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是来报恩的)

林白青看柳总眼睛半睁半阖的, 干脆走到床边,弯腰对病人说:“我知道您的病是怎么来的,也知道您想撑过去,但也许您能撑过去, 也许您就撑不过去, 我这儿有针剂, 双黄莲, 一针就能见效。”

床上的病人慢慢睁开眼, 眼里有迷茫, 还有些疑惑和不解。

林白青把针剂盒举着, 尽量让他看清楚点。

柳夫人打量着林白青:“你才多大,知道是什么病你就一针能见效?”

柳家弟弟说:“嫂子,这不是我哥请来的医生?”

柳夫人反问:“他什么时候喊的这么个小大夫, 我怎么不知道?”

一素素净净的小姑娘, 看上去还在读书,会治病吗, 她不信。

“你到底是谁,我哥什么时候喊的你?”柳家弟弟也给绕晕了。

但就在这时, 柳总嘶声说:“让她给我治!”

“老公,你刚才都昏迷了, 得上医院。”柳夫人说。

柳总嘴唇焦黑,嘴里往外喷的热气跟火似的, 看了看林白青, 嘶吼:“打针!”

诊所医生要到处跑,开业执照必须随时带在身上。

按照行医规范, 林白青取出自己的开业执照给柳夫人看了, 再打开包, 她带了一次性注射器和注射液来,一字排开摆在床头柜上,先洗手,再摆出酒精消毒,拿起注射器。

她正要开始,柳夫人想起啥来:“小大夫,你的收费肯定不是一般的高吧?”

林白青指着注射液说:“这是双黄莲注射液,一盒6瓶,售价5毛,我要用两瓶,加上治疗费总共收您一块钱,您觉得贵吗?”

柳夫人愣住了,不是因为贵,上门看病才收一块钱,真的?

大概是因为价格太便宜,她都愣住了,眼瞅着林白青掀开了被子。

掰药瓶,吸药,清洁注射一气呵成。

看她打完针了,柳弟说:“辛苦大夫了,去外面喝点茶,休息一下吧。”

没有什么药能药到病除,做完治疗也不可能立竿见影,林白青也不能立刻走,遂出来坐到了沙发上,也招呼顾卫军和田琳娜俩坐了。

逛街逛到别人家里,一出手就治病,顾卫军和田琳娜傻傻的,呆子一样。

柳夫人在丈夫睡下以后也出来了。

她问:“小大夫,我家老柳到底什么病?”

柳弟也坐到了林白青对面,等着要听。

林白青默了片刻,看柳夫人:“他应该想拉肚子了,您去看看吧。”

柳夫人进门,正好看到丈夫在艰难的起床,要往厕所去。

“你还真要拉肚子?”她惊呼。

一瓶几分钱的注射液,一个诊金一块钱的小大夫,说啥灵啥?

柳总扶上夫人,一步步挪进厕所里去了。

这是别墅二楼的休息厅,卧室的厕所离的不算太远,柳总进去之后所有人就全都屏息了,明知道不可能药到病除,但大家还是抱着很强的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大家都有点尴尬,但目光也都在洗手间的门上。

就仿佛只要它打开,就会有一个奇迹呈现。

还真有奇迹,约莫过了五分钟,柳夫人从卧室出来了,直勾勾望着林白青:“他手和脚上的焦热全退了,上完厕所后嘴唇的颜色一下子就变过来了。”

所谓药到病除,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想象不到的,她爱人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手脚迅速退温,青黑色的嘴唇变回正常,要说有多神奇,简直就跟电视机里的武侠片似的。

而身体的异样反应在消退,可不就证明病在好转?

柳弟弟空前震惊,又一头雾水:“大夫,我哥到底什么病?”

田琳娜也忍不住了:“小林,那位先生到底什么病啊,你能讲讲吗?”

顾卫军更是眼睛瞪的像铜铃。

林白青也不过个清汤挂面的小丫头,一双手咋就那么厉害?

顾娟的癫痫还没好,他不好评说,但是柳总的病,是肉眼可见的,好了!

柳总也扶着墙也出来了,神色中有困惑,有迷茫,还有些焦急。

林白青说:“柳总您还是头晕吧,我建议您多喝点蜂蜜水,越多越好。”

柳夫人指挥保姆冲蜂蜜水,柳总在连灌了几大杯蜂蜜水后,又回去躺着了。

顾卫军都忍不住问了:“小林,这位柳总到底得的什么病?”

