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侧目看着嚎啕大哭的郑萍。
给她们当介绍人的女知青也愣住,错愕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郑萍哭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栀栀,也是一脸的诧异,好像在说——你为什么不哭呀?难道你不觉得这里环境和条件差么?
栀栀没理会郑萍,往前走了几步,参观着自己将在这里度过三四天的过渡之地。
郑萍慌忙向女知青说起了自己在火车上的遭遇,说自己从来也没出过远门,说自己差点儿被人拐卖什么的……
听得那女知青心惊胆战。
陶容治走快几步追上了栀栀,结结巴巴地说道:“别栀栀同志……对、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我……昨天晚上我、我上隔壁车厢找了个座位坐下,所以郑萍同志出事的时候我不在,后来我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围观的人又太多我挤不进去……我、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站出来的,别栀栀同志请你相信我!”
栀栀一笑,“我相信你!不过……你向我道歉干什么啊?”说着,她就朝着竹棚继续走去。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年轻姑娘跑了过来,问栀栀,“哎,你是新来的吗?”
栀栀点头。
“我叫洪火火,你叫什么?”羊角辫姑娘问道。
栀栀,“我叫别栀栀,别是别人的别,栀是栀子花的栀……哎你的名字怎么写呀?”
——怎么还有人叫红火火的?
羊角辫姑娘用自己的左手当板,右手比划了几下,“洪水的水,火苗的火。”
栀栀明白了,羊角辫姑娘说普通话带着点儿方言口音,其实她叫洪禾禾。
两人聊了一会儿,栀栀基本搞清楚了洪禾禾的个人情况——这姑娘也是十七岁,家里七个孩子她排老二,上面的大哥要帮着父母干活养家,下面的弟弟妹妹还没成年,所以她就下乡来了。巧的是,栀栀和洪禾禾还是去往同一个大队的。
这时,和郑萍说话的那个女知青尖叫了声,“我的天哪!那也太可怕了……”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引起好多人的注意。
不少知青全都围了过去,不住地问怎么回事。
洪禾禾正引着栀栀走进竹棚,见陶容冶也跟着进来了,连忙对他说道:“哎,男同志不能进这儿来……”
窘得陶容冶收回了脚,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洪禾禾指挥他,“呐,你把行李放在那儿……看到没,其他的男知青也都是把行李放在那儿的。然后你们歇一歇,收拾一下东西——你们坐了一路的车,肯定又热又累吧,呆会儿你们把毛巾和换洗衣裳拿出来,我先带你们去河边洗把脸。”
“现在四点多钟了,河里的水不冷,咱们赶紧去洗澡洗头……当然也可以晚上吃过饭再去洗,可晚上去呢,一来是水冷,二来光线不好要打手电筒这样浪费电池呀,三来是走不惯走夜路容易崴脚……栀栀你说,对吧?”洪禾禾说道。
栀栀点头。
确实有道理。
陶容冶谢过洪禾禾,也向她介绍了一下自己,就按她所说的去放行李了。
洪禾禾则领着栀栀进了竹棚,说道:“呐,我的铺盖在这儿,我这
旁边还有一个位置,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打个地铺吧!”
栀栀当然不介意。
于是她就把背在身后的行李放了下来,又按照洪禾禾的建议,拿了锡铁脸盆、毛巾、香皂和一套换洗衣裳;当然洪禾禾也找出了毛巾和换洗衣裳,和栀栀一起匆匆走出竹棚。
陶容冶也已经找好了东西,正站在竹棚门口等她们。
郑萍依旧被人们围在中间不知叽叽呱呱地说着些什么……
然后就听到先前当介绍人的那个女知青大喊了一声,“……天哪,郑萍同志也太可怜了吧,要是我遇上这事儿,我也会被吓坏的!那我们今天就做点儿好吃的,给郑萍同志压压惊,好不好?”
洪禾禾就问栀栀,“栀栀,你们仨怎么现在才到?不应该是早上七点多就到了吗?是火车晚点了?可我没听到下午有火车到啊。”
界南省太穷了,每天抵达省城的火车只有四五列,都集中在上午。
所以当栀栀等三人赶到知青站的时候,洪禾禾觉得很奇怪:怎么这个时间段到呢?她也没听到有火车经过的声音呀!
