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们六点多吃完晚饭后,基本就没啥事儿了。
洪禾禾问栀栀要不要去隔壁的火车站看电视——候车大厅里有一部黑白电视,但这里信号不好,只能收看到一个电视台,七点整的时候有新闻联播。
栀栀想了想,点头同意。
于是知青们自动分成了两拨人,一拨已经洗过澡的就结伴去火车站候车大厅看电视,一拨还没洗澡的就结伴去河边洗澡。
在火车站看电视的体验并不好。
环境太嘈杂,而且人也多,女知青们都已经洗过澡了,不愿意往前面挤,以至于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儿电视画面,根本听不到声音。
再就是围观的人太多,气味儿也不好闻。
不过,看电视在这个时代可是奢侈享受,就算站在人群后头,女知青们也舍不得走。一直到看完了新闻联播,众人这才结伴回了知青站。
一块儿看了场电视后,女知青们嘻嘻哈哈地聊了一会儿的天,栀栀基本把这七八个女知青的姓名、籍贯和基本情况给摸了个七七八八。
然而一回到知青站,众人就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省城火车站范围内仅有火车站、派出所和其他几个单位是通了电而且有电灯的。
其他的几个单位,包括知青站在内,是不通电且没有电灯的。
这天一黑,知青办的前门后院都是黑漆漆的。
不过,后院挂着盏灯笼,能散发出不甚明亮的光,勉强能把院子照亮。
虽然黑乎乎一片,但栀栀和洪禾禾她们都能感觉到呆院子里的知青们紧绷的情绪。
以及——
还传来了极其微弱的女人哭泣的声音。
“呜呜……呜呜……”
刚踏进院子的女知青们被吓住。
要不是院子里人多,而且大伙儿还挺镇定的……这大晚上的听到有人哭,真让人瘆得慌!
当下,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栀栀也不敢说话。
洪禾禾问道:“这是怎么了?”
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女知青的声音:“新来的不肯去洗澡……”
“我才不是不想洗澡呢!”郑萍带着哭腔说道,“可是……洗澡房那么恐怖,就在河边用个破布毡子那简单的围了一下,还黑乎乎的必须要打手电筒才能看得见!而且我还看了,毡布还有缝呢万一被偷看了怎么办!我才不要在那样的地方洗澡呜呜……”
“大家都是这么洗澡的,就你不一样!”也不知是谁气愤的说了一句。
一个男知青也说道:“你晚上害怕,那为啥下午不去洗?”
郑萍哭道:“我不知道呀,又没人告诉我下午洗澡更安全……别栀栀也是新来的,你们喊她下午去洗澡了,就没人叫我……呜呜我不管,我不敢去洗澡……”
栀栀没吭声。
洪禾禾气不过,说道:“她没叫你去你就不去?那她拿着盆子和衣服去河边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她?”
郑萍呜呜的哭。
黑暗中,先前那个女知青幽幽说道:“其实你不洗澡也没关系,我们又不是你妈我们一点儿也不介意,但那你知道你有多
臭吗?你这么臭,会很招蚊子的你知道吗?这样吧你要是今晚上不洗澡那你就别睡在竹棚里,去外头睡吧!”
一个男知青忍不住说道:“我们睡外面的也怕臭,也怕有人把蚊子招来啊!”
也不知是谁说了句,“招来蚊子还是小事儿,万一臭气把蛇啊老鼠什么的招来了那才麻烦。”
郑萍呆了一呆,哭得愈发大声了。
“李芬,你陪我去洗澡,好不好?”郑萍抽抽噎噎地说道。
李芬说道:“刚才我喊你去你不肯,我已经和刘娜娟去过了呢!”
郑萍只好又说,“张晴玉,你陪我去……好不好?”
黑暗中传来张晴玉的声音,“我也已经洗过澡了。”
郑萍没办法,只好说道:“栀栀?别栀栀,我们都是新来的,你、你陪我去洗澡好不好?”
栀栀说道:“我不去。”
郑萍又呜呜地哭了。
黑暗中,一个女知青叹气,“别哭了我陪你去吧,但我没有手电筒,你带手电筒吧!”
