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外婆又吵起来了!)

小王大夫低头一看:“报纸上那是谁啊, 是不是顾军医的爱人,小林大夫?”

张柔佳也低下头,只见报纸上林白青的半张脸,正好被她踩在脚下。

“哇, 她上军报啦, 为啥, 她咋就上 《解放军军报》啦!”小王大夫一看, 觉得不对:“张大夫, 她不你同学嘛, 你踩她的照片干嘛?”

张柔佳一脚踢飞报纸, 挑起眉头说:“看看地上多脏,还不把它扫了?”

“是你自己撕的报纸,应该你扫吧?”小王大夫也提高了嗓门。

张柔佳把笔记本和病历簿收进包里, 出门, 丢了一句说:“疗养中心好几个老干部等着我捉脉呢,我扫地, 耽误了老军干部的捉脉你赔的起吧?”

小王大夫跟她同一个办公室,能不了解她那些龌龊?

看张柔佳扭着身姿出了门, 她呸的一声:“跟一帮快入土的死老头子混在一起,也不嫌他们口臭, 不嫌他们恶心油腻,啊呸!”

……

张柔佳家境并不差, 虽然母亲下岗了, 但父亲在市政府工作,收入很好的。

其实父母都很反对她认干爹, 跟个老头子往来, 闹的名声不好听, 总劝她去跟穆成扬复合,或者在军医院找个年龄相当的男孩子嫁了,好好过日子。

但张柔佳是有野心的,她看不上同龄的愣头青,也深知权力才能带来财富,所以忍受着同事们的白眼和闲言碎语,跟个退了休,满身老人味的老头子往来。

本来以为军准字号就是她的了。

谁知林白青竟然能登上《解放军军报》的头版,还是专题报道。

煮熟的鸭子猝不及防的飞了,看着报纸,张柔佳都快郁闷死了。

但她也只能低头认栽,再跟干爹慢慢谋划,找别的发财机会。

而林白青这边就不必说了,毕竟帮了大家好大一个忙,中医届的同仁们得到了实惠,当然要表示一下感谢,所以几乎每天有人上门走亲戚。

就连保济堂的陆东家陆炳坤都于百忙之中大驾光临,来转了一圈。

而穆成扬他爷爷,穆老爷子得到的实惠最大了。

他因为是个没有上过扫盲班,连小学文凭都没有,达不到考开业执照的资格,相应的,药品也办不到准字号。

而当军区卫生.部给他军准字号,他就可以拿着去申请药品准字号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药也可以批量化生产了.

话说,就连他的老亲家陆炳坤都亲自上灵丹堂了,他当然也得来一趟.

老爷子曾在林白青开业时,亲自下场踢过馆的,也挺不好意思,所以来了之后上下转悠了一圈,当场给林白青放了个话,说愿意让穆成扬再干三年.

这可了不得的。

穆成扬师承三家,既有经验又有医术,林白青不在时,药堂全凭他来担负.

师哥再干三年,足够林白青培养出个新掌柜了。

这是灵丹堂最大的开年彩!

……

攒了一个正月的病人,从正月初九开始,约好了似的,呼啦啦的涌到药堂了。

病人一多,不管大病小病,一来就吵,就闹,插队,走廊上乌烟瘴气的。

还好有小青,够泼辣,能骂,凭一已之力,维持着几间诊室的看病队伍。

而林白青的习惯,早晨前三个号,她都会看最严重的病人,所以经过走廊,扫一遍病人,她挑了三个,给小青使个眼色,让她先把他们放进来。

一进门就听到电话响,她接了起来,就听楚春亭说:“看来我家孙女上班了。”

林白青示意进来的病人坐下,把脉枕推了过去,让他搭脉在上面。

她对老爷子说:“我早晨才开门,几十个病人呢,没正事的话就先挂了。”

楚春亭笑着说:“是正事,是关于你妈的。”又说:“港城警署来的消息,他们会在今天向律政司重新提供了一份‘蛇妇阿花案’的新证据,推翻原本认定的死因,而‘蛇妇阿花’,在重新提交的证据中,被定义为了自卫。”

林白青捉上病人的脉,问:“所以他们准备对张子强开刀,要起诉他了?”

