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云看着郑萍,久久不语。
她真的要向郑萍求助吗?可郑萍看起来自顾不暇——是,郑萍用结婚嫁人的法子,留在了南陵镇。可以前的郑萍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现在?
郑萍的脸,黄腊浮肿,头发油腻腻的,说话时的语气和动作看起来粗鲁不堪。
她结婚至今也就……三个多月吧?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刘小云在心里反问自己:如果让你留在南陵的代价,就是变成郑萍这个样子,你愿意吗?
不愿意!
刘小云进退两难。
郑萍则盯着刘小云看了好一会儿。
她很清楚,现在的她已经沦为知青们的笑柄。
但刘小云却突然来找她,甚至还肯买糖给她?再看看刘小云这副样子……
郑萍心里飞快地盘算了起来。
——不消说,刘小云肯定是遇上了难事儿!
那刘小云遇上了什么难事儿,居然跑来找她?
郑萍的眼珠子转了转,心想难道是……刘小云也犯了什么错误,被勒令要调去其他地方?但她也不想离开南陵岛,所以想来找她想办法。
刘小云想学她,找个当地人嫁了?
郑萍立刻亲热地说道:“小云,来,你进到我家里来,我们好好聊一聊!”
刘小云站在这儿,快被鸡圈里的鸡屎味儿给薰晕了!
其实她已经不想找郑萍帮忙了,但又心疼她给郑萍买糖的钱,就说道:“你家门口挂着把挂锁呢,我可进不来!那个,郑萍啊我先走了,下次你家没上锁我再来吧!”
郑萍急忙道:“你上正门去,门口旁边放着张凳子,你伸手往凳子底下摸,就能摸到钥匙了。小云你来我家陪我说说话,我去冲一杯麦乳精给你!还有,我家的鸡可会下蛋了,我们家的鸡蛋多得吃不完,你快进来,我这就去摊个鸡蛋饼给你吃啊!”
刘小云本来想走,可一听到有麦乳精喝、还有鸡蛋饼可吃?
她一路奔波,再加上这一年来也没正儿八经吃过一顿好的,顿时馋得不行,便又去了正门,果然从板凳低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铁扣上的挂锁。
门打开了。
刘小云看到站在门口的郑萍。
——刚才从窗户那儿看,根本就看不真切。现在她和郑萍面对面站着,这才惊觉……郑萍可能是因为怀孕而胖了很多,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甚至看起来又旧又脏!
刘小云实在忍不住,说道:“郑萍,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根捣衣棒!
“砰!”
郑萍握着捣衣棒狠狠朝刘小云的脑袋打去!
刘小云晃了晃,软软倒在了地上。
郑萍表情狰狞地看着刘小云,猛喘粗气。
就在刘小云摸钥匙开锁的那一刻,郑萍想了很多很多。
——把她的现状告诉刘小云,让刘小云带着她逃出去?
不行,她信不过刘小云。
万一刘小云只是来看她热闹的呢?万一她想跑、刘小云却声张了,把她男
人的亲戚们叫了来……她又被抓了回来呢?
不行,她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郑萍深呼吸。
她先跑到门口把门关上,然后费力地把刘小云拖到了里头屋里,又把刘小云拖上床,然后开始翻找刘小云衣裳裤子口袋里的东西。
很好,东西全都翻找出来了。
——有十七块多钱,一张调令、一封介绍信和一张车票???
郑萍桀桀怪笑。
还真被她给猜对了!
就是不知道刘小云犯了什么事儿,居然也要被发配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
呵呵,刘小云嫌这个名叫“塔州”的地方远?
郑萍可不嫌弃。
虽然郑萍根本不知道塔州在哪。
但她觉得,无论上哪儿去都比呆在这儿生不如死的强!
郑萍快速地扒下刘小云的衣裳,然后脱下自己的衣裳和刘小云对调。她用布条把刘小云的手和脚全都捆住,往刘小云嘴里也塞了件破旧的汗衫……
接下来,她翻箱倒柜的把家里的钱财一洗而空,又在身上多穿了两件衣裳,拿了块包袱布遮住大半个脑袋,飞快地出了门。
郑萍重新把挂锁锁上,钥匙塞在门口的小板凳底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很清楚,她的丈夫善妒、凶狠又吝啬。
为着她和村里的年轻男人多说了几句笑话,他就往死里打她!他把她关在家里,当她是泄欲和生育的工具!这种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现在有刘小云这个替死鬼自动送上门来……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郑萍太了解她的丈夫——男人只想要个老婆,老婆是谁并不重要。就比如说她和他结婚四个多月,跟他说的话不超过四十句!她和他之间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他根本就是把她当成私有物品,能关她整整三个月不让出房门一步!
就算他意识到她跑了,但不还有个刘小云嘛!
