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下班了,贺顿回到小屋,柏万福不知道哪里去了。刚换上拖鞋,预备伸直了腰身,把一直紧绷绷的后背像一条死狗似的放倒在床上,电话响了。文果说:“贺老师,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声音里带着乞求。

“无论有什么事,都等明天上班以后再说吧。我累了。”贺顿果断地封了文果的口。分别的时候还一切如常,文果在收拾文案和打扫卫生,走得稍迟一些。瞬忽之间,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大惊小怪。

“可是,他……他们就坐在候诊室里,一定让我给你打个电话……”文果声音变得很大。贺顿断定,这些话就是讲给那个人或那些人听的。

文果学的是秘书专业,在心理学方面没修炼,面对他人的操控缺乏反击之力。贺顿多少原谅了她,问:“他们是谁?”

“有人想来做咨询,已经等在这里了。”文果还是用很大的声音说话。

贺顿明白对方一定已经将这个小姑娘征服,文果在为他们说话。开店的人总是希望生意红火有主顾,都下班了,还有人找上门来,该算好事。贺顿换了比较平和的口气说:“你代表诊所谢谢他们的信任。只是今天已经下班了,他们又没有预约,没法子作咨询。约好了时间欢迎他们改日再来。”

“说了。我都说了。”文果忙着表白。

“那不就行了吗?让他们喝点水,再把糖果饼干请他们垫补一下,毕竟天晚了。这些,你不是都熟门熟路吗!”贺顿一边捶着后腰,一边做指示。

“可是,他们一定不肯走,一定要和心理师当面谈一谈。”文果为难地说。

“如果不走,就随他们便,一直待在候诊室好了。这么晚了,哪里能派出心理师接待他们?居然用这种威胁的方式,不能开这个头。”贺顿不耐烦。最近她身体委顿,加之和柏万福冲突骤起,今天又是多个棘手案主纷至沓来,实已山穷水尽。

文果说:“他们不会一直呆在候诊室的,已经买好了夜里回老家的火车票。”

贺顿松了一口气,说:“那不就简单了?你把情况说明后,送他们离开就可。有何为难?”

文果的声音突然变小了,用类似李谷一唱流行歌曲的气声说:“来咨询的人得了癌症,今天医生已宣布无法医治,这是他们临终前的最后请求,只有一个月了……”

“什么一个月?”话筒里突然涌出杂音,贺顿没听清楚。

文果不愿意重复这句话,但又不得不重复,她费力地说:“生命只有一个月。家人现在要带他回乡下去。临上火车之前,他要求见见心理医生。这是一个人最后的心愿……”

不用多说,贺顿已明白。她说:“好吧。你叫他们等等我。”

都下班了,没法再安排别的心理师接谈,只有亲自出马。贺顿起身做的第一件事是用冷水洗脸,让别的来访者的故事都被泡沫淹没之后冲走。然后穿上自定义的工作服,在额头抹了一把风油精,浑身散发着樟脑的气味,出了门。

尽管贺顿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候诊室内的热闹情形还是出乎意料。共有七八个人或站或坐地等候着她,好像迎驾。

一位风度优雅的老太太戴着宽檐呢帽,有一点像伊丽莎白女王,显得风姿绰约。看到贺顿进来,第一个站起身说:“您就是心理师吗?”

贺顿说:“是的。我就是。”

老太太苛刻地打量着她,问:“我叫乔玉华。你看起来很年轻嘛!”

贺顿明白老人家的潜台词是——你行吗?回答说:“心理学这门科学本身也很年轻。”她的潜台词是——年纪大的人以前也并没有机会掌握它。

这番潜台词的较量,让老太太比较满意。她说:“你都已经下了班,还来为我们加班,谢谢你了。事情是这样的,这位是我的老伴,三年以前,他患了癌症……”一位头皮锃亮的老者应声站了起来。贺顿向他点点头,心想,三年了,一家人已经能够这样开诚布公地谈论癌症,应该说是很好的氛围了,这让将要进行的工作有了坚固支点。

“这几位,是我们的儿子女儿媳妇和女婿。你可以想见,我们是一个非常和睦的家庭,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很焦虑。但是,焦虑不是法子,我们要面对。你说,是不是呢?”老太太考官似的看着贺顿。

贺顿频频点头,心想这位老太太退休之前不是部队的政委就是局一级的党委书记,说得多么在理!有了这样的铺垫,老头就是驾鹤西行,心中的惦念也会放下很多。

贺顿看了看表,既然人家还要赶火车,心理师的工作就宜早不宜迟。她说:“那咱们就开始吧。”

老太太说:“好吧,那就开始吧。早点完事,赶火车也从容些。”说完,就随同贺顿进了心理室。贺顿明白老太太一定是对自己还不够放心,想单独再交代一下注意事项。这明摆着是对她能力的不信任,但贺顿能理解。

“您老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贺顿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说:“不是要开始了吗?”

