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们全都喊来!)

刚才顾培给的镇静剂起作用了, 顾娟终于睡着了。

三爷从西屋出来了,一脸疲惫,又两眼希冀:“白青,你娟子姑姑的病你真能根治?”

癫痫, 大多数医院都可以短期控制, 但真正能从根本上治愈的并不多。

顾娟的癫痫得了有些年头了, 顾明也曾帮忙治过, 但并没有去根。

所以五爷说:“肯定不行, 白青才多大, 根治癫痫, 不大可能。”

满院子所有人都望着她,就连挑事的蔡三婶也屏着呼吸的。

林白青却问:“娟子姑姑这几年应该没发过病吧,她今天是为什么发病的, 大家谁知道?”

三爷恨恨去瞪儿媳妇, 蔡三婶眼神躲闪:“我要刺激了娟子,天打雷劈了我。”又说:“既然白青说她能治, 就让她治呗,她要拿走一个大药堂, 帮顾家人治病不是天经地义。”

顾卫军插话,问:“爷爷, 我娟子姑姑到底受了啥刺激才得的病?”

三爷叹了口气,又恶狠狠的瞪了儿媳妇一眼, 但没说话。

顾卫军又说:“真想小林帮忙治病, 咱得告诉她原因呀。”

顾培虽年龄不大,但是做叔叔的, 更了解人情世故, 看林白青:“你需要三爷讲明原因吗, 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带他们兄弟出去,让三爷单独讲给你听。”

要治疗精神类疾病,于心理学上讲,知道病的起因是最基本的。

中医也一样,想要治病,得先找到病根。

不过林白青并不需要。

因为顾娟这病有二十年了,原来她就听顾明讲过,早知道她发病的缘由。

她遂说:“我不需要知道原因,现在去找药,治病就可以了。”

她话音未落,三爷已然大松一口气:“需要什么药,我让卫国兄弟帮你找?”

顾培站了出来:“我陪她去找。”

三爷不欲劳烦顾培,但蔡三嫂认为林白青有点故弄玄虚,而顾培呢,既是外人,又是个专业的西医,说话也很公正,她遂抢着说:“爸,让小叔陪着林白青一起去吧,他也是医生呀,万一白青给咱娟子吃什么不好的药……”

“蔡梅,闭嘴!”三爷厉声说。

旋即又温声说:“小培,麻烦你陪白青跑一趟吧。”

林白青得先去一个地方,然后再上一趟药堂,就能配齐所有的药了。

俩人一起出了门,走在巷子里,高大的,穿着制服的男人,裙摆宽大,面带稚气的小女孩,谁敢信,此刻他们要面对一个病人,却是这小女孩做主导。

“我不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但治疗癫痫,在现代医学来说,找到创伤源头是最基本的,你确定不需要知道顾娟是怎么生病的?”顾培问。

林白青挑眉,吐了吐舌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顾娟是顾培的堂姐,一个四十出头,性格温和,善良的女人。

在她没有犯精神病之前,顾培从没想过她会是个心理有创伤的病人。

他也会好奇的,脱口而出:“什么原因。”

小女孩比他低一个肩,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眨了眨,却说:“这是秘密。”

人都有隐私,既林白青说它是秘密,顾培当然就不问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他说。

林白青说:“那是娟子姑姑的秘密,又不是我的,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

顾培又愣了一下,似乎被她给搞懵了,有点茫然,还有点不安。

林白青上辈子见顾培的时候,他成熟睿智,但又跟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只隔离式的边界感,对她格外照顾,但那时的他没有像现在一样,会有茫然和不安感。

借着重生的小先机,逗弄上辈子她最尊重,敬仰的人。

林白青心里有种恶作剧式的快乐。

带着顾培,她并不走远,而是到了菜市场门口的肉铺子。

顾培止步了,在外面等着,林白青问老板:“老板,还有没有猪心?”

“哟,小林大夫,稀客稀客。”肉铺老板说着,却拿出个猪肚。

林白青说:“老板,我要的是猪心,不是猪肚。”

因为她经常来买东西,这老板比较熟悉,说:“你原来经常买猪肚呀,治病的嘛,镇静安神,今天怎么改用猪心了,还是你要吃猪心?”

