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玛利亚圣母教堂那边发出巨大的声响,我才从刚喝的朗姆酒里醒来。周围的人们发出尖锐的尖叫,刚刚还在我怀里面的女人拿着钱包踩着高跟跑了出去,和之前走几步就要人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喂喂,酒钱还没给我呢女人。

真是的,我摇摇晃晃地从路边酒馆的座位上站起来,找了半天才从背包里面找到相机、录音笔和一本日记本。

这些已经足够了,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来意大利寻找灵感的作家而言。当然,在我的风衣里面,沉甸甸的手枪散发着令人安心的重量。

酒馆离玛利亚圣母教堂不算远,主动靠近危机的刺激感让我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大半,咧着嘴打着酒嗝和慌乱的人群背道而驰,我来到了已经被破坏了大半的教堂。

教堂上方的窗户全部被震碎了,地面上全是彩色的玻璃碎片,里面的座位像是被一个怪物破坏一样,中间主持台的前面有大量的空白空间,一位修女无力地跪在主持台前面向上帝祈祷。

她看起来精神状态不怎么好,我注意到了附近那片骨肉交杂的肉沫,这可不是普通的mafia或者那些人能做到的。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个穿着白衬衫提着黑色背包的少年正蹲在那片空白区域查看着什么东西。他的气质很好的和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有一种日本鬼片里面静谧的鬼魂的气息。

我的雷达向我发出了警告,并非自吹,我对这种特殊事件有着奇特的直觉,或者说灵感也可以,这也是我的小说在某个圈子很受欢迎的缘故。

我喜欢亲自去感受传说中的灵异地点,尽管有些地方只是虚名而已,但确实在某些地方,我见到过往日的幻影。

就像现在,我僵硬的抬起头看着地上的幻影,那是一个长达五米的怪物,虽说是怪物,却意外维持着人形,除了和常人比起来多着的一双手臂之外和诡异的皮肤之外。甚至连黝黑皮肤上的金色花纹都泛着难以言喻的神性。

这个怪物只有一只金色的眼睛,眼角还有着两条像眼泪一样的纹路,嘴巴则被线缝了起来。

当然,要是他确确实实存在于此的话,我说不定会吓得像个女人一样尖叫,但现在存于此地的不过是幻影而已。只要我一眨眼,他就会消失在我的眼里。

“【你是谁?】”原本还在观察的白衣少年总算抬起了头望向我。

他的意大利语带有浓重的口音,让我想起了我的故乡。

“你好。”我走向前递给他名片,用日语自我介绍到,“我是伊藤,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说家而已。听到这边发出巨大的响声,便想来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

“……你好。”他有些迟疑的接过名片,低下头看了一眼,眼底的青黑显得十分明显,“伊藤,我记得这个名字……”

啊,对这种情况我并不算陌生,我之前说到过,我在某个圈子确实小有名气。

我好心提醒他,“我之前写过一部小说,叫《她的手》。”那本小说是我写过的小说里面最有名的,虽然它并非最优秀的。

“原来如此。”让我有些意外,眼前的少年并没有露出我想象中的表情,只是一脸淡然的向我说道,“我是乙骨忧太。”

十分简单的回答,只说了自己的名字,连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都省略了。

按理来说,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这个名叫乙骨忧太的少年看起来并不想与我有过多的交流,知道我的来意以后,他又开始继续搜查四周。

但我并不想就这样无功而返,好歹也是牺牲了与异国美女共度一夜的快乐才来到这里的,怎么说也要说点利息才对。

“他是突然消失了吗?”斟酌着用词,我和乙骨搭话。

“什么?”他终于露出了点惊讶的情绪,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样问。

“那个怪物,大概有五米左右。”我向他胡乱比划着。除了这片空地之外,这里再也没有留下多余的怪物的气息,我的灵感对此确信,他们是突然消失在这里的。

他们,我被自己的用词吓了一跳,这里除了怪物以外还留下了其他人的踪迹吗?

“应该是的。”搜寻了一会,乙骨也接受了这个事实,看来他对于我能感受到怪物的情况接受良好。

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在国外很常见,正如前面所说,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有一丝丝灵感的小说家而已。

乙骨看起来有些苦恼,他在和周围的空气小声交谈着什么,凭我的灵感只能感受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鼓动而已,散发出来的气息甚至在某种层面上和那个怪物有一丝相像。

“……里香……我……”

等到他和某种存在交谈结束以后,他才把目光转向我问:“你的意大利语怎么样?”