栀栀一边跟着洪禾禾往河边走,一边把火车上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
洪禾禾一脸的不敢置信,“郑萍第一次出门就把自己给卖了?她也太蠢了吧?干嘛要把自己的家庭情况说给陌生人听啊!”
栀栀但笑不语。
陶容冶解释道:“可能是……她在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所以没人教她吧。”
洪禾禾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要真是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那个孩子啊,肯定从小就学会了察颜观色,可机灵着呢,绝对不会这么蠢,这么容易就上当!”
这下子,陶容冶也觉得有些不对了。
但他跟郑萍也不熟悉,就闭了嘴,继续沉默寡言。
栀栀笑眯眯地岔开了话题,问洪禾禾怎么个洗澡洗衣洗头法。
洪禾禾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到了河边,栀栀明白了。
——这里被人用毡布搭了两间简易的洗澡房,一间男用、一间女用,两间房相距大约三十米左右。
栀栀跟着洪禾禾走进毡房,这里已经有两个女知青在这儿洗澡洗头了。
栀栀有点不太好意思,但对方两人却大大方方的,还和栀栀打招呼,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的名字和即将下乡插队的地方……
洪禾禾告诉栀栀,“以后来这儿洗澡洗头啊,一定要找伴儿。一是为了安全起见,一个人洗,一个人望风。二呢,就是一盆水洗头洗澡可不够,所以你先洗,我给你看着,不让男的靠近这儿,也帮你打水——你用完了一盆水我再去帮你打一盆水来。等你洗完了换好了衣裳,再换我洗,你来帮我望风帮我打水。”
栀栀在火车上捂了一天一夜,浑身上下都被汗水给湿透了好几层,都已经闻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儿了。听了洪禾禾的解释,她连连点头,“那我就先洗了,谢谢你呀禾禾。”
洗澡房里没有别的遮拦,但栀栀也顾不上了,她除下衣裳,洪禾禾已经帮她打了一盆河水过来,她便就着河水开始洗头洗澡。
界南省是祖国最南边儿,四季如夏,下午四点多钟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河水被烤得极
温柔……
但将第一掬河水泼上身的时候,栀栀还是被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后来就好多了。
栀栀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舒服了。
就是用香皂洗头这事儿让她接受不了。
头发固然被清洗得很干净,但梳起头来的涩感让她心惊胆战……
现在是特殊时候也就不讲究了,等她安顿好,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洗头膏的事——在松市家里的时候,家里的洗头膏是妈妈自己配的。比后世用的进口洗发水、护发素都好用!
妈妈教过她怎么制作洗发膏。
栀栀洗完澡,就换成洪禾禾洗。然后栀栀像之前洪禾禾那样,一趟又一趟的来回帮她打水……等到洪禾禾也洗完澡,两人就一块儿端着盆子去河边洗脏衣服去了。
回到宿舍时已经五点半了。
郑萍还在抽抽噎噎地接受大家的安慰……
洪禾禾就带着栀栀去认人。
知青站里目前一共住了二十几个知青,男女均半,全都是去南陵岛的。洪禾禾已经在这儿住了三天了,据说要凑齐四十人左右,知青办就会托军区的运输卡车直接把知青们送到南陵岛去。
一下子要认识二十几个人,栀栀认不全。
但由于栀栀的美丽容貌和特别的名字,大家一下子就记住了她。
六点整是开饭时间。
栀栀也拿出了自己的饭盒,和大家一块儿排着队去打饭。
界南省是肉眼可见的穷,这知青站的环境也就这样,栀栀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当轮到她去打饭时,亲看到——每人一勺杂豆粥,一块黑乎乎不知是什么饼,外加一盆自取的辣椒拌的像树根一样的东西时,也不禁愣住。
掌勺的妇女看了栀栀一眼,问道:“小妹子今天新来的?”
栀栀点头。
掌勺妇女又给她添了半勺豆粥,“给!新来的可以加半勺粥!”
“谢谢阿姨!”
掌勺妇女笑了,“你们城里人啊就是讲文明有礼貌!”
栀栀一笑,端着饭盒和洪禾禾走到那一大盆子辣椒拌菜前,好奇问,“这是什么?”