猪肚可以镇静安神,这是普通人都知道的。

林白青解释说:“是给病人用,但病人的病比较严重,所以要用猪心。”

“咱中医呀,大病治不了,但治点小病还是在行的。”肉铺老板说着,挑了一只又肥又大的猪心出来,给了林白青。

中医,在如今普世的价值观里是不如西医的,也只能治点小病。

林白青也不争辩,笑着说:“老板好生意。”

她提着只猪心出来,顾培伸手接了过去,温声说:“我听到老板刚才说的话了,你要开的药方似乎是个小偏方。”

本来小偏方只是救急的,但慢慢的,因为它简单又管用,人们就把它当成中医的全部了。

西医讲究药物,而中医在食疗方面,则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套法子。

林白青解释说:“猪肚治疗精神类疾病确实是个偏方,但它只能治那种偶然惊吓引起的夜不能寐,或者半夜噩梦,轻微的精神不正常。娟子姑姑的精神病已经有二十年了,猪肚不管用,得用猪心。”

顾培止步,说:“就在专业的精神科,二十年的陈旧性癫痫很难治好的。”

要不是基于这场招夫会,林白青还没机会跟顾培展示中医的博大精深。

她说:“我确信我能治好她,而且会是在您的见证之下治好她。”

顾培止步:“真的就三帖药?”

“对,就三帖。”林白青挑了挑眉,不无得意的说。

对顾培这样的,学现代医学的医生来说,三贴药治癫痫,太新奇了!

他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当然,因为好奇,他也打算全程见证。

……

癫痫大多原于精神方面的创伤,创伤越强,病越严重。

顾娟的就是。

她的癫痫,始源于二十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

顾娟当时正年青,也跟别人一样喜欢出去搞串联,还在串联途中谈了个志同道合的对象,年龄还小嘛,稀里糊涂就跟对方发生关系了。

但那男的虽然表面伟光正,又红又专,满口语录,私底下却骗了很多女孩子的渣男,后来被人检举揭发,说强.暴女青年,就被枪毙了。

当时的顾娟才十六七岁,又小又傻的,听说男的是个流氓,被枪毙就够刺激她的了,在男的被枪毙后,她才赫然发现自己怀孕了,眼看肚子一天天变大,而在当时,一小姑娘是不可能上医院流产的。

她自己试了好多方法,想把孩子弄下来都没用,只好把事情告诉了父母。

在那年头,流氓要被枪毙,女流氓也一样。

女孩子要被搞大了肚子,要嘛找关系悄悄上医院流产,要嘛赶紧找个人结婚。

否则,未婚大肚子,那就是女流氓了。

三爷关系多,找了个大夫,悄悄接私活帮顾娟做刮宫。

因为拿不到麻醉药,是生刮的。

而且是在三更半夜,在一个郊区废弃厂矿的卫生站做的刮宫。

自怀孕到刮宫的担惊受怕,再加上刮宫时的痛,当时顾娟就犯癫痫了。

其后,要保护的好一点,不叫她想起当时的事就好,一旦想起来,犯了癫痫,动辄三五个月,不吃不喝,见人就撞,口吐白沫翻白眼,简直折磨人。

……

灵丹堂。

刘大夫坐在后院里,一杯茶,一张报纸,很是惬意。

蓦然抬头看到顾培,先是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又把林白青拉到了一边:“这是顾家小叔吧,我记得遗嘱里说只能选孙子辈,你选他了吗,顾家人也答应了?”

林白青摇头:“还没选呢。”又问刘大夫:“你觉得他怎么样?”

顾培今天是第二次来了,司机送来的,刚才经过时刘大夫瞟了一眼,高大,白净,帅气,跟顾家别房的人都不像,但跟师父顾明却有几分神似。

她当然觉得好,打心眼里觉得他好。

可他是叔叔辈,不在选择之列呀。

关于招夫的事她也很着急,就问:“招夫的事商量出结果了吗?”

“还没呢,我娟子姑姑病了,病的很严重,走,咱俩去找朱砂和夜钩藤,对了,我还需要三粒开窍剂。”林白青说。

刘大夫说:“开窍剂都在地库,外面不多,那可是吊命药,你确定要三枚?”

