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哭得可伤心了。
他也没瞒着栀栀她们,嚎啕大哭,“完了完了……这次我带你们这么多人回去,肯定会被大当家的抽筋扒皮的呜呜……”
栀栀饶有兴趣地看着瘦猴。
——大当家?
这个称呼有点奇怪。
瘦猴看着瘦,身上没有二两肉,驾船的技术极好。
他领着栀栀等八人上了小船,然后动作娴熟的掌舵摇橹,同时还不忘大声哭嚎……真一点儿没耽误。
栀栀等八人里,女的只有栀栀会游泳,男的只有陶容冶会游泳,剩下的六人全是旱鸭子,无一例外全都扒着船舷呕吐,连黄胆水都呕了出来。
栀栀倒还好。
她看着近海的风景,觉得真是美。
主岛之外,是零零星星散落在浅海里的不大岛屿。当然,这些岛屿很小、也矮,不可能上去人,就是特别好看。
小船飞快地在海面上疾驰,总给了栀栀一种错觉,好像在坐快艇似的。
大约十几分钟以后,瘦猴哭着对栀栀说,“看那……那就是西陵岛!呜呜呜我们的正义岛还要往西去……”
——正义岛?
栀栀在知青办门口张贴的诸岛介绍里,知道第十二生产大队管辖的六个岛屿均以飞禽类名字命名。最大的主岛叫做白鹭岛,其次分别是鸬鹚岛、鱼鹰岛、海鸥岛、海燕岛、小鸟岛。
栀栀头一回听到十二大队的人把他们的主岛称之为“正义岛”。
再想想瘦猴之前说的“大当家”……
栀栀心里产生了奇妙的联系。
看到瘦猴哭着鼻涕眼泪哗哗流,摇船的动作还这么麻溜,栀栀忍不住笑了,故意逗瘦猴道:“你就这么不欢迎我们啊?”
瘦猴就哭得更大声了,“不欢迎!呜呜我们自己都吃不饱呜呜……”
栀栀笑道:“我们饭量很小的。”
瘦猴呆了一呆,哭得红通通的眼睛看向了栀栀,然后面一红,垂下了头,“呜呜你骗人……好看的女人最会骗人了呜呜。”
栀栀哑然失笑。
她预感到,十二大队应该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瘦猴带着栀栀她们一路向西,大约半小时以后,终于抵达了十二大队所在的主岛——正义岛。
噢不对,这个岛,官方名字应该叫做白鹭岛。
正义岛的面积很大,比不上南陵岛,但和西陵岛差不多。官方数据显示,第十二生产大队的人数为242人。
现在加上栀栀她们8个就成了250个人。
这真是个吉利的数字啊!
瘦猴领着栀栀她们下了岛。
栀栀好奇地看着这儿。
这里给了她一种……仿佛是在横店拍古装片的感觉。
——码头其实就是用木桩和木板搭起来的平台,一上岸就立了座木头牌坊,上书“白鹭岛”仨字。然后就是满眼苍翠的草地和远处起伏的山脉,以及一条不太宽的砂石路蜿蜒通向远方。
码头上除了瘦猴和栀栀八人,再没其他人。
栀栀问瘦猴,“大伙儿都去地里干活了吗?”
瘦猴吱吱唔唔,“这个么……呃,那啥,嗯……我还是先领着你们去见大当家的吧。”
然后就带着她们沿着砂石路上了山。
众人七转八弯的来到半腰间,看到了一座十分古朴的房子。
样式就跟古代的房子一样,青石墙体,屋脊高高翘起,窗户是雕花木窗,高大又气派。
正房当中还挂着个牌匾,上书“正义堂”仨字儿。
瘦猴小小声对栀栀说道:“大当家应该还没起来……你们在这儿等着。”说完他就一溜烟儿的跑了,转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这已经都中午了,大当家的还没起来?
再说了,大当家的,应该就是第十二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吧?干嘛叫人大当家的?这也太像……土匪窝了吧?
知青们面面相觑。
李晴玉和方玉娟在一旁悄悄咬耳朵,
“这里怪怪的!”
“就是,大当家是谁呀?”