贺顿说:“对啊,马上要开始了。”

老太太略微思忖,扑哧笑了,摘下了宽檐花帽,一个锃亮的雪白头皮,如同恐龙蛋壳,暴露在雪亮的灯光之下。

贺顿瞠目结舌。由于常常有癌症病人来访,贺顿知道这种寸草不生的头颅,是癌症化疗后的特征之一。

“姑娘,没想到吧,是我要见心理医生,是我被医生宣布不治,是我要死了。”老太太好像对贺顿的误解觉得十分有趣,露出一口瓷白色的假牙,开心地笑着。

“可是,您不是说您老伴是癌症吗?”贺顿无法掩饰愕然。

“对呀,我老伴是在三年前得了癌症,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不得癌症了。癌症也不是一家只有一个指标。这三年来,我千方百计地服侍他,他现在恢复得很好。可我在几个月前也查出癌症,就没有他那样的好运气了。现在,更准确地说也就是昨天,医生正式向我摊牌了,说我的癌细胞分化非常快,分裂极为猖狂,所有的化疗药物都毫无效力,他们推断我的生命只有一个月了。我就决定出院,坐今天晚上的火车回老家去,去看看我父母的坟地,把自己最后的事料理一下。他们问我还有什么要求,那意思就相当于你想吃什么就说话,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一定得到满足。我说,我想见见心理医生,我们就到这里来了。您都下班了,又惊动了您,真是不好意思。不过,看在一个就要离世的老人的面子上,我想你一定是不会计较的。在这里,我谢谢您了……”老太太说着,滑稽地敬了一个礼,瘦削的手掌在白白的头皮前忽闪着,触目惊心。

贺顿被逗笑了,但紧接着涌出了眼泪。她不知道该对这个老人说些什么,这是一枚熟透了的果子,就要随风坠落,带有发酵之后的逼近死亡的醉人香气,让你有一种头晕目眩的匍匐和敬畏。

古语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面对这种被死亡授予的风趣与豁达,你还能说什么?你还敢说什么?

贺顿语塞,只顾得用手背去抹泪。老人家把桌子上的纸巾抽出一张,说:“擦擦脸。我还有事要问你呢。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就没法帮助我了。”

一句话提醒了贺顿,是的,此刻,她是在工作中,她的职责需要她警醒和振作。她用纸巾把眼窝狠狠地揩了揩,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老太太压低声音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贺顿说:“我非常愿意帮助你。只是不知道你具体需要什么?”

老太太说:“关于我的老伴儿,我知道他现在正在遭受极大的打击。自打他病了以后,他就特别地依赖我,变得像个小孩。我成了他的精神支柱,成了他的主心骨和脊梁。他几乎以为我是钢铁战士,以为我无所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其实,我只是个小老太太,我以我所有的能量在支持他鼓励他,帮他渡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难关。现在,我不行了,支持不了了,我要先走一步了。我怕他接受不了,已经和他谈过多次了,他现在基本上能接受这个事实了。我去了之后,他还会好好活着,和我的儿女们再相处一段,陪陪他们,不能让孩子们刚刚没了妈,马上又没了爹。我希望他能活得健康快乐,如果有可能,还可以找个老伴儿。不要以为这是对我的不忠,其实是我心中所想所盼。到了实在坚持不了的时候,也不必硬挺着,不行就安安然然地走吧。我在那边等着他。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老头也能接受了。所以,他这一方面,我基本上没什么可挂念的了。”老太太目光炯炯地讲着,贺顿除了俯首静听,找不到任何插言的余地。

“关于孩子们,我也都做了交代。我死了以后,他们一定会难过的。我们家的亲情关系很重,大家彼此都很黏糊,这样的氛围,又好又不好。好的是温暖,不好的是一旦有人离开,剩下的空隙太大,冷风嗖嗖,人会非常难过,厉害的还痛不欲生。但是,这不是我能帮助他们的范畴,只有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来扛了。我告诉他们,如果一个人实在扛不过去了,大家就聚在一起,痛哭一场,想想我的好处,说说自己的思念,然后就到饭馆去吃饭。不要自己在家里做着吃,那样虽是亲近,吃的也顺口,但是做饭的那个人太辛苦了,他心中的难过也没有法子发泄,到时候,大家都缓过劲来了,他一个人就更孤独更凄惨了。所以,到饭馆去,去吃好的,变着花样吃,吃平常吃不到的东西。人的胃力量是很强大的,有的时候,能战胜心。不要省钱,当然,他们都有钱,但这笔钱我已经预留出来了,到时候,就用我的这笔钱来结账。生前,每次团圆都是我给孩子们张罗着吃的东西,今后我没这个机会没这个福气了。但是,我留下这笔吃饭的基金,吃饭的时候,就好比是我也在场了。当然,光吃饭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眼泪也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那就还有一个好帮手,就是时间。时间会帮助我的孩子们走出哀伤……”

贺顿听得呆滞,这样聪慧如鬼魅一般的老媪,还需要什么心理医生?!她几乎可以给所有的人当心理医生了。

也许,她只是需要有一个家人以外的人来倾诉吧?很多人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反倒有很多保留,倒是面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更容易把内心的秘密袒露。贺顿这样想着,就说:“您说的这些都让我很感动。不知您还要告诉我些什么?”