洪禾禾答道:“这是凉拌芭蕉树芯,佐粥吃的……这地儿穷,芭蕉树芯也是好东西,怕我们吃太多,所以就弄得又咸又辣。你挟一点儿就好了,很辣的。”
栀栀吃不了辣,但非常好奇芭蕉树芯是什么味道,便依言挟了两小块,然后跟着洪禾禾去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
豆粥一点儿也不好吃。
煲煮的时间不够,导致豆子还是硬邦邦的,光是咀嚼就很费劲。
但那块黑漆漆的饼子也是用杂豆和少些面粉做成的豆饼,是被烤熟的。豆饼里的豆子浸过水,相对比较软,再加上烤香了表皮也比较酥,还带着淡淡的盐味儿,还比较好吃。
栀栀小小口的咬着豆饼,然后鼓起勇气吃了一口辣椒酱拌芭蕉树芯……
嗯,这玩意儿的味道有点儿像鲜淮山,脆脆的、有点微甜,口感还不错。
可就是辣得出奇!
栀栀被辣得直哈气,赶紧啜了一口豆粥在嘴里不敢吞咽。
她生得美丽可爱,早
已引起了不少男知青的注意。看到她可爱的举动,他们忍不住都笑了。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啊?”郑萍哭哭啼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众人齐齐看向了郑萍。
——只见她盯着那只盛满了豆粥的木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缓缓看向篮子里装着的乌漆嘛黑的豆饼,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这不是泔水吗?”郑萍想哭了,“还有这……这是啥?是烧糊掉的锅巴?”
此言一出,掌勺阿姨不乐意了,“你吃不吃!不想吃就让给别人吃!”
知青们听了郑萍的话,也挺不乐意的:大家都是城市青年,知道你娇气你金贵,可这样的伙食大伙儿都在吃,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泔水了?
郑萍就更委屈了,“我、我就是问问,你这么凶干什么!”然后又盯着掌勺阿姨的手,“你、你的指甲好脏啊……”
气得掌勺阿姨说道:“你不想吃就算了,下一个过来打饭!”
这时,一把尖尖细细地声音响了起来,“田婶儿,有没有煮鸡蛋啊?”
——栀栀已经知道这个女孩儿叫李芬,就是一开始很热情、后来一直围着郑萍转悠的那个姑娘。
掌勺阿姨骂道:“你想屁吃呢,哪来的鸡蛋?我们要是吃得起鸡蛋,还用着你们下乡来插队?”
李芬不高兴了,“可是郑萍受了惊吓呀,为什么不能吃?再说了,怎么可能没有鸡蛋啊,上回柳娇娇生病了你不是给她煮了一个鸡蛋吗?我那会儿跟你说让你煮鸡蛋你也没说没鸡蛋呀!”
掌勺阿姨,“柳娇娇生病了有鸡蛋吃,是因为那个鸡蛋是她老乡给我的,让我帮忙煮熟。你要是心疼新来的啊,那你下个蛋呗,我也一样给你煮熟它!”
众人忍俊不禁,嘻嘻哈哈的笑了。
“你!”
李芬气得满面通红。
栀栀把豆饼吃完了,但豆粥……她实在是嚼到腮帮子发软,最后把粥水喝完了。看着饭盒里还剩下不少的豆粒儿,栀栀有些发愁。
扔掉吧,太可惜了。
可她实在也吃不下呀……
洪禾禾观察了栀栀一会儿,见她盯着碗里的豆粒儿发愁,就小小声问道:“怎么了,吃不下?”
栀栀也小小声说道:“我饭量就这么大……
“那你给我吧,我还能吃。”洪禾禾说道。
栀栀问她,“你不嫌弃?”
洪禾禾笑了,“能填饱肚子就好,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栀栀便将碗里的豆粒全部倒给了洪禾禾。
洪禾禾谢过栀栀,认真的吃了起来。
栀栀就在想,二嫂给她做的三盒猪油渣,甜口的那一盒她已经吃完了,咸口的那一盒也被她吃了大半儿,还有一盒麻辣的她一块没动。当然二嫂知道她不吃辣,这一盒做出来就是让她和别人分享的。
可这个集体看起来……
并不是一个向心力很强,值得分享好东西的集体。
麻烦的是,这天气这么热,那盒麻辣猪油渣也得尽快吃掉,不然就快坏了。
栀栀陷入沉思。
郑萍则眼泪汪汪地坐在一旁,默默垂泪,没有打饭也没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