楚春亭一笑:“指纹当然早就换掉了,他们找了个已经死了的,身上有案底的混混,把罪名栽赃给那个混混了。”

又说:“是不是很意外,但这就是港城警署,草菅人命,枉断生死。”

其实林白青并不意外。

因为在上辈子,张子强在这几年里要从港城劫走整整20个亿的港币。

折合成人民币,是整整80个亿。

他是一台行走的印钞机,港城警方又怎么舍得动他。

但他们愿意找个背锅的,洗涮掉沈庆仪身上的罪名,就已经很难得了。

而且在另外有了背锅的之后,沈庆仪即使回港城,也就不必担心人身安全了。

这不但是正事,而且是好事,大好事。

正好CIBA的考察团还在首都,因为没有沈庆仪的联络电话,林白青挂掉电话后,赶紧给顾培打了个电话,让他转告沈庆仪,她现在就可以联络港城警方去销案底了。

等销了案底,她就堂堂正正,可以往来于全世界,而不必担忧会被捕了。

挂了电话,林白青的目光投到了面前的病人脸上。

是个中年男人,瞧通身的打扮,应该是个渔民,或者水手。

大夫上班时间随意打电话,要别的病人就该生气了。

但这人讪笑着,却问:“大夫,你看我还能活多久,还有必要吃药不?”

他穿一身橙黄色的水手服,倒是洗的很干净,也没有异味儿。

褐红色的脸上皱纹横生,但是脸洗的很干净,没有别的中年人那种陈年油垢。

表面看不出啥来,但这人得的是肝硬化,而且已经到失代偿期了,也就是说他的肝早就丧失功能了,接下他会浮肿,腹水,继而死去。

林白青换只手再捉脉,温声问:“家属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治病?”

这人说:“父母死的早,老婆难产没的,家里还有个老大哥,跟我一样,年青的时候大传染,得了黄疸肝炎没钱治,也肝硬化了。”

林白青明白了,这是跟她同年代得黄疸的那批人之一。

当时侥幸活了下来,但在过了二十年后肝功能不行了,硬化了。

林白青又问:“你哥既然也肝硬化了,为什么不来治病,行动不便吗?”

这人再笑:“大夫你猜的真准,他三年前就中风了,是个瘫子。”

林白青示意这人躺到病床上,又问:“你哥应该腹水了吧,要不要开些药?”

这人忙说:“大夫呀,现在出海,老板都爱耍流氓,出一趟海也就能拿几百块,药太贵了咱吃不起,你给我开一副就行,到时候我煎两碗水,我们一起吃。”

兄弟都是肝硬化,煎一副药两个人分着吃。

什么叫人间疾苦,这就是了。

见林白青赤手在摁他的腹部,这人知道自己的病会传染,忙说:“大夫您戴个手套吧,别不小心,把我的病传染给您。”

其实除非面对艾滋和各种糜烂性,流脓流水的性.病,林白青是不戴手套的。

因为中医必须用手指去触摸,去感受到病人的五脏六腑和气血流动。

两只纤细,柔软,白净的手抚上病人的腹部,一摸,这病人的肝已经彻底变硬了,纹理又粗又糙,而且因为肝部丧失了功能,连累了脾脏,也肿的无比巨大,再连带着,腹部静脉曲张,血管随时都有可能爆掉。

这是个随时都有可能死亡的病人,不是因为某一种疾病,而是全身的病变。

检查完先洗手。

洗完手她开了方子,出来亲自交给小青,说:“你去看着抓药,再问个病人的详细地址记下来,等他药吃完了,我上门给他诊脉去。”

小青接过她开的药一看,吓了一跳:“姐,野生石上莲,冬虫夏草,野生大黄,这副药下来得二十块吧,那人看着经济条件不好呀,他负担得起吗?”

