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徐拥军。
这时,天都已黑了,栀栀她们也已经吃完饭了。
栀栀连忙上前和他打招呼,“徐拥军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虽然饭菜所剩无几,但凑上两大碗应该还可以。
徐拥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摇头,“谢谢你栀栀,我不吃……哎,正义岛上出事了……”
大当家则打量着徐拥军——可能是因为走夜路的关系,徐拥军摔了好多跤,灰头土脸的不说,连头顶上都沾着泥土和野草,面上、手臂上全是划伤擦伤。
“怎么了?”大当家问道。
徐拥军神色慌张,说道:“刘小云生病了,她还病得不轻!看样子……好像快要不行了……”
“什么?”大当家一惊,当即站起身。
徐拥军急道:“大当家,咱们得赶紧送刘小云去镇上的医院抢救啊!”
“走!咱们回去看看。”
大当家说道。
栀栀心里飞快地盘算了起来:刘小云是正义岛的知青,她突发疾病,大当家肯定不能坐视不理。但大当家避世已久,她根本不熟去镇医院挂号问诊这些事。而她别栀栀又是镇知青办的工作人员,也同样不可能对刘小云的事视若无睹。
“我也去看看。”栀栀说道。
黎恕便也说道:“我也去吧!”
所有的人都说一块儿去看看。
栀栀制止了大家,“这种事儿又不是人多力量大的,你们别去了,黎恕和小猴子陪着我去就好,你们好好招待客人啊。对了,要是晚了我们今天就不回来了,住镇上的知青办。”
——瘦猴现在已经属于海鸥岛的成员了,夜里划船什么的,有他在,栀栀心里踏实。黎恕是军人,又身强力壮的,万一有什么事,他能给予她最大的帮助。
黎恕和瘦猴点点头。
栀栀说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拿手电筒。”说着,她匆匆跑上宿舍楼,拿了支手电筒和二十块钱,又急急地跑了下来。
其他的知青们也纷纷把自己的手电筒借给栀栀。
大当家和徐拥军、瘦猴、栀栀和黎恕每人拿着一只手电筒,飞快地朝山下奔去。
栀栀是走不惯夜路的。
所以她也就明白过来……为啥徐拥军会是这副样子了。
因为她也是这样。
夜里光线不好,仅凭几支晃动的手电筒带来的微弱光线……她刚走几步就一脚踏空!幸好黎恕扶稳了她。可她还没来得及道谢,又跟着队伍跑了几步……再次踏了空。
这一次,尽管黎恕稳稳当当地扶住了栀栀,可栀栀却崴了脚。
黎恕急道:“这样可不行,来,我背你!”
说着,他微曲双膝半蹲在栀栀跟前。
栀栀只犹豫了三秒钟,就乖乖伏上他的后背,伸出双臂搂住了黎恕的脖子。
黎恕依旧半蹲着,将他手里的手电筒递给栀栀,然后双手抄住她的腿弯、站定,指挥她,“把手电筒打起来……一只手电筒照向我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另外一只手电筒稍微照远一点。我走动起来的时候身体会有颠簸,你的双手要靠在我胸前,争取让
光影晃动的角落、和我走路时的幅度一致,可以吗?”
其实他说话的语气特别冷漠。
但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
不难听出他语气里对她的关切。
“可以。”栀栀趴在他背后小小声说道。
黎恕感受着身后的姑娘纤巧轻盈的体态……
她趴在他耳边说话,热乎乎又酥酥麻麻,声音小小的,乖巧得像只温软的猫儿。
他心里暖暖的、满满的,快活得想要像只鸟儿飞起来!
前方传来瘦猴的声音,“栀栀?黎恕……你俩咋了?快跟上啊!”
“来了!”
“就来——”
栀栀和黎恕同时说道。
两人又同时一顿。
黎恕背着栀栀开始了走动.。
栀栀则一直在调整着手电筒打光的角度……
过了一会儿,栀栀打出的光线让黎恕满意了,黎恕也已经习惯了“负重”,立刻迈着大长腿飞快地跑了起来。
栀栀只觉得夜风呼呼地刮着她的脸……
本来她还挺羞耻的,一是她打算去救人、结果出门几步就把自己的脚给崴了;二是她还连累黎恕了……她虽然瘦,但也有一米六二,快九十斤重了;三是她可能真的已经融入这个时代了,而且她还感觉到黎恕对她好像是有点那个心思……这就让她更为难、也更难为情了。
栀栀还在心里纠结呢,结果黎恕背着她、脚下生风,居然追上了前头的大当家和徐拥军他们!