男知青们也在偷偷打量着这儿。
半晌,大屋里头响起了动静。
知青们立刻紧张了起来。
“吱呀——”
有人从里头推开门。
一只秀白好看的女人的手,扶住了门框……
知青们呆愣愣地看着。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妩媚慵懒,半挽着髻半松散着头的艳丽女人。女人体态微丰,肌肤莹白如玉,穿着件寻常的蓝布边襟扣的旧式衣裳,腰间还系着条极鲜艳的“腰带”,却是一条玫瑰红色的纱巾。此刻她睡眼惺忪,还用手半遮住嘴正在打呵欠,动作神态散懒又漫不经心。
猛然看到知青们,女人愣住,疑惑地打量着他们。
知青们也愣住。
女人问道:“你们是谁?”
陶容冶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们……找你们、你们大当家的!”
女人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然后懒懒地靠在门框处,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就是这儿的大当家……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知青们齐齐呆住。
栀栀突然“卟哧”一声笑了。
女人就转头看向了栀栀,眼睛突然一亮,露出了惊艳的目光。
“哎哟,这个小妹妹好漂亮哟!”女人用媚比黄莺的声音赞赏道。
“棠棠姐姐好!”栀栀朝着大当家打招呼,“我叫别栀栀,是新来的插队知青。我们这个队伍一共八个人,好不容易才向上级打报告加入咱们十二大队……以后要请姐姐多加关照啦!”
大当家回过神来,盯着栀栀看了半天,朱唇轻启,“……知青?”
栀栀笑眯眯地点头。
大当家冷笑,一扬手就拿起了挂在门后的长鞭——
知青们全都傻傻地张大了嘴。
只见大当家的气势汹汹地拎着鞭子走到外头的空地处,狠狠地一抖鞭子,也不知她到底击中了哪儿,瞬间发出极其响亮的“啪”的一声响。
大当家的厉声叫道:“瘦猴你给老娘滚出来!”
刚才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的瘦猴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哭哭啼啼地说道:“呜呜……大当家的你饶了我吧我、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呜呜我不想让他
们来但是他们、他们……呜呜知青办的那个谁喊我过去按了指摸,就让我把他们领回来……”
大当家怒道:“那你不会不按指模吗?”
瘦猴傻乎乎地的反问,“啊?还可以……不按的吗?”
气得大当家又挥了一记鞭子,“啪”的一声巨响,吓得瘦猴哇一声又大哭了起来。瘦猴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栀栀,连忙指着栀栀对大当家的说道:“大当家的,她说、她说她们几个吃很少的……”
大当家“呸”了一声,骂道:“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栀栀:……
瘦猴趁机跑了。
大当家生气归生气,但狠狠地斜睨了栀栀一眼,然后冲着瘦猴大喊,“去把徐拥军叫来!把堂口摆上!”
瘦猴应下,跑得飞快。
大当家的这才转过头,盯着栀栀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知青?”
栀栀点头。
大当家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你会……补衣裳吧?”
知青们面面相觑。
栀栀脆生生地说道:“那得看情况,太破的补不上。”
大当家的对栀栀说道:“你跟我来!她们在外头等!”说着,她就扭着腰肢又进了屋。
栀栀放下行李,跟着大当家的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铺着青石板,真的古色古香,很像古代的房子。而且还是个大户人家的格局,看着像是一幢四进的院子。
院子里一边摆着几排架子,上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铁叉,栀栀对武器没有研究,也叫不上名字,只知道大多数铁叉都有木或竹子的长手柄,尖锐的部分有单叉的、有双叉也有三叉,大大小小不尽相同。
院子的另外一边也几排架子,晾晒着各种各样的鱼干,数量还不少。
“不许到处看!”大当家傲然娇喝,“看了也没你的份!”