林白青说:“一副收他三毛钱,总共收三块钱就得,剩下的钱挂账。”

小青回头,见那病人正在穿衣服,外套里面,线衣都烂成絮了,洗的倒是挺干净的,她明白了,那人非但病的重吧,还穷,姐姐这是要免费帮他治病。

其实这样的病人几乎每天都有。

就像顾明曾经救了林白青,林白青也只象征性的收点钱,然后尽力救治。

因为这病人也是肝病,小青就想起姐姐小时候来,顺带着又想起沈庆仪,她并不知道沈庆仪就在国内,等林白青下午要配药做治疗时,就来问她:“姐,你不一直在找咱妈嘛,她有消息了吗,到底啥时候才能回来呀?”

要说起沈庆仪,林白青其实也挺纳闷的。

因为她要做DNA检测一事,是通过陆总军医院进行的。

她的行程是公开的,她在花国做的所有的事情当然也会被全部公开。

所以早在一周前,顾培在跟陆总的医生们交流工作时就知道结果了:俩人的DNA检测结果相似度为99.95%。

所以没有任何歧义,她俩就是亲母女。

顾培把结果告诉林白青时,很自信的认为沈庆仪肯定会立刻联络她。

柳连枝也一样。

也以为当能确定消息,女儿会立刻联络自己,所以整个过年都心神不宁。

每天坐在电话旁,默默的在等女儿的电话。

楚春亭自知自己是个罪人,倒没想过儿媳妇会愿意见自己。

但楚青图的骨灰,相册,他生前的笔记,书刊,老爷子全整理了出来,准备等儿媳妇一回来,就全部交给她,或烧或珍藏,皆由她来处理。

不过今天都正月初九了,沈庆仪还是没有打来电话。

林白青估计依然是因为官司没有尘埃落定的原因。

而今天,港城警署向律政司提供了新的证据,且把沈庆仪改为了自卫,那么,她的罪名就整体解除了,她没有后顾之忧了。

而当得知这个消息,她应该会打电话,或者直接回来的吧。

所以她笑着对妹妹说:“应该快了,到时候咱俩就是有妈的孩子了。”

“姐,咱妈有工作没,在干啥,要没有工作,以后让她也在灵丹堂工作吧,咱这病人越来越多,人手不够用,可真是忙死我了。”小青打起了她的小算盘。

林白青已经配好药了,是一个蛇缠身患者,得做药汤敷洗治疗,端起托盘,她笑着说:“别指望咱妈了,给中医院打电话,多喊几个实习大夫吧。”

话说,很奇怪的。

柳连枝家里的,她的大哥大,林白青家里的,大哥大,诊所的座机号码,顾培全部给沈庆仪抄了一份,只要她想联络她们,随时都可以。

但今天一天,林白青并没有等到沈庆仪的电话。

晚上等顾培回来,问他沈庆仪的态度时,他也有点纳闷。

因为沈庆仪对他说的是,关于‘蛇妇阿花案’和自己真正的亲人,她会在考虑好后,专门抽一段时间,酌情处理的。

顾培问她需不需要部队的配合,她当时反应很激动的,连着说了几遍不需要!

基于她的态度,顾培分析了一下,说:“我感觉Yean女士应该依然不相信大陆政府,也不相信部队,她想独自去处理‘蛇妇阿花案’。”

从柳连枝到林白青,再到楚春亭,所有人都是希望沈庆仪能在部队的保护前往港城,去处理她的案子。

但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

沈庆仪是个成年女性,四十出头,正是如日中天的年龄,她有能力,也有自己的人脉,社交圈,而当原有的证据被推翻,她自己也可以处理案子的。

而且她跟楚青集一样,对大陆政府的戒备心特别深。

之所以迟迟不来见母亲,也不跟女儿往来,应该还是在戒备政府吧。她怕自己有亲人在国内,政府就会以此为要挟,挟迫她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

那以后,如果林白青有专利方面的事要找她帮忙呢?

