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雨时见女儿们回来了,很高兴。
她擦了擦眼角,先是问了一句,“棠棠没回来呀?你们魏奶奶的情况怎么样了?”
——女儿们托人带话回来,说魏奶奶生病住院,她们要多呆几天照顾老人。
家里这几天把老三给接了回来,但是老三的情况比较复杂,他是因为肺部感染而引起的全身多器官并发症,需要一个相对比较干净的环境来静养。他一刚出院回到家,就发生了粉尘过敏甚至一度咯血,情况十分危急。
应雨时和丈夫急得焦头烂额,赶紧又把儿子送回医院去,然后发动全家搞大扫除,里里外外全都整理一遍,尤其是老三的房间。
老三的房间是家里朝向最不好、没有窗户、面积最小的一间房。以前他房里堆着很多东西,也算是半个储物间。
趁着老三又回医院住院去了,应雨时就每天抽点儿空出来,把他房间放着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挪进她和丈夫的卧室,这样老三的屋里就只放下一张床、一把椅子。
东西越少就越容易打理卫生。
所以家里这边也是连轴转了好几天,应雨时就没顾得上女儿们。她还和丈夫商量,想着忙完这几天再去魏家村看看情况。
没想到女儿们回来了。
栀栀和芃芃则将魏家村发生的事说了。
说魏奶奶是怎么受的伤,说她们是怎么做小生意帮魏奶奶挣到了住院费,又是怎么认识了骆氏兄弟,让他俩和魏奶奶结成了对子相扶互助……
家里人全都惊呆了。
——芃芃的性格有点儿虎,但她应该想不出这么聪明的点子。棠棠还小,性格柔弱,估计也没那么大的主意。
所以说,这些点子全都是栀栀想的?
众人的目光齐齐集中在栀栀身上。
在这过程中,应雨时也一直打量着两个女儿。
栀栀和芃芃前前后后在魏家村呆了一星期。
在这一星期里,栀栀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的她,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不健康的,还带着病弱的苍白;现在的她,虽然还是瘦、皮肤还是一样雪白,但整个人就是神采奕奕的。
应雨时诧异地说道:“哟,你俩还出息了!”
芃芃抢着说道:“这都是栀栀的功劳!”
栀栀笑道说道:“我有几斤几两妈还不知道么,主要还是因为四姐可靠!要不然啊,你说说这霜糖山楂和卤肉包子,哪一样是我会做的?”
这倒是实话。
应雨时夸赞道:“你俩都是好孩子,都是能干人!”
栀栀笑眯眯的。
芃芃也被夸得面庞通红,“妈、嫂子你们快来尝尝我们做的素馅儿包子和霜糖山楂呀!”
——她们在魏奶奶家也做了包子和霜糖山楂,但因为在乡下买肉也不方便,就做了素馅儿的。
应雨时和单朝凤分别试了试,赞不绝口。
这会儿是中午,单朝凤和两个小姑寒暄了几句以后就匆匆进了厨房赶时间做饭,厨房里立刻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锅碗瓢锅相互撞击的清脆声音。
栀栀见家里只有母亲和大嫂在,就问,“妈,我爸呢?
大哥二哥和二嫂呢?还有巍巍月月他们呢?”
应雨时说道:“上级刚刚才给咱们单位派发了新任务,从昨天起,你爸和你大哥必须二十四小时待岗,一日三餐都在岗位上解决。这会儿你二哥请假在医院照看你三哥呢……刚才吴琴过来找我说事儿,我就让你二嫂把几个小的带到楼下去了……刚你俩没看到她们啊?”
“没有,”栀栀问道,“妈,吴琴来咱家干啥?”
应雨时咬牙犹豫了一会儿。
按说这事儿她应该先跟丈夫商量商量。
但看这样子,也不知道丈夫和长子的封闭任务期到底有多长时间。
再想想栀栀这段时间以来的表现……
应雨时把心一横,对栀栀说道:“吴琴上门来提亲,为她家的罗建华求娶你……”
栀栀一怔。
她迅速扫视了一下自家客厅。
——客厅里的茶几上放着两个茶盏,一看就是自家用来待客的。除此之外,客厅里整齐干净,并没有多出来的人情走动必备的麦乳精、水果之类。
所以说,吴琴上自家来提亲,是空着手来的?
她走的时候还一脸的趾高气扬???
这是想要结亲的态度?