“还不错吧,正常生活是可以的。”我说,我的意大利语在我掌握的语言里面算是最差劲的那种,仅仅能做到最基础的交换信息罢了。

乙骨点点头,指向那个还跪在地上的修女。

“我之前也尝试过安抚她,但是……”

好吧,我知道了,语言不通确实有些困难。

“【你好,小姐。】”我和乙骨一起走向前,我伸出手轻拍她的背部,让这位可怜的修女从噩梦中醒来,“【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修女被吓得够呛,在我的安抚下好一会才恢复了正常的语言交流系统,她断断续续的和我描述着刚才发生的事。

“【有一个黄皮肤女人。】”她说,“【她自己一个人走了进来,和神父说她要结婚。神父拒绝了她,结果……】”修女哽咽着。

看来地上的不知名物体就是可怜的神父了,我一边帮乙骨翻译着修女的回答一边想。

“【那个怪物是突然出现的!!】”她崩溃的紧紧握住手里面的十字架,“【它一掌拍死了神父,那个女人居然还叫嚣着要和它结婚!】”

“【你为他们宣誓了吗?】”我强迫修女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估计支撑不了多久,我必须在仅有的时间里面取得重要的情报。

“【是、是的。】”

“【那他们的名字是?】”

“【xx、xx和虎杖!】”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了他们俩的名字,然后彻底昏了过去。万幸的是,她只是惊吓过度而已。

我把昏睡的修女轻柔的放在地上,一旁的乙骨似乎被修女最后吼出的名字吓到了,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教堂门外闯进来了迟到的警察和特殊部门人员,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激动地跑过来和乙骨交谈着,应该是乙骨随行的翻译人员。看来乙骨感受到这边的动静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连周围的人员都没顾上。

我和特殊部门人员有着不浅的交情,我少年时期所就读的大学经常会出现这样的人才,虽然也有我这样游手好闲的小说家,但好歹也让我认识到了不少上层人员。

于是在简单的询问过后,他们便放过了我。

临走前,我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乙骨问道:“你认识他们吗,乙骨君?”

“嗯。”乙骨点点头,但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着手里面的背包,不知是否也看到了往日的幻影。

我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问道:“我能为你拍一张照吗?”

怕他误会,我又解释道:“只是身为作家的一点怪癖而已。”

他当然没有拒绝我,虽然看上去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冷漠,但乙骨的灵魂还是散发着温柔的气息。

早有预料的看着从相机里面出来的照片上熟悉的乙骨和他身边不存在于此世的怪物或者说咒灵的躯壳,我向他告别了。

“伊藤先生。”他突然叫住我,“之后你还会有什么新的作品吗?”

“我已经在构思了。”我回答,“名字或许会是《爱与诅咒》。”

喝了一口风衣里用瓶子装着的朗姆酒,我一步步向酒店走去。

有一件事情,我没告诉乙骨,那就是——

我也认识他们。

……

事情要从哪里说起呢?

那就从今天下午和那位少女的偶遇开始吧,我在罗马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大部分时间也是在酒馆和女人之间徘徊。

但在今天,我突发奇想的起了个大早,带着我的相机、笔和日记本就跑了出去。折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什么灵感,我喝着路边的廉价咖啡坐在西班牙大台阶上。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个少女,她穿着一身白纱裙坐在我前面的台阶上,白色很适合今天的她,衬得她身材十分纤细。她有些犹豫的看着西班牙广场下面的冰淇淋店,似乎是在思考要去哪家买冰淇淋。

“Ciao.”我走过去和她搭话。不要误会,我对十八岁以下的少女没什么兴趣,但这个少女不同,尽管从外表看上去有些幼态,但她的气质可不是这样的。更有趣的是,在她身上,我用灵感看到了一些东西。

一些扭曲的、漆黑的、从其他时空来到这里的东西。我并不想在大街上失态,所以并没有继续观察下去,但我还是向她走去,就像走进了深渊。

“Ciao.”她转过头来对我说,她的眼睛十分美丽,让我想起了我之前见过的某些生物的珠子。

“【我是伊藤,一个正在寻找灵感的小说家。】”我用意大利语和她介绍到。

“【我是xx,是来罗马旅游的游客。】”自称为xx的少女这样说。

“你是华夏人吗?”我用中文问,因为学业的问题,我曾花费大力气学过中文。

“哇哦。”她点点头,有些惊讶的看着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中文。”

“只能用于普通交流而已。”我谦虚的说,其实中文的话,我可以勉勉强强称为精通了。

“你是第一次来罗马吗?”我问xx。

“是的,罗马是我除了故乡以外最喜欢的城市,我小时候就梦想一定要来这里一次。”她看着西班牙广场上的人群感叹,“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鼓起勇气就来了。”

“你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真的吗?”xx捂着嘴笑了笑,不管是什么年龄段的女人听到这句话都是这种反应,但我说的确实是实话。仅从外表来看,她大概是十五岁。

“你在为自己的小说寻找灵感吗?”她问。

“是的。”我掏出日记本和笔,“本来今天没什么收获的,但是……”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了下去,“但是你遇到了我。”

“你愿意和我聊一聊吗?”我真诚的问道,“哪方面都可以,如果是爱情方面就更好了。”

“爱情?”她看向我写满字的零乱的日记本,“你在构思爱情小说?”