国际专利一事,林白青当然会受益,但真正受益的会是花国政府。

当一年中成药的国际销量达到百亿之巨,政府至少会有三十亿的净利润。

既沈庆仪憎恨大陆政府,那会不会像楚青集一样,也游说她去M国?

或者再提个,她要不去M国,就不认亲一类的要求?

而要那样的话,就跟楚青集一样,林白青多了个亲人,但也多了一重麻烦。

顾培在帮林白青洗白大褂,虽然有洗衣机,但俩人的白大褂,贴身衣服他向来都是手洗,当然,手洗的更干净嘛,所以他俩的白大褂永远即干净又鲜亮的。

他也是这样猜测的,也知道如果事情真的那么发展,林白青和柳连枝肯定会特别痛苦,毕竟她俩的观念是一样的,她们并非于政府有多深的感情,而是为了人,为了这片土地上那些有病,却进不起医院,付不起高额药费的病人。

她们都非常乐意认沈庆仪,但如果沈庆仪要求她们去M国。

不说林白青会一口拒绝,柳连枝也不会。

当然,这都是猜测,既沈庆仪说她自己会处理,那他们也就只能静待消息了。

……

转眼就是元宵节,今天一过,年也就过完了。

过节嘛,当然没多几个人上药堂治病,所以林白青和小青也早早下了班,还打了电话给柳连枝和沈庆霞,让她俩也来家里滚元宵,大家一起吃元宵。

沈庆霞因为工作忙,没有来。

柳连枝来了。

这都快一个月了,女儿一直不联络自己,她当然心情不好,有气无力的。

就连曾经初见时,惊艳了林白青的那身精气神儿也全丢完了。

她这一生会做很多事,但唯独不会做饭,也是头一回见林白青做饭。

见她一边锅里在摊蛋饼,一边手里在打肉蓉,蛋饼肉蓉一卷上了锅屉,又从灶台下翻出醒好的面皮来揉着,转眼间面皮揉光滑,莲藕肉蓉一种馅,椰蓉蜂蜜一种馅,一手擀皮一手饺子,飞速的,案板上已经一堆肥肥胖胖的小饺子了。

而等锅里蒸的黄澄澄的卷煎一出锅,洗锅倒油,先是胖乎乎的饺子,再是切成断的番薯,出了锅,还要滚一圈沙白糖,一锅又一锅的,又是一堆炸货。

小青则在滚汤圆,糯米粉和水揉面,调了四五种馅儿,有白汤黑芝麻花生核桃的,还有油渣苏子蓉的,另有椰蓉花生的,枣泥馅儿的。

一样样汤圆滚出来,圆滚滚的摆在案板上,她还要收拾几样菜来炒。

柳连枝虽然不会做饭,但嘴巴很挑剔,而今天这俩姊妹做的,全是她爱吃的。

俩姊妹在厨房里收拾的热热闹闹,热气腾腾。小青还不忘时不时的先照应着柳连枝,一会儿给她尝一枚刚炸好的饺子,切两片刚出锅的煎卷。

看着她们,柳连枝心里既难过,又替外孙女委屈的慌。

女儿不联络她,她其实是能理解的。

因为只凭她当初带着女儿跳船一事,就足够叫女儿嫉恨她一生了。

但女儿不联络外孙女,柳连枝理解不了。

白青多好的孩子啊,为了找妈妈一路追到M国,还冒险去港城帮她重翻旧案。

难道就因为她已经有一个叫Bob的孩子,就对亲生女儿没有任何感情了?

当然,沈庆仪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

所以她会瞒着母亲私自结婚,自作主张生孩子,又孤身一人,背着孩子要游泳去港城,这样的孩子无疑是让家长省心的,因为她会照料好自己的一切。

但同时她也是不听劝的,她会只凭自己的意志行事,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女儿不认自己,柳连枝一点都不难过。

因为父母于孩子是,只要她活着,活的开心,平安喜乐就足够了。

但女儿要不认外孙女,柳连枝不答应的,因为那对林白青太不公平了。

……

小青帮柳连枝打开了电视机,但她嫌吵,又给关掉了,默默在沙发上坐着。

突然,有人进了门,却又退了出去,咳了两声:“我是不是来的不太巧?”