他又不傻,肯定知道放走了刘小云他就没老婆了,所以他肯定不会声张,并且会一直关着小刘云……只要刘小云一直被关着,她郑萍就可以拿着刘小云的调令、介绍信和火车票冒充自己是刘小云,至少先离开这儿。
至今以后上哪儿落脚,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郑萍匆匆朝着村口走去。
也幸好这会儿大白天的正是上工的时候,村里静悄悄的。郑萍一路东张西望的、小心翼翼避开人,快速离开了村子。
她知道,南陵镇上的知青多、认得她的村民也多。如果她男人发现她逃了……就冲着她肚子里这坨肉,他也会不动声色的找她。
——他不会声张,因为不确定能不能找回她。能找回她,他就会放了刘小云。找不回她,他死了心,也就会把刘小云当成老婆了。
可她现在大着肚子,特征明显,不敢上街不敢坐车,万一被认出来了……
不,她不能被认出来。
她死也不要回去!
郑萍犹豫再三,朝着知青办走去。
——知青办其实就是原来的南陵镇高中,有两幢三层楼的教学楼、一幢两层楼的老师办公楼,外加两排充做仓库的平房,用来堆放需要修葺
的桌椅、体育用品和其他的一些杂物。
区区一个知青办,也用不上那么多的空房间,就只征用了两幢教学楼用来充作男、女生宿舍,老师办公楼呢,就成为知青办的办公室和知青办工作人员宿舍。
郑萍的目标,是那两排平房的杂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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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栀栀和小伙伴们在南陵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暖乎乎的冬天。
不,不对!
是跟夏天没什么区别的冬天。
白天的气温大约在二十七八度左右,晚上凉爽一些,大约二十度左右。
知青们白天劳作的时候,依旧被毒辣的太阳晒得要死,每一天都挥汗如雨。
转眼间,栀栀她们已经来这儿半年,马上就快要到元旦了。
整一个南陵,除去正义岛的居民是要天天出海打鱼,其他的生产大队大多以农耕为主,冬天虽然温暖炎热,但也属于农闲时分(除去海鸥岛的知青们正在搞基建之外),于是南陵镇的知青办就准备举办一场元旦文艺汇演,还设置了集体一二三等奖、个人一二三等奖,以及会给参加的团体或个人全都发放优秀奖。
当然了,这事儿主要由王向阳主任发起。
但栀栀作为知青办组织干事,没为这事儿少跑腿。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们为集体一二三等奖、个人一二三等奖愁掉了不少头发——当然是为了奖品而发愁。
主要还是因为穷。
等到报名截止日期过了以后,知青办拿到了知青们的报名表,开始数人数。
南陵岛上共有近六百知青,这次足有二百人要参加,出演节目包括合唱、舞蹈、舞台剧、诗歌朗诵等等。
王主任带着栀栀她们打开了知青办的仓库,按着参赛人数的最高值,一样一样的清点……最后决定了奖品。
只要参与就发的奖品是印有“南陵知青纪念”的毛巾,这个库存有四百多条,还挺富裕;三等奖准备了一百块香皂;二等奖准备了一百个带盖儿的搪瓷口杯;一等奖是五十个开水瓶!
然后栀栀又提议,最好给每一个参赛的团队和个人拍张照片!
大家都觉得好,可是拍照很贵呀,知青办哪有这个实力请得动国营照像饭馆呢?栀栀就给王主任支了一招。
“主任,你联系报社呀!请记者来给我们拍照,一来啊记者有了报导的素材,还向外界展示了我们南陵知青的风采;二来呢我们也有了可以留做终身纪念的照片,这不是挺好的吗?”
王主任一拍大腿,“还是你的脑瓜子聪明啊!”
于是王主任又跑前跑后的联系去了。
对于海鸥岛上的知青们来说呢,如今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
毕竟手头上的项目,过完年就得启动。所以现在大家一方面疯狂的开荒种地保证口粮,一方面拼了命的搞基建,修仓库、修宿舍小楼、修温棚……
关于是否参加文艺汇演呢,大家热烈的讨论了一场以后,决定参加!
工作必须张驰有度嘛.
她们参演的节目是男女声合唱《唱支山哥给党听》,海鸥岛上所有的知青全都参加。
为此,大家每天早午晚饭过后,就聚在一起练上半
小时左右。
既然决定要参加比赛,那就必须得有个比赛的样子,服装统一起来!
想着王主任会请来省报社驻地林市的记者过来给大家拍照,那为了突出南陵特殊的炎热冬季这个特征,女孩子们一致要求穿统一样式的裙子!
而且要求是平时也能穿得出去的裙子!
那么问题就来了,现在岛上一共有六个女孩儿,怎么筹备统一样式的裙子呢?