这年头能住得起别墅的可不是一般人,得个莫名其妙的怪病,但又不想上医院,林白青说能治,他爽快的就治了,这事儿就显得特别诡异。

所以人都想知道答案,一起抓心挠肝。

林白青多活了三十年,经历过的事情可太多了,她还曾被H帮大佬枪抵着脑袋看过病,而以她的经历来看,人心,远比病更加复杂,更加难治。

不过她昨天也没想到,柳锋柳总的病会搞到这么复杂,但她也能理解,因为它牵涉到了一个男人的……难言之隐。

在所有人殷切的目光中,她说:“食物中毒。”

“啊?”

“喔!”

“怪不得!”

这个结果既让大家觉得有点失望,但又在情理之中。

“看你还是个学生呀,真是想不到,一块钱的便宜药也能治病,也别一块了。”柳夫人说着,递过一只来:“一点心意,不要嫌少。”

但田琳娜想了想,却说:“小林,我觉得柳总不是食物中毒。”

柳夫人愣了一下,看田琳娜年龄大,遂说:“你也是医生?”

田琳娜说:“食物中毒的第一反应是呕吐,但是那位柳先生没有呕吐。”

她学的专业是护理,而在她看来,要是食物中毒,必定会呕吐的。

但柳总没有呕吐,就证明他不是食物中毒。

“他确实没有呕吐过,要不我还是送他上医院吧。”柳夫人说。

但她也不生气,握手说:“还是很感谢这位小医生帮我丈夫解了急。”

林白青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位柳夫人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刚才又在妆台上看到一堆瓶瓶罐罐全是药,可在药味中,她闻到一股别样的气息,正好对方伸手过来,她顺手握上,探脉。

一探,她说:“柳夫人,您怀孕了,您自己知道吗?”

不但柳夫人色变,柳家弟弟也是大惊:“真的?”

“时间不长,也就一周左右,不要再吃任何药了,对胎儿不好。”林白青继续摸脉,突然心生怜悯,因为这位柳夫人体质非常差,应该是很难才能受孕的。

而她现在怀的这个孩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来报恩的。

因为孩子会用自己的能量从根本上改变柳夫人体弱多病的体质。

但柳总胡乱吃了药,胎儿又在改造母亲休质时会耗费本身的能量。

就算真正足月,能顺利生产,那孩子也注定会体弱多病。

更大的概率是孩子会保不住,而一旦流产,柳夫人的身体也就垮了。

不好对一个刚怀孕的孕妇说这些,林白青想帮对方,一时又犯了难。

柳夫人哽噎了:“我身体不好,一直要不到孩子,要真能怀上,那可太好了。”

这时田琳娜又是哎呀一声,显然,作为护理专业人士,她发现柳总的病因了。

柳夫人忙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林白青不好说的话,田琳娜帮她说了:“您丈夫的病有可能会影响您的孩子。”

柳夫人脸色大变:“真的?”

柳家弟弟也失声说:“怎么个影响,该不会……”流产吧。

林白青说:“先去检查一下,确定是否怀孕了吧,确定怀上了,咱们再谈保胎的事。”

柳夫人眼眶湿润了:“小大夫,如果我检查到真的怀上了,你可要帮我保胎呀,我一定会感谢你的。”

这时丈夫醒了,柳夫人也就不多说,赶紧去照顾丈夫了。

柳家弟弟带他们下楼,说:“这位小医生我瞧着有些面熟,不知道怎么称呼?”

顾卫军说:“她姓林,林医生。”

柳家弟弟比顾卫军个子还高,伸手请:“林医生,我开车送您。”

“有劳。”林白青说。

下了楼,吉普还在,左边一辆奔驰,右边一辆凌志,而柳家弟弟同时掏出三把钥匙来,沉吟一番,拉开了凌志车的副驾驶:“林医生请坐。”

上了车,他打开副驾驶座前的盒子,从中取出一只药盒来给林白青看了看,然后说:“我哥的病和面子,今天多亏了林医生保全。”

林白青蓦的一个警醒,因为从这个药盒,她发现柳家弟弟够精明的。

她没有明着讲,但他已经发现他哥病的原因了。

人生难得知已,医生更是,她索性就直说了:“你哥只是小病,缓缓就好了,你嫂子的身体是个麻烦,孕初期一定要注意,保护好她和孩子。”

“您在哪儿工作,万一我嫂子有什么事,我好找你?”阳光刺眼,柳弟弟戴上了墨镜,这人笔挺的鼻梁倒是很衬墨镜。

“灵丹堂。”林白青话题一转,说:“您是搞建材的吧,我们药堂正好要装修,一会儿到地方了,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参谋一下?”