“嗯,是昨天遇到的少年给我的灵感。”

“爱情的话。”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有些不稳定。

“先说你理想中的爱情吧。”我尝试引导她。

“首先,要互相尊重。”这个答案到是和正常人的一样,我耐心听着她的回答。

“然后,要互相理解。”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互相包容。”她说,“他可以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做某些事,他也可以不尊重我的选择,但他一定要包容我;我可能也会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尊重他的选择,但我一定会包容他的。”

“这听起来有些矛盾。”我思考着她说的话,“如果你们不能相互理解、尊重的话,又怎么相互包容呢?”

“啊。”她被我的问题难倒了,想来她说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吧。

“那就抱一抱我吧。”她说,“如果之前的那些都做不到的话,那就抱一抱我吧。”

不是亲吻而是拥抱吗,真是简单又困难的愿望。

“那你有理想型吗?”

“嗯……感觉最近喜欢阳光一点的男生,有点孩子气也没关系。”

和xx简单的聊了一会儿后,我就和她告别了。

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定了,甚至逐渐开始对周围的空间产生了影响,很有可能今晚就能冲破那个奇怪的术式(或者是魔术?我不太确定)。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说家而已,并不想被卷入到麻烦的事件中,所以找到灵感后就与她告辞了。

临走前我还帮她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白裙少女旁边有着一个漆黑的模糊的身影,我把这张照片送给了xx,但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评价那个少女,说她罪有应得也好,说她是愚昧蠢笨也罢。

终究是个可怜的人。

……

我写这本新书的灵感来源还要说道昨天黄昏在街道旁遇到的那个好心的少年。

我是说,不是任何人都有那样的心肠会照顾流落街头的酒鬼的。那时的我刚从一个不知名的女人怀里醒来,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浑浑噩噩的一天。

结果就是我最贵的那件衬衫被那个女人撕成了两半,作为报酬,我临走前搜刮了她家里面的所有好酒。带不走的就喝完,喝不完的就带走,我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则变成了罗马街头随处可见的醉汉的。

“【没事吧?】”被我撞到的少年一手捞起摇摇晃晃的我,把我扶到一旁的长椅上。

他的力气很大,居然能轻轻松松的提起一个成年人。听口音来看,应该是个日本人,而且对意大利语的了解明显只有简单的几个词而已。

“唔……”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位粉发少年,因为那些好酒的缘故,他在我面前出现了好多个幻影。

“你是?”

“你居然会日语吗?!我是虎杖悠仁,只是刚刚路过这里。”自称为虎杖悠仁的少年和我说道。

“我是伊藤。”我说,“一个小说家。”

“小说家,真厉害啊。”他感叹,和那些奉承的人不一样,像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你能自己回去吗,伊藤先生?”虎杖悠仁担忧的看着我。

“可以。”我还没醉到要让未成年费心的程度,但是我的灵感被眼前的少年勾起了,他的身后有着两双手臂的妖魔,我有预感他有一个不错的故事。

“你之后还有事吗?”我祈求粉发少年,“只要十分钟就够了,我只是来找一些灵感的。”

“……好吧。”或许是没想到身为大人的我会那么低声下气,他坐了下来,还特意强调,“最多只能有十分钟哦,伊藤先生。”

我能理解他,毕竟在赴死的路上遇到我这么不讲理的人肯定会感到困恼,哪怕是圣人也一样。至于我为什么会发现少年要去赴死,其实很简单,我对这种人有着天生的如同对神明般的尊敬,而从小时候开始,我的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虎杖悠仁是我见到过比较年轻的那一种,他应该是被恶魔附体(我分不清这些妖魔鬼怪)了,才会选择在这种年纪死亡。

“讲一讲你的故事吧。”我说,对于这种人来讲,临死前有个陌生人来倾听他们短暂的一生也可以算是一种幸运。

或许是想到我是一个醉鬼,又或许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亡,他向我讲述了一个算不上漫长的故事。

这个故事有点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本来以为这是个普通少年亡命天涯的故事,没想到里面还有那么浓重的罗曼蒂克色彩。

哇,异国、逃亡、少年与少女,连我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被这个故事感动了。

“我有时会想。”虎杖悠仁看着地面上的蚂蚁说,“要是我们没有那么相爱就好了。”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异样的波动,这可真是,坐直了身体,我有些意外的盯着虎杖悠仁,他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吗?

他应该不知道,我甚至有些同情虎杖嘴里面的少女了,被这种术式(或者说魔术)击中的话,记忆会被扭曲的吧。

如果只是记忆的话就还好,如果那个少女再脆弱一些,连灵魂都会被扭曲的。

真是恐怖,和虎杖悠仁分别以后我也在想着这件事情,这个世界真是恐怖,我在内心感叹。过于沉重的祝福与爱都会化为深深的诅咒与束缚,不断的伤害着彼此,哪怕死亡,这种如同诅咒一般的爱也会伴随着灵魂到下一个世界吧。

……

到底是爱之诅咒还是诅咒之爱呢,到现在为止我也没弄明白。

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三个人的名字,我颇为苦恼的思考着。

但不管怎么说,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句话。

“爱远比诅咒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