老人家明察秋毫地笑起来,说:“小姑娘,你一定以为我还有深层的秘密隐藏在心窝里。在临死之前,要找到一个人把沉重的包袱抖落开,比如我有一个初恋的情人或是心中暗恋已久的偶像,更耸人听闻一点,我干脆在哪里有个私生子或是哪个孩子其实不是我老头的,而是另外一个人的骨血。如果往更大的方面联想,也许我当过叛徒汉奸什么的,历次运动都逃脱了,如今临死之前良心发现,感觉自己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临死前要忏悔……不,不,完全没有这些。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光明磊落。我对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留恋的东西,该我享有的,我都享有了,我已感恩不尽。现在该我放手了,我会遵守规矩,乖乖地放手。有关的事项我也都把意思和家人交代了,项链给女儿,戒指给儿媳,甚至连居民小组的那点活动经费,我也把账都理清了,小葱拌豆腐,清清爽爽。我没有憾事,我无牵无挂,现在,是无事一身轻了……”

此刻,贺顿被这个精灵一般的老太太彻底征服并搞糊涂了。她原谅了文果,别说是初出茅庐的文秘专业毕业生不是此人对手,就连她这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精于世故宠辱不惊的案主。老人家始终掌握着谈话的舵轮,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引导着潮流,让听众入瓮。

贺顿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这个不变,就是继续俯首帖耳听下去。如果老人需要这样一直讲下去,一直讲到死,她也会洗耳恭听。有句古话叫“死者为大”,将要死的人也为大啊。

终于,老太太运筹帷幄地讲完了,告一段落。她眨眨有点酸的眼睛说:“你现在知道我要找你谈什么吗?”

贺顿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老太太说:“你马上就要知道了。”

贺顿说:“谢谢你的信任。”

老太太纠正她道:“这不是信任,是我实在没有法子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告诉你,我有一百零一个洋娃娃……”

贺顿已经做好了听到最骇人听闻的话题的准备,但她没想到是洋娃娃,脸上露出错愕表情。老太太伤心地说:“你看,都说心理医生阅人无数无所不能,其实也不过如此。洋娃娃把你吓得脸都变色了。”

贺顿说:“就是普通的洋娃娃吗?”

老太太干脆地说:“对,就是普通的洋娃娃,有中国造的,有外国造的。有眼睛会动的,有眼睛不会动的。有会说话的,有不会说话的。有穿裙子的,有不穿裙子穿裤子的。有白皮肤的,有黑皮肤的,有黄皮肤的,有少数民族的,有戴帽子的,有不戴帽子戴头巾的,有手里拿着乐器或是武器的,有手里什么也没有赤手空拳的……”

这一番介绍,算是彻底把贺顿推入五里雾中。老太太眉飞色舞,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病态的酡红色,贺顿忍耐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行使了心理医生的职责,打断老太太的话头:“我已知道您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洋娃娃,您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这句话总算把老太太从洋娃娃的包围中拯救出来,偏着头想了想,说:“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我死了以后,这些洋娃娃到哪里去?”

原来是这样!贺顿哭笑不得,一个如此睿智豁达洞若观火的老人,在洋娃娃面前,竟然一筹莫展。

贺顿从来没有玩过洋娃娃,小时家里很穷,到了有钱能买得起洋娃娃时,她早已过了摆弄这种玩偶的年纪。如今,生死攸关之际,有人为了洋娃娃来咨询她,贺顿也陷入也一筹莫展的困境。

如果依她的意见,很好处理。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发表意见,一切以当事人的感知为最重要的线索,所有先入为主都潜藏着极大的弊端。

“那么,您对此问题有何考虑呢?”贺顿问。无论多么棘手的问题,当事人都比你更早地接触它的内核。他们曾千思百虑,柔肠寸断。多高明的心理师,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穷尽当事人的思绪。千头万绪化为一句话——让你的当事人把真实想法说出来!这是好心理师的不二法门。

“我的洋娃娃,在我死后,有三条出路。”乔玉华老太太把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等着贺顿问她。