栀栀笑弯了眼。
——果然就像她想像的那样,这里真的挺有意思的。
大当家的把栀栀领到了她屋里。
——这也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屋里的家具不多,就一张带厢阁的大床,古色古香的书桌和太师椅,外加一个衣柜。
屋里的家具不多,还算挺整齐的。
就是墙角处摆放着一个打开了的藤箱,里头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衣裳。
大当家的指着那个藤箱,说道:“你去看看哪些衣裳还能补一补。”
栀栀拿起来一件一件的看。
有不少是样式比较古旧的丝绸料子,细腻轻薄,有肚兜、也有对襟盘扣的衣裳。她一件件的检查,挑出来七八件,说道:“这些都能补,其他的太烂了,可以剪成碎布料子,拼成补子去补其他的衣裳了。”
大当家的豪爽地说道:“一条鱼一件衣裳!”
栀栀一愣。
什么一条鱼一件衣裳?
其实当栀栀地端详衣裳的时候,外头就已经响起了喧哗声。到了这会儿喧哗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人敲起了锡脸盆。咣咣咣的,声音还挺洪亮的。
大当家的找出一张包袱布,将藤箱里的衣裳胡乱打了个包,拎在了手里,又示意栀栀,“走吧!”
栀栀便又
跟着大当家的出来了。
正义堂门口的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
知青们一看到栀栀从院子里出来,齐齐松了口气。
洪禾禾冲上来把栀栀拉到一边,带着哭腔说道:“栀栀咱们是不是掉进土匪窝了?你看他们……你看啊,吓死人了!”
栀栀转头看向挤挤攘攘的人群。
她差点儿喷饭。
——如果她手里正端着饭碗的话。
原来挤在院子门口的人们足有一百多二百人左右,以壮年男性为多。人人造型古怪,个个看起来不像好人。
就比如说吧:
一个壮实得足有三个栀栀胖的壮汉正坐席地而坐,不但用带着愤恨的眼神看着栀栀她们,手里还拿着件衣裳和针线,拈着兰花指正在飞针走线,姿势还挺娴熟。
一个看面相才四十多、头发却已经全白还绑了个冲天辫子的干瘦老头儿也用阴鸷的眼神盯着栀栀她们,活像她们是他的什么仇人一般,而他的手里……赫然拿着一副棒针和毛线团,正在织着……不知是毛衣还是围脖啥的。
其余的壮汉不是在纳鞋底,就是在织鱼网,或者在编织竹篾……
场面还挺壮观的。
栀栀好奇地看着他们。
然后上前对冲天辫小老头说道:“这里你漏了一针没打。”
冲天辫小老头:……
他将信将疑地数了数棒针上的针脚,瞬间崩溃,“我次奥!真是少了一针……”他鬼哭狼嚎了起来。
栀栀前世不会织毛衣,来到这个时代后,因为两个嫂子常年在织毛衣,有时候嫂子们上班儿去了,她有空的时候就会捡起她们的活计,拿过来戳上几针。
简单的针法她还是会的。
当下就拿过冲天辫小老头的毛衣,细心的一针针退掉,然后又重新给他接上了。
冲天辫小老头激动得直喘粗气,视若珍宝的将栀栀给他复好针的毛衣搂在怀里,含泪说了声,“劳驾细囡!”
口音重到栀栀差点儿听不懂。
大当家的站在正义堂门口,拿着长鞭重重一甩!
“啪叽!”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全都安静了下来,看向了大当家。
大当家拿鞭梢指着栀栀,说道:“我就说三句话。第一句,她们八个……是今天刚来的知青,以后她们就是我们岛上的人了。第二句,在岛上随便,要是出了岛,有人敢欺负她们……老娘就扒了你们的皮!第三句,%^@#个知青办你再老娘塞人试试!”
大当家越说越生气,激动起来长鞭甩得啪啪响。
一群壮汉也很激动,直把知青办骂了个狗血淋头!
最后大当家气愤地说道:“徐拥军!知青就交给你了……然后来几个人,跟着我上知青办去,%^#%老娘今天非拆了知青办不可!免得他们以后想方设法的给老娘塞人!”