“确定。”林白青说。

开窍剂不仅仅是吊命,而且是救命药,一颗就是一条人命。

一次性用三颗,那就是三条人命。

当然,林白青才是将来的东家,她有开窍剂的使用权,刘大夫也不过多问一句,既东家决定要用,她也不会多说啥的。

进了药房,开锁取出开窍剂来,林白青又说:“对了,我还需要朱砂。”

刘大夫说:“朱砂在库房呢,我帮你拿去。”

其实朱砂才是今天这味药的君药,也就是主药,开窍剂只是臣药,是辅药。

而等刘大夫把朱砂拿出来,顾培的眉头就又皱起来了。

朱砂,硫化汞类矿物,它是一味中药,主镇静,安神,解毒。

而它加上雄黄燃烧,两者成份升华,就会变成剧毒的砒.霜。

话说,古代皇帝大都喜欢求长生,求长生就要炼丹。

而朱砂,就是丹药中不可或缺的一味,但事实证明,那些皇帝全中毒死了。

顾培当然愿意相信林白青。

他也知道,就如今,大部分的中成药依然含有朱砂。

但这个方子真的能治疗癫痫?

……

拿上药,俩人一起又回了顾家。

做饭的人病倒了,一门孝子贤孙午饭都没吃饭,全在檐廊下坐着。

看到林白青和顾培进门,几个小辈犹还吊儿郎当的,三爷却站了起来。

但一看猪心,他了然了:“白青,你是要炖砂仁猪心汤吧。”

砂仁猪心汤是个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老方子,三爷原来给顾娟吃过,但并没有太大的效果,吃完还会照犯,所以他有点失望。

蔡三婶本来提心吊胆的,但此时一抽唇,却笑了:原来方子并不怎么样嘛。

林白青喊顾敖文:“敖文哥,把蜂窝煤炉子提出来,砂锅拿出来,我要炖药。”

顾敖文是个好跑腿的,立刻就去厨房搬东西了。

又是一院子人看着。

突然,蔡三婶还想说什么,三爷冷冷看她,压低嗓门问:“蔡梅,你想死吗?”

蔡三婶嘴了闭,再没吭声。

三爷觉得这个方子可能不太行,但人嘛,事关儿女,但凡有一丝希望,总还是愿意试一试的。

顾娟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善良,最孝顺的孩子。

当年因为怀孕,刮宫而受的苦就够多的了,二十年了,她佛经读过,香烧过,菩萨拜过,却困于其中,不得解脱,但愿今天林白青能帮她一把吧。

……

砂锅开了,锅里起了浮沫,林白青拿勺子来漂,准备把夜勾藤交给顾敖文,让他去清洗一下,但她才伸手,有三双手围着她,是顾家三兄弟,都想接药。

林白青索性不给他们了,漂去水上的沸沫,自己洗药,加进了锅里头。

时间一分一秒,熬药,最少四十分钟。

顾培一直站在炉子边,毕竟要见证一场奇迹,从药的原材料,再到煎煮制成,给病人吃了,病人能好的原理,他都想亲自见证。

小女孩弯着腰在搅药,顾培的目光落在她的腰上,她穿的裙子很宽松,平常看不出腰身,但这些弯着腰,就能看到轮廓,曲线格外玲珑,而且她的屁股似乎格外的浑圆,翘挺,上紧而下窄,顾培还很少见过女孩子能有这样的臀部。

但它也是女性臀部中最优秀的,在西方,人们称之为是蜜桃臀。

就在这时,小女孩突然说:“咕咕……”

顾培以为她是在讲关于中医方面的问题,凑近去听,恰好迎上小女孩回头。

她扇形的,长长的睫毛差点扫在他耳朵上。

她说:“小叔你没听见吗,你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咕的叫。”

顾培听见了,颇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药快好了吧?”顾卫国敏锐的看到煤快熄了,上前说:“我来帮你换块煤?”

林白青没搭理他。

顾敖文最有眼色了,把抹布和药碗都拿来了,但林白青也没有理他。

她进厨房,自己翻了一只碗出来,是一只褐色的粗瓷碗,捧着碗先给顾培看,再让他上手抹了抹,这才又把碗清洗干净,要盛药。

而为什么要用粗瓷碗,她也要跟顾培解释清楚。

她说:“这只粗瓷是红泥烧的,质为寒,更衬我这副药的药性。”

中医的药方有几个分类,凉药,温药,寒药,分别治疗寒症,闭症,湿症等,这方面的知识,饶是顾培这种学习能力强的人,从小听父亲顾克讲,但也只记得个皮毛,可真正好的中医大夫,是能把世间万物的归性摸的清清楚楚的。

顾家三兄弟皆凑了过来,瞎凑热闹。

林白青突然抬头,问:“你们能不能让开下?”