栀栀就想:这人的体力这么好的嘛?
也对,白天的时候他扛着一百多斤重的物资,上船、下船,又扛上山,还一脸轻松的样子,没人知道他居然拿了那么多的东西来。
“黎恕,我……会不会太重了呀?”栀栀趴在他肩膀上,还是忍不住小小声问他。
黎恕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正经的吊儿郎当,“像你这样儿的,我一只手就能提溜一个!”
栀栀咬住了嘴唇。
黎恕说大约是觉得刚才那句话过于轻佻了,就用特别正式的语气说道:“放心,以前我接受特别训练的时候,比普通当兵的还那啥,要求负重同等体重的辎重急行军五十公里……还带规定时间的!那会儿我都没输过,就你这点儿重量,最多八十五斤……就是背着你从这儿跑到镇上去,我也不带喘气的!”
栀栀当即反驳,“我八十八斤重!”
黎恕一愣,心想她也太瘦了吧?才八十八斤?那以后必须想办法把她养胖一点才行!
栀栀一报出自己的体重……
也不知为什么,黎恕突然不说话了。
栀栀莫名其妙红了脸。
众人赶到码头,大当家和徐拥军上了同一条船,栀栀和黎恕、瘦猴上了另外一条小船。
两艘小船飞快地驶向正义岛。
隔老远呢,栀栀就看到正义岛码头那儿灯火通明。
好多人举着火把站在码头那儿,间中还传来了凄厉的女人叫喊声——
“救命!救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
瘦猴和大当家愈发加快了摇橹的动作,片刻,两艘小船靠了岸。
大当家第
一个从小船上跳到了码头处。
栀栀脚踝剧痛,不敢造次。
黎恕看出来了,先扶着栀栀坐在船舷处,他先跳下船,然后把栀栀从小船上抱了下来。
孔兰薇和林小满哭着迎向大当家,“大当家,刘小云她、她……”
大当家皱眉,“她到底哪儿不舒服?”
“说手脚痛,但又说不出具体的哪儿痛。”孔兰薇说道。
瘦猴忍不住说道:“刘小云从上岛那天起就一直说自己到处痛……所以她现在到底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又发神经了?”
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刘小云已经奄奄一息了。
但她一直哭闹着的,是她想回家,倒并没说哪儿痛。
栀栀盯着刘小云看了一会儿,想起她平时的作派——从早到晚啥也不干就躺在溶洞里睡觉,但一日三餐从不落下?
栀栀有了一个猜测。
她一瘸一拐地朝着刘小云走去。
黎恕上前抱住了她,直接把她抱到刘小云跟前。
栀栀被吓一跳,更觉得不好意思——这码头上可至少有二三十个举着火把看热闹的叔叔爷爷们呢!
“呜呜妈妈!爸爸我要回家!呜呜我不想呆在这儿我要回家!”刘小云哭得死去活来,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
栀栀赶紧收拾好心情,上前问道:“刘小云你哪儿不舒服?”
“滚!滚开——”刘小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你假好心……你要是想救我你就……你就让我回家!我不想呆在这儿我要回城!”
南陵是祖国最南端,深秋季节也和炎热的夏天没什么区别。刘小云穿着件短袖,栀栀拿着手电筒重点照了一下刘小云的肘关节、腕关节,以及她的一双手。接下来,栀栀又用手电筒照向刘小云的踝关节和膝关节。
刘小云长期不运动,还一天三餐纯鱼肉、顿顿不落下……
三个月前栀栀刚上岛初识刘小云时,刘小云就不瘦。现在的刘小云又胖了一圈儿不止!她的诸多关节看起来也很肥胖,栀栀试着用手轻掐了一下刘小云的膝盖,刘小云立刻发出了一声惨叫,“妈呀!”
栀栀又捏了捏刘小云的肘关节……
刘小云又哇的一声大哭,“妈!妈我要回家!”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她装的吧?烦死了就是哭,也不说她哪儿痛!”
