扯不到一起的。

鲁一平正好下班了,他家住的也离五金胡同不远,索性就说:“走吧,今天晚上到我家吃个饭,我让你姐给你包饺子吃。”

他是邓昆仑的姐夫,年龄又比邓昆仑大,对于小舅子有种天生的照顾。

俩人一路步行,进了五金胡同,先到的是珍妮家,锁着门的一个小院子,再往里走,走了五六十米,才是白老太家。

这胡同里都是老街坊,老邻居,白老太还没退休,下班回来,因为儿子上班远,得等儿子回家才会做饭,这会儿正在巷子里跟帮老太太们聊天儿。

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同志,五十多岁,正是女性生命中的大坎阶段,要绝经,身体会突然进入衰老状态,工作一天特别累,所以念叨的最多的,就是自己啥时候退休,儿子啥时候能顶职的事儿。

“一天都不想熬了,真想早点退休啊。”白老太伸着自己两只手,对街坊说:“我在冶炼车间,温度高,活儿又重,年龄越大越吃不消。”

“那就早点退,让你家晋平顶你的职,钢厂工资高,福利好,你看你,家里存那么多手套,棉的,皮的,橡胶的,工作服一套套的,不都是钢厂的福利,咱就没有那些。”另一老太太说。

白老太摆手说:“冶炼车间太苦啦,我得给晋平找个好岗位,慢慢瞅吧,这事儿急不得。”

顶职,进去之后顶原职是最次的。

能调个好岗位,把铁饭碗变成银饭碗,金饭碗才是白老太想要的。

正好这时邓昆仑和鲁一平经过,白老太一抬头,看着邓昆仑,因为认识嘛,就站起来了:“哟,这是邓博士吧,咋,从今往后,你们要住秦城那院儿了?”

“我们不打算住,就随便走走,您身体还好吧?”邓昆仑问。

白老太摆了摆手,说:“有啥好的呀,国家,政府,最亏待的就是我们这辈人,我家老爷子是建设钢厂的时候,从手脚架上掉下来砸死的,我是顶他的职进的秦钢,咱又没文化,只能进冶炼车间,我是个添煤的,添了十几年的煤了,你看看我这手。”

邓昆仑对于这种喜欢诉苦,但是不会像毛纪兰一样乍乍乎乎的老太太,还挺喜欢的,毕竟声音小,而且会诉苦,说出来能让人同情。

老太太要握他的手,他自然就把自己的手递过去了。

“这是鲁局呀,走吧,进屋,我给你们烧点水,泡茶喝。”白老太笑呵呵的,又说。

这老太的手特别粗咧,握在手里,跟榆木树皮似的。

她整个人的状态也显得特别老,应该是一直在冶炼车间干苦力的原因。

人还特别热情,一个劲儿的邀请鲁一平和邓昆仑去自己坐坐。

俩人当然不肯去,借故拒绝了老太太,转身就从五金巷的另一侧拐出来了。

出了胡同,鲁一平就说:“那哪像是个会藏枪的老太太,孤儿寡母一对,枪,真跟她们家没关系。”

邓昆仑在此刻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不想去鲁一平家,想回家吃饭,于是就又往公安局的方向走,而鲁一平,要送送小舅了,索性俩人就又回公安局,准备去取车了。

这才走到公安局门口,俩人正好碰上褚岩,站在公安局门口,笑呵呵的等着他们,远远的,褚岩伸手指着邓昆仑。

“枪……。”他远远喊了一声,又说:“枪的事情我有眉目了,但是博士,要想我告诉你枪是从哪儿来的,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你儿子拿了我一颗子弹,你得把那颗子弹给我,我才会告诉你枪是从哪儿来的。”

邓昆仑在看到褚岩的那一刻,下意识就问了一句:“是不是军区的报废枪?”

他记得昨天褚岩提过,说自己往公安局送过一批报废枪。

而五六式轻.骑枪,目前正是在报废的一批枪。

褚岩顿了一下,还没说话,鲁一平这几天跟鬼打墙似的,又是抓白老太,又是审问,又是满城搜枪了两天,一无所获。

但在此刻却恍然大悟。

也呀的一声,拍了把脑门子!

毕竟这可是公安局长,而且还是整个红岩破案最高的公安局长,也下意识说:“白秀妹在钢厂,是在冶炼车间工作,咱们军区所有的报废枪,全是送到钢厂冶炼车间去销毁的。”

褚岩还想抢嘴,邓昆仑立刻又说:“白秀妹家的枪是那些报废枪吧,她们没把枪扔进冶炼炉,拿出来贩卖了?”

褚岩歪了一下嘴皮子。

是,白老太的枪,事实上就是这么来的。

五六式轻.骑枪目前正在整体退出部队装备,尤其是从越南战场上下来的,一批一批,正在报废处理中,而《国家枪.支管理办法》中,枪.支的报废程序是这样,确定报废之后,统一交给有钢厂的当地公安机关,再由公安机关送到钢厂,统一进冶炼炉,直接化成铁水,循环再利用。

所以这不是悍匪,也不是间谍,就是钢厂冶炼车间的人,把要报废的枪.支从车间里又悄悄拿出来,组装,然后再贩卖掉的一个过程。

而白老太贩枪,应该也是想为儿子攒点钱,走走后门,帮他找个好岗位,好部门的原因。

那天,估计是方晋平气不过苏樱桃找到藏着的画,半路上开了一枪,要不然,秦钢冶炼车间的人只是悄悄组装,贩卖,这些枪一旦卖到外地,谁能知道是从哪儿出去的?