“装修我不懂行,但我比较懂设计,药堂的话,古建风格吧?”柳弟说。

林白青点头:“我想要古建风格,但不是那种俗气的大金大红,富丽堂皇,而是一种医院化的简中化设计,设计方面也要尽可能方便病人,经久耐用。”

柳弟急打方向盘,薄唇吐出一个字来:“禅。”

田琳娜还好,顾卫军还是头一回坐凌志这种豪车,他们都属于大院孩子,而柳家弟弟这种人属于新贵,暴发户,有钱嘛,俩人就都有点被镇住。

就装修,在他们看来也就镶点板材,刷点油漆。

但柳家弟弟居然说禅,这又是什么意思,俩人面面相觑,一窍不通。

林白青懂,她很欣喜:“对对,我想要的就是一座禅意式的中式风格医院。”

“那材料必须是最好的,否则禅不成,还会显得寒酸。”柳家弟弟笑着说。

林白青疯狂点头:“你说的非常对。”

后面的顾卫军提醒说:“先生,麻烦停车,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灵丹堂就在南支巷口,柳家弟弟停车,扬头一看:“这地儿我很熟的。”又说:“前些年我爷爷带我常来的,这儿有个豆丁大的小大夫,白大褂都是童装。”

顾卫军忍不住说:“那就是她,她就是当年那个小豆丁儿。”

曾经的小豆丁儿,一边是癫痫,一边是不明原因的昏迷,她都治的游刃有余。

柳家弟弟摘了墨镜,锐目看林白青:“居然是你,小林大夫,你都长么大了?”

灵丹堂在东海市享有盛誉,林白青自七岁起陪着顾明坐诊,见过的病人比别人吃过的盐巴都多,在东海市可是小名人,大多数人都听说过她。

“白青,中药名。《神农本草》有云,主明目,利九窍,久服通神明,延年不老。”柳家弟弟说:“顾明老大夫总夸,说你父母名字起的好。”

林白青的名字是父母起的,这名字连她师父都夸说起的好。

但她妹妹名字又俗气了,叫招娣。

而究其原因,母亲说她其实不是她自己生的,是自己从小树林子里捡来的,知青丢的孩子。白青白青,白捡了知青丢的孩子。

父母在孩子小的时候,总喜欢说是从树林子,垃圾桶里捡来的之类的。

林白青并不当真。

至于她的名字,大概注定天生该是行医的命吧。

柳家弟弟抱臂沿着灵丹堂走了一圈,先说:“这外墙的砖至少有二百年历史了,不能扔,只需要重新加固老砖既可,它会比混凝土更加美观。”

再到堂前看匾额:“这东西,我建议你用枣木来做匾额,会既美观,又耐用。”

枣木,果木之中颜色花纹最精美的,匾额用枣木当然好看。

林白青心说这人果然有审美。

她打开了药堂后院,示意他进去看看。

柳家弟弟转了一圈,说:“我帮你出份设计稿吧,送你,但我有个不情之情……”忽而弯腰,他凑耳到林白青身边,小声问:“我哥那病,你有办法治吗?”

林白青说:“有,药也很贵,但如果你出设计稿,药我可以送你。”

“设计我送你,药钱不能省,你抓药吧,多少钱我都付得起。”柳家弟弟说。

林白青本想去抓药,但一想,又说:“我现在还不能给你哥配那种药,还是等你的小侄子出生了再说吧。”

柳家弟弟一凛,突然拍腿大笑:“小林大夫,你才多大呀,活的这么通透。”

林白青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太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俩人突然的笑惊到了顾卫军,他搞不懂人家俩为啥笑,但心里很不舒服,尝试着插话:“白青,就个诊所,随便装装得了,没必要专门搞个设计吧。”

柳家弟弟回头,敛了笑,眉目间带点挑衅:“这位怕不是灵丹堂的新东家?”