这是楚春亭的声音,柳连枝明白了,今天外孙女还喊了爷爷来,要一起吃饭。

但老爷子看到她在屋子里,就退出去了。

其实曾经的矛盾早就化为云烟了,柳连枝也早就放下心中成见了。

站了起来,她说:“是楚老吧,快进来坐,怎么会不巧呢,您来的很巧。”

这老太太突然变得如此温柔,倒叫楚春亭有点害怕,不知所措。

还好这时孙女从厨房出来了。

揽过楚春亭的胳膊,她说:“您不是整天喊着要跟我外婆吃顿饭嘛,看看,我只有今儿能休息一天,这就准备上了。”

又说:“按照您的嘱咐,我做的菜可全是我外婆喜欢吃的,要不要去厨房视察一下,提点意见?”

楚春亭大吃一惊,因为孙女这是在青天白日说鬼话。

“我什么时候……”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就见孙女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嘴闭。

柳连枝正在为女儿一直不联络自己而伤感,听说楚春亭居然刻意交待过孙女,要做她爱吃的菜,因为这老头一点暖心的举动,心中舒服了不少。

感慨说:“上回咱们一起吃饭,应该是47年的事了吧,难为您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而说起这个,楚春亭就要想起往事:“当年我在你家码头存了三个集装箱,就是为了方便离开,我还特意请你吃了顿饭,点的全是你爱吃的菜,但你呢,给我放的假消息,愣是让我晚了一天,没能走得掉。”

这老爷子,林白青险些一拳头就捣他脸上了。

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知道,因为沈庆仪一直不来电话,柳连枝正自责的不行了。

他一来就提旧事,岂不是雪上加霜了?

林白青呲牙:“爷爷,闭嘴!”

楚春亭哪知柳连枝的敏感心思,而且在他看来,往事而已,不谈对错,只是聊聊嘛,没什么的。

柳连枝似乎心情也不错,感慨说:“是啊,想起当年,真是叫人唏嘘感慨,于你们,我也确实有错。”

从欺骗楚春亭,再到强行留下女儿,站在他们个人的角度,她都做错了。

……

林白青的屋子是一间大开间的西屋,西面是脸盆架子化妆台,中间摆着八仙桌,靠门放着沙发茶几,而在东边摆的则是床。

这种老式屋子宽敞,阔朗,属于既带卧室功能,也可以待客的大厢房。

楚春亭环视一圈,见沙发是个三人位,正在犹豫,要不要跟柳连枝并肩坐在那张沙发上,就见孙女已经把八仙桌旁的圈椅搬了过来。

翘腿一坐,他摆手说:“俱往矣,不提也罢。”

柳连枝也笑着感叹说:“不提了,咱们都不提了。”

厨房里,小青已经把菜烧好了,顾培说好六点半回来。

等他一回来,烧水煮汤圆,就可以全家一起,团团圆圆的吃顿饭了。

头一回把俩老人凑到一起,他们没吵没闹,还心平气和的,林白青当然开心。

但开心不过三秒,她出了西屋,正准备去厨房,就听柳连枝在问楚春亭:“你说如果咱们当时都走了,离开大陆去了对岸,会怎么样?”