李芬嘀咕道:“晚上洗澡可麻烦了,少说也得洗上半小时,两三天就得换电池!这还是省城呢,连个供销社都没有,想买电池的都没门儿!”
郑萍立刻说道:“栀栀,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电筒?”
栀栀笑了,“不好意思我没有手电筒。”
有也不借给你!
什么毛病啊?
郑萍“啊”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不敢相信,“你可是拥有海鸥手表的人呢,怎么可能没有手电筒啊!栀栀,你都救过我的命……怎么连手电筒也舍不得借用一下?”
栀栀,“那你打算付多少钱给我?”
郑萍愣住,“你说什么?钱?”
“不会吧不会吧,”栀栀说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借用别人的东西都是心安理得、不需要付报酬的吧?再说了,你自己明明就有手电筒的……你别不承认,我在火车上看到了,你的手电筒就捆在你铺盖下边儿呢!”
“你——”
郑萍又羞又气,呜呜哭了两声,然后响起了咣咣当当的声音……应该是她正在寻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手电筒的光束亮起,郑萍呜咽着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一个女知青站起身,陪着郑萍去洗澡了。
夜晚也无事可做,洪禾禾准备睡觉了。
栀栀几天来舟车劳顿,也觉得困得慌,就跟洪禾禾一起,把自己的铺盖打开了。
洪禾禾看到栀栀的“睡袋”,觉得很稀奇,“你这被子这么小?”
栀栀说道:“毕竟要赶远路嘛,所以家里人给我准备了这个,等到了地儿,她们还会给我寄被子过来。”
洪禾禾盯着栀栀看了一会儿,很肯定地说道:“你们家一定很有钱,而且你肯定是最受宠的那个孩子。从你吃豆粥咬不动豆子粒儿我就看出来了……还有你这副铺盖,你家里人一定是怕你在路上吃苦头才这么体贴的给你做了这样的,要不然呀,哪个家庭舍得把被子剪成这样!这些小细节是骗不了人的!”
“我们家的孩子都招父母喜欢。”栀栀笑道。
洪禾禾小小声说道:“但是你这么低调……郑萍就不一样了,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娇小姐似的!”
“睡觉吧,我都困了。”栀栀说道。
然后她将两个饭盒拿到枕头旁。
——这两个饭盒,一个装着满满一盒麻辣猪油渣,小半盒蒜香盐末味的。两个饭盒被她用枕巾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号的枕头。
不过,栀栀刚钻进睡袋,之前陪着郑萍去洗澡的那个女知青就气呼呼地回来了。
李芬问她,“方丽娟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不管郑萍了?”
方丽娟“哼”了一声,说道:“人家说,洗澡房里为啥没有热水?为啥连个遮一遮的地方都没有,让我去找田婶给她烧热水洗澡呢!”
众人啧啧了起来。
其实郑萍就跟在方丽娟的后头,这会儿哭唧唧地说道:“用冷水洗澡会感冒的……”
女知青们先是沉默,然后有几个人愤慨起来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
郑萍就呜呜的哭。
栀栀才懒得管闲事,枕着“枕头”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栀栀突然被身边的动静闹醒。
这会儿应该是半夜,大家都睡着了。竹棚里相对安静,只有女知青们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竹棚外头的动静也不大,但打小呼噜的男青年也还是有那么几个的。
在距离栀栀不算太远的地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栀栀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的光线。
知青办的条件差,姑娘们虽然全都睡在竹棚里,但毕竟全都是未婚姑娘,脸皮薄,所以在睡觉前,大家会想办法用毡布、床单、帐子什么的把竹棚四边遮一遮,尽可能做到男女有别。
栀栀只能趁着从毡布缝隙里泄露进来的灯笼的微弱光芒,能隐约看到一个黑影正蹲在竹棚里。随之而来的,是细微的硬物相撞的声音,也不知是谁在翻找行李。
栀栀的第一反应,就是——
该不会是谁半夜闹肚子,所以打开自己的包打卫生纸准备上厕所吧?
结果那个黑影翻找了一会儿以后,居然跪在地上慢慢的挪动到另外一个位置,又开始翻包了?
所以这个黑影其实是个偷别人东西的贼?