褚岩还想说话,鲁一平立刻说:“要真是这样,就不是白秀妹一个人的事儿,秦钢整个冶炼车间的人估计全都参于了,博士你回吧,我们得去逮人了。”

“小心点,万一那些人手里有枪呢?”邓昆仑说。

其实只是监管上的漏洞,既然发现了,把漏洞堵了也就行了。

但博士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苏樱桃说在自己梦里,方晋平会贩毒,显然是真的,因为毒.品,枪.支这些东西,基本上都在同一条线上,一开始卖枪,卖着卖着,赚大钱上了瘾,可不就开始贩卖毒.品了?

褚岩从头到尾都没插上一句话,看鲁一平走了,想跟邓昆仑说子弹的事情吧,这下手里一点筹码都没了,怎么说。

真是晦气啊,他那颗子弹看来是要不回来了。

“你下班了吧,走吧,去我家吃点饭,我估计我爱人在做饭。”邓昆仑问褚岩。

褚岩自认为自己是带着一个能震惊整个秦州的大情报来,来要自己的子弹的,结果被鲁一平和邓昆仑三言两语就给挑穿了,心里能高兴吗?

他立刻说:“免了免了,你家小苏好像对我有啥意见似的,见了我就恨的牙痒痒,你家的饭,我吃不起,我先回啦,再见!”

当然,看褚岩气哼哼的走了,邓昆仑开上车,也得回家了。

今天,秦露不是来过一趟秦工?

在工作间的时候,并没说过什么,递了一份资料就走了,博士呢,因为要进趟城,现在才拿出那份资料要翻。

结果一翻开,就看到里面夹着一个信封,没封口,上面写着一行英文。

这是秦露的笔迹,博士当然认识。

但现在这年月,一个女同志,在信封上写英文,是不是不准备要命了?

这要给G命分子和小H兵看到,非斗死她不可。

不过他还是把信封给打开了,而里面呢,也是一封英文写成的信,是秦露写给他的。

正好这时,博士把车停在了家门口,他看完了信,把信丢在车上,急匆匆的就下车了。

正是苏樱桃做饭的时间,汤姆和珍妮都不在家。

杰瑞的脖子上挂着那颗小子弹,正在客厅里扶着沙发,一个人慢腾腾的走来走去,一个人玩儿的不亦乐乎,他屁股上依然掉着一条尿布作成的小尾巴,大概是因为他总爱跳,尿布夹在屁股上,不一会儿就会给他跳松的原因。

博士走了过去,把儿子抱起来丢了丢,又把他平放在沙发上,用松紧带把那条尿布给绑紧,绑在了屁股上。

这才又把儿子放下,然后拾步上楼了,不一会儿,穿着他唯一那件呢子大衣,下了楼,看样子是准备要出门。

苏樱桃就在厨房里,刚才博士停了车,看信的时候,她就已经看见他的样子了,这会儿再看他出门,这绝对有情况啊。

今天秦露专门一过一趟秦工,说是来递资料的,苏樱桃估计她是专门来看博士的,走的时候满面含羞,心花怒放的,看见她还假装个没看见,悄悄斜觑着眼睛,贼一样。

前阵子,其实秦露就给博士写过信,但当时博士啥也没跟苏樱桃交待。

苏樱桃就想看看,这回博士会不会自己招供。

但看他都要出门了,怒火腾的就从胸腔里腾起来了。

她的大菜刀已经扬起来了,穿上呢子大衣,这一看就是想出门,跟女人约会的样子。

好在这时,邓昆仑朝着厨房过来了,径自说:“今天秦露来过我们工作间……”

苏樱桃的菜刀快要飞到博士的头上了,今天不砍一刀,她就不姓苏。

“她留了封信,信里写了些事情,我晚上翻译好了给你看,但有个重要情报……秦钢今天晚上要放电影,是《Roman Holiday》,据说是秦钢的领导专门从上面审请的福利,庆祝秦钢和秦工的合并,邀请我过去一起看。”博士又说:“是部最新的译制片,中文名应该叫《罗马假日》。”

苏樱桃把菜刀收了回去,冷静的说:“去吧。”

他要敢迈出这个门,从此以后就别想再回家来。

但还没等苏樱桃发脾气,博士立刻说:“这种译制片,是省里下的红头文件,专门指定厂子播放的,毕竟译制片一般地方不让播,你等会儿,我去给咱们省委.书记打个电话,把它拦下来,咱们先看。”

说着,博士还真迈出门去了。

“打个电话就行了,我今天晚上八点,准时要看到。”苏樱桃马上说。

电影苏樱桃还是很喜欢看的,为了这个,先放他一马。

男人嘛,你得有效利用它,为自己谋福利。

“光打电话不行,还得去拦片子,我估计片子是从省里下来的,这会儿应该还没到秦州,我要开车去拦片子。”邓博士说着,出了门,开上皮卡,要走,又摇下窗子,远远看着门口的妻子,说:“相信我,特别好看,你肯定喜欢。”

穿着呢子大衣,领口没来得及放下去,车抖着,他额前的头发也在发抖,两只眼睛专注而又神,闪着明亮的光泽。

苏樱桃抱起儿子,突然就觉得这男人可以啊。

有女同志邀请他去看电影,他不但不去,还把电影给抢回来,要放在秦工播了。

那秦钢的同志们,今天晚上岂不是得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