高甜甜第一个发言,“扯布!我会做衣裳……给我足够的布、软尺、针线和顶针,我两天就能做好一件!要是你们能帮忙剪布块和缝布脚的话,一天一件也可以!”
洪禾禾十分为难,“可是我们怎么扯布啊?做一套连衣裙不得四尺布?裙摆大一点儿就六尺了!别说我们根本没有布票,就算搞到了布票,镇上的供销社也未必有那么多同样花色的花布!”
李晴玉小小声说道:“咱要是有布票啊,我也不想在镇上的供销社扯布……这个供销社也太小了,花布永远只有那么一两种,还不好看!满大街的老的少的都穿那两种花布,咱们就不能去远一点儿的地方……比如说市里的供销社扯布吗?”
方丽娟说道:“我赞成晴玉的,咱们去市里找花布,要那种特别好看的花布!”
于露,“你们醒醒!我们没有布票……”
大家有些失望。
陶容冶匆匆离开,又急急地回来,将一张“贰市尺”的布票放在桌上,“我有布票,但是不多……凑合凑合吧!”
众知青们盯着那张布票看了一会儿,纷纷离座,不大一会儿,所有人把自己手里的布票全都贡献出来了。
栀栀的布票最多,二尺的布票她有十张!
其实六张是她离家前二哥给的临期票,她一来到南陵岛……主要是想着目前她扯了布也没啥用,衣服也够穿,就加了点儿钱找黄牛党给兑成期限长的。剩下的四张,还是前几次黎恕给她的。
大伙儿把布票凑在一块儿数了数,面额都是二尺的……
高甜甜嘀咕着在一旁说,女孩子们的一件连衣裙少说也有四尺布,像洪禾禾这种比较高大健美的姑娘,估计要动用五尺布才够。
这些布票,也就只够做四个女孩儿的连衣裙的。
栀栀给了大家一条思路,“要不我们每个人做一条半身裙?上面穿白衬衣,下面配半身裙也很好看。最关键的是,白衬衣是大家都有的啊!”
众人眼睛一亮!
这可是个好办法!
栀栀又说,“但我觉得男同志们也应该要添置新衣,他们也贡献了布票!他们也要参与比赛啊!”
众人连连点头。
陶容冶说道:“不用不用,我们男的穿黑裤子白衬衣就够了。”
李爱国小小声问道:“那我们穿的白衬衣是要长袖还是短袖啊?我的白衬衣是长袖的。”
陈跃进,“我也长袖。”
申书华,“我只有短袖。”
龙强,“我没有白衬衣……”
众人傻了眼。
洪禾禾也赶紧问道:“那我们女孩子的白衬衣也要统一吗?我只有长袖白衬衣。”
栀栀,“我长袖短袖都有!”
李
晴玉,“我只有一件短袖。”
方丽娟,“我也只有一件短袖的。”
于露,“我只有一件长袖但是……已经发黄了。”
高甜甜,“我没有白衬衣……”
栀栀扶额。
大家顿时有些泄气。
陶容冶小小声说道:“那……要不然咱们穿蓝色的工人制服?就是栀栀家里人寄来的那些,那个是最统一的服装了。”
李晴王怆他一句,“你天天干活穿那个你还想穿啊?”
栀栀也说道:“好不容易上一次舞台呢,还是穿得鲜亮一点吧!”
陶容冶不吭声了。
于露看着栀栀,小小声说道:“我、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我、我说出来大伙儿听听哈,要是不适合呢就当我没说。”
“说来听听。”栀栀说道。
于露,“听说市里的火车站附近有黑市,我们能不能……去黑市上挣点儿钱,然后给咱们每个人都添上一身新衣服呀?”
栀栀早就想这么干了。
她一直没说,是因为在考虑干些什么才能快速的挣到钱。
几乎是于露刚一说完,洪禾禾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那挣到钱以后,我们女的就每人一件长袖白衬衣,配半身的花裙子。男的呢,就一件长袖白衬衣加一条黑色的裤子!”
李晴玉有些担心,“万一我们挣不到钱呢?万一……就是挣到了钱买回来了布,别人问起我们哪儿来的钱扯布做新衣裳呢?我们怎么回答?难道我们要说……我们去干投机倒把的事了?”
洪禾禾奇道:“我们用自己攒的布票和钱买的布做的衣裳呀!我们动用个人的钱财,干的是集体的活,这是我们的觉悟!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市里又没人认识我们,谁知道我们做小买卖挣钱了?”
栀栀也说道:“反正我是不会告诉别人我投机倒把了,我也没干这样的事儿。”
陶容冶立刻说道:“我赞成栀栀的话!”
众人心里其实已经肯了。
就是陶容冶这句经典的话一说出口,大家就齐齐爆发出愉快的大笑声。
栀栀讪讪的,陶容冶也红着脸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