这贼距离栀栀大约也就三四米远,中间隔着两个睡熟的姑娘。
正当栀栀在凝思着要怎么抓这个贼的时候——
这贼突然发出了一声表示高兴的笑声,然后又立刻止住。
接下来,栀栀听到了锡饭盒被打开的细微声响,以及狼吞虎咽吃食物的动静。由于距离实在太近,栀栀还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是炒米。
栀栀在后世吃过这种零食。
就把大米泡上一天一夜,然后炒熟、出锅时洒点儿盐末。
非常香脆,由于热量高,很容易产生饱腹感。
那个贼咀嚼着炒米,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大约吃了半小时左右,这才盖上饭盒盖子,悄悄地把饭盒又放进了行李里。
跟着,这个贼又慢慢地爬到了……栀栀身边。
栀栀没动。
她闻到了浓重的炒米香气,还能感觉到这个贼正在扯她的包袱——栀栀为了防盗,临睡前把用一截毛线系住了包袱口,另一端系在
自己的手腕上。
栀栀已经猜这个贼是谁了。
是郑萍。
因为这个贼一靠近她,就带了炒米的焦香味儿。除此之外,栀栀还闻到了浓重的汗酸臭气——整个知青站二十多个人,昨晚就只有郑萍没洗澡,也只有郑萍没吃晚饭。
现在郑萍想要扯开栀栀的包袱,但光线很暗,她根本看不到包袱口处被一截红色的毛线给紧紧捆住,自然也看不到那截毛线的另一端系在栀栀的手腕上。
所以她既打不开栀栀的包袱、也根本扯不动。
此刻栀栀的脑子也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要拆穿郑萍吗?
栀栀觉得还没到时候。
于是栀栀阴恻恻地说了句,“——郑萍,我抓住你了。”
那黑影瞬间凝固不动,还十分清晰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栀栀也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栀栀听到郑萍微微地喘了两口气,悄悄爬走了。
第二天一早,栀栀还没起来呢,就听到有人尖叫了一声,“我的包!”
姑娘们有些醒了,问道:“你的包怎么了?”
没醒的也被她吓醒,问道:“方丽娟,你的包怎么了?”
方丽娟惊慌失措地说道:“昨天晚上有人动了我的包,还把我包里的东西翻出来了!”
这下子,大部分女知青们都清醒了,连忙问道——
“不能吧,咱们在这儿呆了两三天了,没听说有人丢过东西啊!”
“方丽娟你丢了啥?”
“是啊快点清点一下你丢了什么?”
“要是真丢了东西的,那一定要把这个贼找出来!”
“对,怎么这吓人啊!”
“偷人东西真恶心!”
方丽娟却有些吱吱唔唔的,“啊这、这……”
栀栀很清楚方丽娟的难言之隐——都是从城市家庭里出来的孩子,父母心疼孩子下乡,偷偷塞点儿好东西再反复交代别让别人知道了,这也正常。
栀栀相信,在场的知青们肯定或多或少都带了些钱、票、吃用的东西。
但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是个人的选择。
方丽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行李里藏了些食物和钱之类的,这很正常。
果然,方丽娟泫然欲泣地说道:“我、我没丢东西……可能是、可能是我还没睡醒,忘记我的饭盒放在哪个位置了。”
——出远门之前,方丽娟的妈妈给她做了整整一饭盒的炒米,还告诉她这东西特别扛饿又很耐放。只要注意防潮,可以放上个把月,还交代她不要一下子吃完了。得慢慢吃,在习惯下乡劳动的日子之前,这是她唯一可以改善伙食的东西。
现在,她饭盒里的炒米少了一大半儿,而且饭盒盖子也是开着的,甚至还洒了一些在她的包袱里!
方丽娟记得很清楚,昨晚临睡前她还检查过这盒炒米。是满满一大盒,饭盒盖盖得好好的,出门四五天了她一口炒米都舍不得吃……
她委屈得想哭,但这样的事儿又不好说出来,气得方丽娟红了眼圈儿。
别栀栀起身收拾床铺,不动声色地看了郑萍一眼。
郑萍应该是昨晚吃炒米
吃到饱,夜里就睡得香,但因为昨天没洗澡,脸上手上全是污垢,头发也乱蓬蓬的。
郑萍正幸灾乐祸地看着方丽娟,然后突然撞上别栀栀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心虚,迅速将视线挪开。
别栀栀把自己的铺盖收好,又把自己的包袱和铺盖绑在一起,用绑绳来了个五花大绑。
洪禾禾奇怪问道:“栀栀你干啥?”