“她刚才好像说了不知道哪儿痛!”
“那你觉得有可能吗?你身上痛,你不知道哪儿痛?”
“刘小云平时就挺矫情的!”
“就是,没准儿是因为今天过节才故意折腾我们的!”
黎恕打量着栀栀的表情,问道:“怎么样?”
栀栀犹豫再三,解释道:“我妈妈是医生,所以刘小云这症状……我看着像是痛风。你看她这关节,是不是有点儿变形了?但是刘小云才二十出头,她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痛风呢?当然我也不是医生,她这具体情况,还得让医生诊冶了才算。”
一听到“痛风”二字,黎恕有些明白了——他老首长的父亲就是常常痛风,据说这是一种比较厉害的关节病。严重的,关节会变形。这种病好像是因为什么嘌呤过高的原因造成的
,一般是上了年纪的男性老人比较容易得。
可刘小云却是个妙龄少女。
所以……
栀栀说道:“咱们还是赶紧送她去镇医院吧!”
大当家却说道:“去什么医院!去把谭婆接过来给刘小云看看就好。”
黎恕不知道谭婆是谁,栀栀却知道——谭婆是巫医,她所谓的治病办法就是跳大神。
现在是新社会了,巫医属于封建迷信,不允许搞。但大多数老百姓生了病、又没钱治,或者已经熬到了不可救药又痛苦万分的时候,还是会去请了谭婆过来给袪袪邪,主要是有点儿心里安慰。
栀栀拉住了大当家的手,“棠棠,我们要送刘小云去镇医院!”
大当家冷静地说道:“我们没有钱。”
四周陷入了如死一般的寂静。
孔兰薇突然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哭泣,却又死命忍住。
“我们不但没有钱,而且还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向镇上缴过一粒米,所以我们连去镇上看病都没有公社福利!”说着,孔兰薇呜呜地哭了起来。
栀栀沉默了。
——这个时代没有全民医保,老百姓生病全都扛。但是像第一、二、三大队这样比较富裕的集体,当人民公社的社员生了重病的时候,会由集体出面,送人去医院治病,花费的医药费从工分里扣除。当然也有的集体会坐视不理,这就全看个人平时的交际能力和庞大的家族力了。
像刘小云这样的插队知青,平时孤僻、不愿意与其他人来往,她还是孤身一人呆在这个地方……
一旦生了重病又没人管,那离死也就不远了。
栀栀深呼吸,对大当家说道:“棠棠,我必须要送她上医院。”
大当家定定地看着栀栀,半晌,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栀栀面前。
——是两枚袁大头。
“我们……只有这么多。”大当家低声说道。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
栀栀也盯着大当家手里的两枚银元看了许久。
她接过,小心收好,郑重对大当家说道:“那我们送刘小云去镇上的医院了……棠棠,我今天跟你说过的话,你再考虑一下吧!”
说着,栀栀指挥着徐拥军和孔兰薇把刘小云扶上了船。
黎恕也把栀栀抱上了小船……
大当家陷入怔忡。
自从她带领着队伍接受了招安、被编制成第十二生产大队开始,就没向上级缴过一粒粮食。而上级也是一直对这支队伍保持着特事特办的态度……
可是,不缴粮就得不到上级的统一调配。
丰收年也就算了,闹饥荒的时候如果上级调粮给大当家,难免会有其他人指指点点。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大当家从来都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她这个队伍就不是个能种田的队伍,根本没办法搞什么工分,又何必欠人人情、落人口实呢?
说真的,她确实挺消极的。
觉得自己经历了太多绝望与悲伤,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她有时也能感觉到,她和她这帮兄弟们渐渐老了,很多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但她的惯性思维还停留在刀尖舔血的日子……
谁见过海盗生了病还治病的?海盗都踏马是轰轰烈烈战死的!
但现在,刘小云这么年轻就生了重病?
——如果以后这些和她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也生了重病?
难道她就只能去请了谭婆来跳大神,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老兄弟们一个个痛苦万分的慢慢病死?
——如果生病的是她?
那她手下这几百号向来以她马首是瞻的老兄弟又要怎么办?
大当家又想起了栀栀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栀栀说,要她去竞选十二大队联合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