栀栀问道:“妈,吴琴怎么说?”
应雨时叹气。
单朝凤握着锅铲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气愤地说道:“吴琴说呀,她家罗建华一表人才,也是她最看重的儿子,所以呢她希望我们家给让你带三千五百块钱的彩礼过去……这钱一到啊就立刻给你俩办喜事儿!”
芃芃失声惊呼,“什么?三千五百块钱?”
栀栀都被气笑了。
在这个时代,最最最体面的婚礼,也就是凑齐三大件儿——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这三样,这些东西加一块儿基本上价值五百块钱左右。
现在吴琴狮子大开口要三千五百块钱?
栀栀当然知道吴琴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就是罗建华买留城指标的那三千块钱给算在了她头上,另外还想让她家出这三大件儿的钱!
结果单朝凤的话还没说完——
“……吴琴还说,就算栀栀带了三千五百块钱的嫁妆过去也不行,另外还要加上咱爸妈现在住的这套三居室的房子,也得让给她的宝贝儿子罗建华!”
芃芃忍不住破口大骂,“我看她在想屁吃呢!”
应雨时皱眉,“芃芃,要是在外头可不能这样说话!”
芃芃撅着嘴儿哼了一声,生气地把头扭到一旁,小小声嘟嚷道:“房子给了罗家那我们以后住哪儿啊!”
“我这还没说完呢!”单朝凤说道,“……吴琴还说,她儿子可是整个大院的抢手货!无论是谁,只要知道她家手里有留城指标,哪怕是倒贴六千块钱也想和他儿子结婚……”
应雨时喝止了单朝凤,“好啦好啦,你跟你妹妹说这个干啥!”
然后则小心翼翼地问栀栀,“栀栀,家里也没外人,所以妈妈想问问你……你、你和罗建华……那个你对他是什么看法啊?”
——女儿心心念念的都是黎念之,应雨时是知道的。可念之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连他妈妈也没再跟别家联系了
,应雨时当然更偏向知根知底的罗建华一些。虽然吴琴这人不怎么样,但建华这孩子打小儿起就懂礼貌,对栀栀也是一如既往的好。
栀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对罗建华的看法呀……就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我不想和他结婚!更加不想让吴琴这么讨论的人当我的婆婆!”
单朝凤说道:“对!妈……栀栀说得对!咱不稀罕他!”
应雨时白了长媳一眼,“快炒你的菜去……我都闻到糊味儿了!”
“哎哟我正在煎豆腐呢!”单朝凤惊呼了一声,飞快地缩回厨房里去。
应雨时又小心翼翼地对栀栀说道:“栀栀,我知道吴琴这人到处讨人嫌,但是建华这孩子还是挺不错的,在咱们大院里啊,他算是拔尖的了……”
“你也别被那三千块钱给吓着了,要是三千块钱能一次性解决你俩的问题,那也挺好的。再说了,要是你真和建华好了,这钱也等于是花在你身上,妈觉得值得!”
“再就是这房子了……我们搬出去,把这房子让给你和建华住也不是不行,你想啊,将来你和建华住进这套房子,就不用一天到晚的对着吴琴,你们小两口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应雨时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然后她又劝女儿,“栀栀,你别管吴琴,也别怕她,爸妈也在这厂子里上班儿,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妈……有爸妈在你怕什么!栀栀,妈问你啊,不考虑吴琴的话,你、你和建华……”
栀栀无奈地看着妈妈,说道:“妈,有没有吴琴这个人,我——也——不——喜——欢——罗——建——华!”
应雨时也不喜欢吴琴这个人。
但她觉得,现在距离7月底只剩下40多天的时间,吴琴的提议也算是一个解决两家儿女不用下乡的最好办法。
要是错过了,以后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的话,难道真要让孩子下乡去?
所以她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栀栀一看到妈妈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劝些什么,就露出生气的样子说道:“妈,我才十七!你就这么着急想让我结婚?”
“当然不是了!”应雨时小小声说道,“我是觉得啊,你可以先和建华领证,过上三五年你俩再、再……再那个要孩子。”
“不可能!”栀栀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绝不会嫁给他!”
单朝凤做好饭菜,吩咐芃芃,“芃芃啊你再辛苦一趟,给你二哥三哥把饭送到医院去呗!”
芃芃应了一声,站起身去拿饭盒,又对应雨时说道:“妈,不许你逼栀栀嫁人!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必须得挑一个栀栀喜欢的人!”