“林白青才是主诊大夫,也是东家。”顾卫军老实说。

柳家弟弟一脸恍然大悟,又环目四顾:“那我必须好好给她出份设计稿。”

顾卫军又不傻,这男的一看就对林白青有意思呀。

“你是个包工头吧,尊姓大名?”他的胜负欲挠的一下就上来了。

这年头住别墅,开豪车的,不是暴发户就是煤老板,反正肯定是俗人。

对方伸手,笑:“鄙人柳堰,曾留学FA国,就读于布尼塔尼建筑设计学院,就职于东海建筑设计院,公家单位,铁饭碗,主要从事古典复兴式建筑的设计。”

建筑设计,还是古典复兴式,还要免费帮忙出设计稿。

林白青岂不是瞌睡遇了上枕头?

顾卫军给打击的半天没吭气,直到对方的车走远了才问林白青:“白青,这姓柳的什么来路?”

其实林白青甫一见面就认出来了。

柳堰,不但现在就很阔气,在将来也是东海当仁不让的首富。

而要说柳堰,就得讲一讲这几年兴起的‘赌木’,‘赌树’生意。

东海是老城,望族颇多,比如做玉石珠宝生意的楚家,行医的顾家和穆家,而柳家,上百年来一直在经营木料,家具生意,跟顾家祖上往来也颇多,因为在解放前,诸如檀香,黄花梨,沉香等既是木料也可入药,还是上好药材。

解放初期就不必说了,顾明都被打成过牛鬼蛇神,大家都过的灰头土脸。

但表面灰头土脸,解放前的大富人家始终有自己的底子,也有着旁人所没有的独道的眼光,所以柳家前些年趁着便宜,囤积了大批檀木,沉香等珍贵木料。

等到九十年代开始疯狂的‘炒木’,‘赌木’,柳家自然也从此暴富。

传世之家,富而不露,说的就是柳家。

闹革命那几年各种木料白菜价,顾明趁机储备了些,就是柳家送的货。

柳堰当年还很小,经常三更半夜,跟着他爷爷一起来送货。

他在设计院不会呆的太久,将来会下海做生意,而且门道特别多,在诸如麝香,龙脑等珍惜药材相继被禁,极难审批的年代,灵丹堂都要找他进货的。

众所周知,麝香,龙脑,犀角,哪怕有替代品,药效远不如正品。

灵丹制药厂的药之所以好,就是因为林白青一直在高价使用进口货。

当然,那些事一直都是顾卫国在接洽。

后来医疗业发展迅猛,柳堰看到了巨大的商机,开办了一家私立西医院。

然后凭财力而迅速向全国扩张,一时间医院开遍全国各地。

但医疗,始终讲的是好医术和好药品。

所以灵丹堂医院稳扎稳打,声名远扬,全国的患者都慕名前来治病,但柳堰的医院虽赚了钱,却声誉非常差,他本人也一直处于巨大的舆论旋涡中。

在网络刚刚兴起的时代,他的医院借助抢占地皮和搜索引擎在全国迅速扩张,但也因为乱收费,高额医疗费,以及各种医疗事故而频频被推上舆论高地。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渐渐的,柳堰的医院虽表面堂皇,但利润不高,而且财政赤字越来越大。

后来他想到一个办法,出巨资贴牌灵丹堂,用灵丹堂的声誉让医院扭亏转赢。

顾卫国眼里只有钱,一听柳堰想贴牌,乐不可之,当即谈好了价格,但被林白青一顿臭骂之后,把事情给否了。

在愚蠢的顾卫国看来,能因贴牌而大赚一笔浮财是好事。

但林白青考虑的却是贴牌后因监管不力而产生的医药安全和质量问题。

因为这件事她和顾卫国吵了很多次,感情也差到了极点。

再后来灵丹堂被暴出假药,黑试验丑闻,顾卫国就坚持说是柳堰陷害的。

将来柳堰会不会陷害灵丹堂,目前还不得而知。

但于柳堰其人,林白青既惊讶又惋惜,真是不想不到,在将来满身铜臭,唯利是图的他,年青时代竟一身文艺气质,桀骜不驯,才华横溢。

……

等柳堰一走,田琳娜可算找到机会了,也是想显摆一下自己,说:“小林,我刚才就想到柳总的中毒原因是什么了。”

顾卫军又呆住了:“田姐姐,你又不是医生,你哪知道柳总咋中毒的?”

田琳娜学的是护理专业,她还真有可能知道柳总的病因。

林白青见她然想暴病人的隐私,忙说:“田姐姐,事关病人隐私,咱们能不说就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