有这样一种人,习惯这样被人询问,他们在询问当中感到一种操纵的快感。可贺顿不是一般的人,她是一个有反控制能力的心理师。她就偏偏不问,等待着水落石出。

乔玉华果然绷不住了,说:“这第一条路,就是把所有的洋娃娃都留给我的儿女们。可惜他们一点都不喜欢洋娃娃,他们会让它们积满了灰尘,蓬头垢面。我不忍心让洋娃娃在我死后落到这种凄惨的境地中去,要知道每一个洋娃娃都是我精心淘换回来的,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不能我死了之后,它们就集体成了孤儿。”

贺顿点点头。这个点头是什么意思呢?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鼓励老太太继续说下去。乔玉华说:“第二条路,就是把洋娃娃都捐到幼儿园去。我知道孩子们会喜欢我的洋娃娃们,因为它们实在是太可爱了。但是我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孩子们不懂得珍惜洋娃娃。在他们眼里,那只是一些不会说话的玩具。其实我的一部分洋娃娃是会说话的,有的还会说英语,虽然都是很短的句子,但在我眼中,每个洋娃娃都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只怕幼儿园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小公主们,慢待了我的洋娃娃,把它们的鼻子磕破,胳膊弯了腿骨折了,头朝下摔得鼻青脸肿脑溢血什么的……要真是那样的话,还不如走第三条路。”

乔玉华沉吟了半晌,没有说出她的第三条路。这一次不是卖关子或是等待贺顿的反应,而是她真的吃不准这条路是说还是不说。过了好半天,她下定了决心,最终说出来。“这第三条路,就是把这一百零一个洋娃娃和我的尸身一道火化……”

贺顿被震骇。在她面前,烈焰已经腾起,乔玉华的尸身被一百零一个洋娃娃簇拥着,在火光中变成金红色。那些洋娃娃像活了一样,眨着眼睫毛,挥动着手臂,从五颜六色变为灰烬。

“你害怕了?”乔玉华一针见血。

“不不……”贺顿赶忙否认,一个心理师让来访者看出胆怯,这不是优良素质的体现。贺顿遮掩说:“我只是在想,人家火葬场也许不会同意。”

乔玉华说:“这个细节我早就想到了,不用担心,我给他们留下足够火化两具尸体的钱,他们赔不了本。”

只要想一想人的骨灰和洋娃娃的灰烬混合在一起,也实在令人怅然。乔玉华好像有第六感,测出了贺顿的心思,就说:“我的骨灰和洋娃娃的骨灰装在一个布袋子里,就好像古时的兵马俑殉葬,也很有意义。”

还奢谈意义呢,贺顿觉得这简直是她开业以来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主意。乔玉华说:“好了,我把我的三条路都和盘端出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在这三条路当中,我到底去走哪一条?或者,你还有第四条道路建议我?请赶快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是一句双关语。乔玉华既要赶火车,又要从生命的终点站下车了,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讲,时间都不多了。

贺顿这时问了一个和道路无关的问题,她说:“乔阿姨,您以前是干什么的呢?”

乔玉华说:“多早以前?”

贺顿说:“退休以前。”

乔玉华说:“我是一个局的党委书记。”

贺顿心想,果然。又问:“在党委书记之前呢?”

乔玉华说:“是处长。”

贺顿又问:“再以前呢?”

乔玉华说:“那就是科长。”

贺顿又问:“更早以前呢?”

乔玉华说:“我看你这么问太辛苦了,索性告诉我,你想知道的最早时期到哪里?”

贺顿说:“解放前。”

乔玉华说:“那时我是一个革命者。”

贺顿说:“打仗吗?”

乔玉华说:“当然打仗了。我是一个勇敢的女游击队员。”

贺顿说:“你杀过人吗?”

乔玉华说:“当然了。”

贺顿说:“多吗?”

乔玉华说:“比双枪老太婆要少。比一般人要多。”

贺顿说:“知道了。”

乔玉华说:“我被你的问题搞糊涂了。你问了我这么多,我都如实回答了你,可我就问了你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贺顿说:“我正在想。”

乔玉华说:“我估计你也想不出第四条道路了。现在,请你马上回答我,在我死后,我的一百零一个洋娃娃,何去何从?”

乔玉华的眼睛中冒出属于死亡的犀利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贺顿,贺顿真恨不得跑出心理室,把所有的咨询费退还给这一家人,然后扑到床上,放声痛哭。如果可能,就剧烈呕吐,连胆汁都吐出去,然后无知无觉化成一幅白绫。

“你说,我是否把自己尸体,同一百零一个洋娃娃一同化为灰烬?你说……你说……我马上退票,今天不走了。事出突然,我知道你一下子回答不了我,我等着你说……”乔玉华的声音像丧钟,盘旋在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