楚春亭翘着二郎腿,抓起梳妆台上一只浑身白色盔甲的小玩偶正在掰。

这小玩偶挺好玩,关节都是活的,掰一掰的,他掰掉了一条胳膊,咦,真新奇,他于是又掰掉了一条腿,转眼,把个帝国风暴兵给卸成八件儿了。

挑眉一笑,说:“我自然会过得很好,你就不一定了,毕竟你那个丈夫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是个老派的公子哥儿,也没什么学识,只会享乐,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总喜欢悄悄给他们喷大烟,我的庆仪因为我看的紧,是全家所有的孩子里,唯一没有染上烟瘾的。”

柳连枝平静的诉说着自己的往事,见楚春亭默默听着,又说:“我当时可以选择自己留下来,让庆仪跟她爸爸去对岸的,但我怕她去了对岸要染上大烟瘾,要跟她爸爸一样,也成个废人。”

楚春亭愣了一下,这事他是头一回听柳连枝说起。

紧接着柳连枝又说:“你没能走得了,也特别恨我吧,可你三只集装箱里装的全是什么,我记得光是战国时器的各种青铜器就足足有29种,大大小小的鼎,剑,匕首,以及铜钱,有魏国的山阳桥足布,对吧,王莽时期的壮泉四十,十国时期的天策府宝,咱们就不说别的东西了,那些文物可是历史的见证,你怎么能带走它们?”

本来是想好好聊聊天的,但她越说越激动,拍桌子了:“你怎么能?”

“但当时国民政府说了,我们只是暂时撤退,将来还会反攻。”楚春亭也拍椅背。

“你一直在搞物资运输,贿赂过多少高管,难道不知道他们内部有多么的腐败吗,你认为当一个政府腐败成那个样子,被打的节节败退时,还有反攻的能力吗?”柳连枝的声音更高了。

楚春亭也提高了嗓门:“可他们当时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空军力量,M国的支持。”

“M国又如何,抗美援朝时不一样被打的落花流水?”柳连枝挑眉,再反问。

这下楚春亭没话说了,闭嘴了。

从国民政府叫嚣的反攻大陆,再到抗美援朝,确实,他亲眼看到了,自己当初押错了庄家。

在这件事上柳连枝是对的。

他说:“不是说好了只陪孩子吃饭,不谈旧事的吗,咱们今天不吵架,只陪孩子?”

柳连枝声音更高了:“为什么不谈,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对不起你们,却从来不替我想想?”

小青正在烧水,准备等姐夫回来就下汤圆,怎么转眼的功夫就听到西屋吵起来了。

出来一看,就见姐姐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在屋檐下站着。

“姐,咋回事儿,爷爷和外婆为啥吵架,他们在吵啥呀,我咋一句都听不懂?”小青问:“知道啥原因不,要不要你去劝劝,或者我劝一劝?”

林白青倒是听得懂,也知道原因,可这事儿她劝不了呀。

俩人吵架,是柳连枝挑起来的矛盾,也一直是她在故意挑着楚春亭吵。

但那也是她一生的无奈和委屈。

她留下女儿,是怕女儿去了对岸要被丈夫惯坏,要给她染上烟瘾,其实她没有做错。

她故意放楚春亭的鸽子,是因为她看得出来,国民政府永远不可能反攻成功。

她怕他把重要的文物从国内带出去,要从此佚失海外。

这么些年了,她一直沉默,隐忍,没有提过,是因为她站在个人的立场上,确实做错了。

可当时她没有别的选择,对楚春亭,对沈庆仪,都是。

在这种情况下,知道身世的女儿久久不联络自己,她的委屈积攒起来,难免就要爆发。

而她的心结在沈庆仪身上,她不回来,柳连枝的心结就永远无法解开。

……

想到这儿,林白青准备不等了,找顾培要电话号码,亲自联络沈庆仪。

但她才要出门,却迎面,正好碰上顾培从外面回来。

一进门直奔西到,他打开了电视机,左右四顾,没看到遥控器,又问林白青:“遥控器呢?”

“你要找哪个台,我来帮你找吧?”柳连枝说着,从身边抓起了遥控器。

顾培接过遥控器,说:“还是我来吧。”翻了片刻,又问小青:“TVB在哪个频道?”

见大家全看着自己,他才明白,自己还没有解释缘由,他说:“沈庆仪一周前就去港城了,经过几天的审理,案子也被完全推翻了,先看看新闻报道吧,她正在从港城往回赶,一会儿应该就能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