当下,几个壮汉立刻响应,气势汹汹地跟着大当家离开了。
一个知青模样的男青年走到栀栀面前,很有礼貌地说道:“你们好,我叫徐拥军。你们是新来的知青吧?来,跟我走,我来安顿你们。”
栀栀倒还好,对这岛上的一切都觉得挺好奇的。
其他的小伙伴们则被吓出一身冷汗。
可现场那么多壮汉在,大家都不敢说话,就安静如鸡的拎着行李跟上了徐拥军。
徐拥军带着大伙儿去了……后山上的一处溶洞那儿。
栀栀等人傻了眼。
“徐同志,我……你们住在溶洞里?”李晴玉忍不住问道。
徐拥军点头,“这溶洞很大,里头又干燥又暖和。快进来吧……不过溶洞里的光线不太好,你们跟我跟紧一点。”
果然,一进入溶洞,光线就立刻暗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栀栀的视线适应了这个环境以后,就能看到溶洞里到处都点着火把,如黑夜里的繁星闪烁那样。
徐拥军向大家介绍,“咱们知青在这里头一共分到了两间住所,一间男宿舍,目前住了六个人。女宿舍住了三个人……放心,空间很宽敞,再加十个人来住也没问题。”
洪禾禾忍不住小小声问道:“徐同志,这、这里是不是土匪窝啊?”
徐拥军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惊得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徐拥军就把白鹭岛的情况说给大家听。
白鹭岛以前就是海盗盘踞之地。
大当家名叫唐棠娘,以前是南陵岛上的人。她家里人全被地主恶霸给逼死了,连着她,也被欺侮……她受不了,连夜乘船逃了出去,地主派人去追,扔了燃烧着的煤油瓶在她的船上。后来她在海游了一整夜,终于被白鹭岛的海盗救起,当了海盗头子的压寨夫人。
唐棠娘的男人带着兄弟们杀回南陵岛,屠了地主一家,给棠娘报了仇还把地主家的粮仓打开,随便穷人们去搬。
那会儿还是解放前,果军几次组织军队上白鹭岛剿匪,但因为老百姓心向着棠娘他们,屡屡向白鹭岛示警,果军数次扑空,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出于回报,只要是老百姓愿意去白鹭岛投靠他们的,他们全都收容。
后来果军和攻军打仗的时候,棠娘的男人不但把自己的船全都借给攻军并且还亲自助战……
再后来棠娘的男人与果军交战而死,棠娘就成了大当家的。
建国初期,新政府上白鹭岛招安,棠娘不服。她害怕这个政府还会像以前那个政府一样,会吃人。所以只要政府一派人去招安,她就赶人走……
又因为南陵岛的新政府基层知道棠娘她们不是坏人,当然不会用很极端的法子来招安。一来二去了,就耗了好些年。
过了好五六年,棠娘观察了新政府很长一段时间,她知道这个政府是偏着穷人的,这才同意接受了招安,带着岛上的海盗们受编成为南陵岛第十二生产队。
在顶盛时期时,岛上的海盗足有七八百人!
棠娘接受招安以后,大多数人见时局稳定便纷纷向棠娘告别,回了家乡。
现在岛上的一百多个人里,除去全家都在的,剩下几乎全都是无家可归之人。这些人追随棠娘近三十年,大字不识、匪气很重,但他们其实都是善良的穷苦人。只不过懒散了多年,精气神可能没有南陵岛上的人那么好。
说着,徐拥军又解释道:“正义堂是清朝末年一个举人为了避战乱,来到岛上修建的。但是海盗们习惯住在溶洞里。因为这个大溶洞是两头通的,要是有官兵来围剿,这里的地势易守难攻,还方便跑路……解放以后他们也住惯了溶洞,再加上懒惰,就不愿意再修房子了。”
然后他又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是南昌人,来这儿插队的第一个知青,当时来的时候我水土不服,在知青站里发高烧躺了三四天,是棠娘把我扛回来的……”
说着,徐拥军有些赫然,“当时本想树立起一个好榜样,带领他们识字、搞好农耕的,没想到……诶,反而是我被他们给同化了。”
栀栀笑眯眯地点点头。
李晴玉小小声问道:“徐同志,那大当家的今年多大了啊?”
徐拥军说道:“她四十多了吧!据说她十三岁成了孤儿,十五岁当上压寨夫人……十九岁就当上了大当家。这岛上的人都挺爱戴她的,她这人啊刀子嘴豆腐心,很护短的。”
说话之间,溶洞里突然有女人凄厉地尖叫了一声——
“救命!”
众人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