栀栀朝着四姐竖起了大拇指。
应雨时失笑,“我倒成了逼婚的后娘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芃芃快去送饭,送完饭赶紧回来我们等你吃饭……哎芃芃,你下楼的时候把你二嫂和那几个小的也喊上来!”
芃芃应下,拎着饭盒匆匆走了。
栀栀吃完午饭,就去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已经下午三点多钟了。
她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然后翻箱倒柜的找出一条白底水墨花纹的连衣裙换上,又把长发解开,松松垮垮地编了一条辫子,辫梢垂在胸前,又对着镜
子将前额的碎发整理成空气刘海……最后找出一双去年的塑料凉鞋穿了。
准备出门。
家里只有栀栀和芃芃在。
芃芃正准备做晚饭,突然看到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奇道:“哎你干啥去啊?”
栀栀伸手,“四姐你给我一点儿钱,我上供销社去买双凉鞋……”然后伸出拢着白色凉鞋的可爱脚趾,展示给芃芃看,“你看,这里都裂开一道口子了。”
芃芃想也不想,用围裙擦了擦湿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钱。
——还是她们在魏家村做生意的时候挣的钱,当初妈妈让她们带去的那十块钱,后来魏奶奶还给芃芃了,芃芃也还给妈妈了,现在手里还剩下四块多钱的样子。
栀栀从芃芃捧在手里的一堆钱钞中,拈出一张一块钱的和几张五分钱的,说道:“够了就这些吧!”
“塑料凉鞋可不便宜!”芃芃说道,“少说也得三块多一双,你再多拿点儿钱去……等等,可咱手里没票呀,要等妈回来找她拿了票你才能去供销社买凉鞋。”
栀栀把钱放进自己手工缝制的小钱包里,说道:“那我先去看看样式和价格呗!”
然后又问,“四姐我走了,要不要我带点儿什么回来?”
“不用不用!家里什么都有!”说着,芃芃又回了厨房。
栀栀攥着漂亮的小布包出了门。
——今天吴琴都上自家来提亲了,栀栀不信谭春雨不着急。
所以她得出门去钓鱼。
结果——
谭春雨远比栀栀想像得要急切得多!
栀栀下了楼,刚走出筒子楼单元,就听到旁边有人急切地喊了一声“别栀栀”……
她一转头就看到哭肿了眼睛的谭春雨。
栀栀瞪了谭春雨一眼,加快了步子朝前冲去,直到距离谭春雨有了一段距离,这才慢悠悠的放慢的脚步。
谭春雨愣住。
就这么一愣神,她眼睁睁地看着别栀栀走远了。
——别栀栀体态窈窕,长发被编成一个蓬松温柔的辫子,慵懒妩媚地随意搭在胸前。她穿着一身白底深蓝色水墨花纹的无裙连衣裙,显得一双手臂纤婀秀美;腰间系着宽封腰带,衬得那腰盈盈一握。而半长过膝的裙下,是两笔直雪白的小腿。
她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着,走姿袅袅婷婷。
就连谭春雨也看呆了。
然后——
她又眼睁睁地看到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罗建华,拦住了别栀栀的去路。
“栀栀你终于回来了!”罗建华欣喜地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激动地说道,“……这些天你都上哪儿去了?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别栀栀:……
罗建华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她了,心里想得不行,再加上别栀栀今天还刻意打扮过,他看着这样美丽柔弱的心上人,一时间涨红了脸,看呆了。
别栀栀本来懒得理他,转念一想,谭春雨在后头看着呢!
于是她就用柔柔弱弱地语气泫欲泣地喊了一声,“……建华哥。”
罗建华一听就心疼了,“怎么了栀栀?”
别栀栀,“你妈妈中午上我们家去了……”她并不
希望跟在身后的谭春雨听到她和罗建华的谈话,就引导着罗建华朝着家属区大院走。
罗建华好不容易才恢复的脸色一下子又红透了。
他正是听到母亲说栀栀中午回来了,这才在栀栀家楼下呆呆地等了两小时,终于见到美人一面。
“……可是建华哥,我们家可拿不出三千五百块钱。”栀栀说道。
罗建华被她软糯甜美的声音迷惑住,“那三千五百块钱啊……”
说起这三千五百块钱,他突然清醒了,连忙说道:“栀栀,我妈已经跟张伯的儿子说好了,只要能在三天内筹到三千块钱拿给他,他给签了字,咱们就能拿到留城指标……然后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筹备我们的婚礼……”
栀栀加重了语气,“建华哥,我家拿不出三千五百块钱来。”
罗建华一呆,不可思议地反问,“什么?”