顾卫国立刻推另外两个:“站远点。”他虽然最渣,但向来最会表现,最积极。

林白青回头看顾培,示意他过来,她一本正经,但忽而一笑,又说:“小叔,您的肚子好像还在咕咕叫?”

顾培摸摸肚子,更不好意思了:“你也饿了吧,先吃了饭再治病吧。”

林白青一笑:“先给小姑治病吧,她是厨子,她倒下就没人给咱做饭了。”

顾培默默点了点头,其实他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在林白青看来,呵,这位小叔叔年青的时候可够冷酷的。

“小叔……小叔?”林白青唤了两声,又问:“您想什么呢?”

顾培有一瞬间的走神。

他在想,谁要是跟这个既有医术,还性格活泼,爱说话爱聊天的小女孩儿结了婚,婚后的生活应当会很愉快。

……

药熬好了。

三爷望着林白青,眼神有几分像孩子。

就是那种,明明知道没有希望了,却又抱着一丝希冀的神情。

蔡三婶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林白青,挑衅中还带着不安,生怕她会叫自己。

但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林白青唤:“三婶。”

“干嘛?”蔡三婶鼓作气咻咻,语气里带着忐忑。

林白青是真没想到,蔡三婶能为了卖药堂,狠毒到故意刺激顾娟发病。

她先示意五爷:“五爷,麻烦您跟卫国兄弟回避一下,我跟三婶有话要说。”

五爷说:“走吧,你们跟我去隔壁。”

医生治病要清场,出自中医世家,五爷懂,把顾家兄弟带走了。

看一帮人出了门,林白青亲自关上门,这才面色一变,厉声问:“刮宫器呢?”

“你这话我咋听不懂。”蔡三婶说着就拎包,推了林白青一把,转身就想跑。

但林白青眼疾手快,伸脚一勾,把蔡三婶绊倒的同时,一把拉开了拉琏。

蔡三婶忙着阻止:“林白青你住手,我包里啥都没有。”

林白青已经找到东西了,举了起来,反问:“告诉我,这是啥?”

扬了扬,杵到蔡三婶面前,厉声问:“三婶子,这到底是啥?”

三爷并不认识那东西,但顾培乍一看,就知道堂姐心理创伤的来源了。

那是一只明晃晃的,噌亮的老式刮宫器,状如一只鸭嘴兽的嘴巴。

而且不比如今的先进,简单的刮宫器,这种老式的,鸭嘴型的刮宫器特别大,它会让女性不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会觉得特别不适。

三爷伸手要去拿,就见林白青忽而的捏,那鸭嘴型的东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而那声音,当初顾娟流产时,三爷站在屋子外面,就曾听到过。

三爷因为那声音,大概明白了:“蔡梅,这是什么?”

蔡三婶忙解释说:“爸,我准备回首都后开个诊所,这是我买的……”

“买的干嘛的?”三爷再逼近一步。

蔡三婶磕磕巴巴:“就……给妇女做……”

“做什么?”三爷再问。

“流产……刮宫……刮宫器!”蔡三婶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试想,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退一步就是女流氓,要枪毙,进一步就是在个废弃的卫生所里不打麻药,拿这玩艺儿刮子宫,她受到的精神刺激有多大?

当她看到这东西,是不是会被立刻吓到发疯?

啪的一记耳光,三爷咬牙说:“顾娟十几岁时刮过宫,听见刮宫两个字都要犯病,你居然给她看刮子宫用的工具,你……你恨不能她死?”

扬起手他就准备搧人。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林白青说:“三婶,娟子姑姑差不多该醒了,还是你来吧,刚才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

三爷一愣,说:“娟子刚刚才犯了病,吃了药休息好,你又要刺激她?”

“对,刺激她发病,然后一次性治根。”林白青说。

三爷和顾培皆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叔,你也得帮我一把,把娟子姑姑捆起来。”林白青又说。

顾培是个现代医学派的医生,了解一点精神治疗领域,有催眠,也有镇静,但他独独没有见过捆人来治病的方式。

他很喜欢面前的小姑娘,从上回她肉眼看出那个老太太的颅骨有问题是就对她另眼相看了,而在调查了侄子们的人品后,就更加不赞同她招夫出嫁。

他甚至惊讶的发现,当这个小女孩跟他开玩笑时,他的心会抑制不住的狂跳。

但当面对病人时,他是医生,就必须拿出专业的态度来。

所以他问:“要在病人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我们把她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