栀栀大声答道:“防贼呀!我这种绑法呀只要我自己会绑,如果有人拆了我的绳子,她绝不可能跟我绑得一样!这样我就知道有人动过我的东西了呀!”
洪禾禾看了看方丽娟,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她也把她的行李来了个五花大绑。
不远处的郑萍涨红了脸。
栀栀和洪禾禾一块儿去排队上了厕所,又一块儿拿着脸盆毛巾去河边洗漱,然后又一块儿回来吃早饭。
早饭比昨天的晚饭还不如。
是一大桶号称管饱的土豆泥淀粉汤,和每人一块豆饼。
郑萍依旧哭哭啼啼的说她吃不下这些东西……
栀栀懒得理她,仔仔细细地把豆饼吃完,又灌了两大碗土豆汤,这才把洪禾禾拉到一旁去问,“咱们知青办的那后头不就是荒山和小河吗?为啥不上那儿去弄点儿吃的回来?是不准去还是怎么的?”
洪禾禾想了想,“没听说不让去啊,但咱们也不知道能弄到点什么吃的……再说了,咱们在这儿也就是过渡,说不定今天一下子来够二十几个人,咱明天就走了呢?何必节外生枝!”
栀栀说道:“我去问问!”
洪禾禾,“哎你等等我!我陪你一块儿去!”
栀栀就去问了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得到的答复的:你们想上荒山去挖点儿野菜什么的是可以的,但不能在荒山生火,不能去太远免得有危险。
栀栀满意了。
洪禾禾问她,“栀栀,你知道什么野菜能吃?还是你会抓鱼呀?”
“我不知道呀!我也不会,所以我去问问人。”栀栀说道。
男知青里,栀栀就认识陶容冶,和昨天一起去火车站看电视的申书华、陈跃进,李爱国。
她一个一个的去问他们:你们知道怎么在小溪里抓鱼、或者认识可以吃的野菜吗?
男知青们面面相觑。
申书华想了想,“我会用竹子编捕鱼器,而且只要能找到竹子,竹林的附近肯定还有其他的可吃的东西,嗯这季节应该已经没有竹笋了,应该也可尝试着找一找竹荪,如果竹子够多的话,搞不好还能抓点竹鼠。”
陈跃进也说道:“我认识几种野菜,但不确定这荒山上有没有。”
陶容冶说道:“我什么也不会,但我可以去帮忙。”
李爱国也说,“我可以去河边翻一下石头,说不定能翻到小螃蟹之类的。”
于是栀栀、洪禾禾与陶容冶、申书华、陈跃进和李爱国结伴去了后山。
荒山没有竹林,但是申书华想了个办法——用树藤来编捕鱼器。
于是一上午的时间过去,申书华在李爱国的协助下,一口气做了三个圆椎形的捕鱼器,他们还在附近挖了点儿蚯蚓,当成饵料放进捕鱼器里,又把捕鱼器放进小河里不同的位置。
栀栀、洪禾禾与陶容冶就跟着陈跃进,在林子里寻找野菜。
陈跃进找到了一种细毛菜的野菜,说他以前吃过,洗干净了洒上少许面粉蒸着吃,味道特别好。
栀栀也找到了——蒲公英。她在松市家里的菜园子里就有这种野花,而且据她所知,蒲公英是可以吃的。但陈跃进没吃过蒲公英,其他的知青们也没听过蒲公英能吃,栀栀心里也打鼓,就采摘了好几株,心想带回去问问负责给知青们做饭的田婶。
田婶是本地人,她肯定知道蒲公英能不能吃。
一上午过去,收获并不怎么好。
申书华和李爱国折腾了一上午,才刚把捕鱼器放进河里,当然没有收获。栀栀她们在这边采摘到的细毛菜不少,六个人吃应该勉强够,但要是供给整个知青站的人吃,那也是不太够。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了个开端。
于是六个人就结伴回了知青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