“我们家无论如何也拿不出三千五百块钱。”栀栀又说了一遍。
罗建华诧异地瞪大眼睛,“你爸爸不是总工程师吗?你大哥也是工程师……还有你二哥,你二哥那岗位可是肥差啊!还有你妈,你两个嫂子……这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少钱吧!而且你们家,你大哥二哥成家已经好几年了,最近也没啥花钱的地方,怎么轮到你……就没钱了呢?”
他看着栀栀,带着满脸的震惊。
栀栀也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去!居然还真有人一天到晚的专门惦记着别人家里的钱啊?
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栀栀冷静了一下,换上岁月静好的温柔表情,“建华哥,那我就要恭喜你和春雨姐了。听吴阿姨说啊,春雨姐愿意出六千块钱的嫁妆呢!”
罗建华一听就急了,“栀栀,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她打算下乡去啊!
罗建华结结巴巴地说道:“难、难道你要下乡去?”
当然想啦。
但是栀栀不敢认,怕传到父母耳里,他们会阻拦。
“那不然怎么办?我们家又没有钱!”栀栀不耐烦再跟罗建华纠缠,说道,“我还有事儿呢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急急地走了。
罗建华呆呆地看着她的背景,愁眉苦脸,不自觉喃喃说道:“你爸一个月的工资都差不多一百块钱了,再加上你妈,你俩哥哥俩嫂子,六个在职职工加在一起一个月差不多能拿到三百多块钱……一年就三千了,你家至少三年没办过喜事儿……攒三千五百块钱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栀栀跑出了家属大院,上附近的供销社去逛了一圈儿。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现在这个季节,塑料凉鞋可是紧俏货。款式不多还断码,栀栀看来看去也看不上。见时间不早了,她才出了供销社,回到家属大院里,栀栀在小卖部花一角钱买了二十颗水果糖,用自己的手绢儿包了,慢吞吞往回走。
结果就在自家筒子楼下的单元旁,栀栀又遇上了谭春雨。
看样子,谭春雨是特意在这儿等她呢!
“别栀栀——”
栀栀不理会谭春雨,低头继续往前走,却“不小心”弄开了自己手绢儿里包着的水果硬糖,
包着亮晶晶糖纸的水果糖瞬间洒了一地。
——她必须要演一出好戏给谭春雨看。
栀栀一手握着裙角,一边蹲下身子捡拾糖果。
谭春雨连忙也蹲了下来,帮着栀栀捡糖果,又一颗一颗地递给她。
栀栀沉默着接过,重新用手绢儿包好了。
“别栀栀,你、你为什么不理我?”谭春雨问道。
栀栀,“你是存心要害我的人,差点儿逼死我……你还想让我怎么理你啊!你是不是一定要害死我你才满意?”
谭春雨连忙说道:“不不不,别栀栀我从来也不想伤害你!”
“那你把我骗进废仓是为我好?”栀栀反问。
谭春雨:……
“别栀柏,我把话挑明了说……我喜欢建华哥,我一定要嫁给他!”谭春雨鼓起勇气说道。
栀栀:来了来了!
“可是今天他妈妈上我家来提亲了!”栀栀说道。
谭春雨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现在就住在罗家,当然知道今天中午吴琴跑去别家提亲了。
栀栀打量着谭春雨的表情,再下一剂猛药,“我妈说了,现在我爸二十四小时待岗,所以抽不开身。等我爸忙完工作,就要给我和建华哥办喜事儿!”
说着,她展示自己身上的裙子,又让谭春雨看她的凉鞋,“所以我妈让我这几天到处逛逛,要是有喜欢的衣服啊、鞋子啊,她就给我买。我嫂子也说,女孩子长大了是要嫁人的嘛!打扮得漂亮一点儿才有优势啊!”
然后她又看向谭春雨,“倒是你,你现在身上还背着官司在呢,吴阿姨怎么可能让建华哥娶你这样有案底的人?”
谭春雨脸上又是一白。
她终于想起了这次来找别栀栀的正事儿。
“别栀栀,你、你可不可以写一封谅解书给我?”谭春雨小小声问道。
栀栀微微一笑,“你想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