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林市之行就毫无波澜了。
栀栀呆在市委也无事可做,黑市呢一般上午不开。于是栀栀就去了市委家属大院里的那个小卖部,和销售员大姐套近乎。
“大姐,你们收鱼吗?”
“收啊!你是想兑新鲜鱼、还是鱼干?”
“新鲜鱼和鱼干我都有!”
“海鱼还是河鱼呀?”
“海鱼!活的十几斤一条的,鱼干差不多七八斤一条吧!”栀栀说道。
销售员大姐明白了,“你是南陵人吧?”
栀栀没敢说实话,瞎掰道:“我是西陵岛的。”
大姐说道:“那你送鱼干来吧!那玩意儿经放,新鲜鱼呢,十几斤的不要……别看这里是市委,也不是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十几斤的海鱼的,再说了,就算买得起,那新鲜的鱼,一顿吃不完岂不是浪费?你弄点儿小的来,一条两三斤最合适了,正好是大伙儿家里一顿饭的量。”
说着,大姐又交代,“记着,得是新鲜的啊!死鱼我们不收!”
栀栀又向大姐打听,“大姐,那活鱼和鱼干的价格是怎么样的?”
大姐又问:“你兑现还是换东西?”
“我们这儿所有的商品价格是对标供销社、粮油站和菜市场的……你要是想竞现呢,就抽三成;要是想换东西呢,就是一比一……”
说着,大姐详细介绍了一下:
比如大米一角钱一斤,鸡蛋五分一只。
一个农户拿了一百只鸡蛋到小卖部来,一百只鸡蛋值五块钱,如果农户想兑现呢,就抽三成,只能拿到三块五。如果农户想全部兑换成大米呢,那一百只鸡蛋能兑五十斤大米。
当然了,还有一点就是:得看看小卖部有没有那么多的大米,如果大米不够,那剩下的可以兑现、或是换别的东西也可以。
栀栀便又问了问大姐,活鱼和鱼干的价格。
不过,栀栀也说不出都能提供哪些品种的海鱼,大姐呢、对海鱼的品种也不够了解,就说了一下鲤鱼、鲫鱼、草鱼等这些常见鲜活河鱼的价格,鱼干给的也是河鱼鱼干的价格。
栀栀谢过大姐。
她在小卖部里买了好多雪花膏、蛤蜊油、洗头膏、香皂这样的东西,又买了一大包各种各样的扣子、各种颜色的针线,以及大量的织毛衣用的毛线……因为在这里,这些东西不需要凭票,价格还公道。
忙完这些,栀栀回集体宿舍取了行李,去知青办交还了钥匙,就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离开市委。
黎恕蹲守在市委门岗那儿,和守门但并不当值的哨兵聊天。
看到栀栀出来了,他连忙迎了上来,接过她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和哨兵打了个招呼,领着栀栀走了。
栀栀问他,“你战友?”
黎恕笑道:“也不完全是……我昨晚认识他的,昨天中午给你拿过来的那个钵子和毛巾什么的,我想着也不方便拎着去火车站吧,就放在门岗这儿了……这小伙子是个退伍兵,退伍以后被分配到这儿来守门哨……栀栀,我们得快点儿走!”
——林市往返南陵的长途班车每天只有两趟,准备说来只有一辆班
车。每天一早六点整从南陵出发,差不多中午一两点钟左右抵达林市长途班车站;司机匆匆吃个饭,又马上开车回南陵,大约傍晚八点多到。
要是路况不好,下午四五点抵达林市的也有;凌晨或者第二天早上才返回到南陵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栀栀也知道,黎恕想早一点儿赶到长途班车站的原因还有一个:现在根本没有对票入座这个概念,座位么,都是先到先得。
要是抢不到座位,站上七八个小时的话……
那可是很惨很惨的。
于是两人赶紧走到了公共汽车站,搭乘公共汽车去了长途班车站,各自掏出两人的介绍信,购买了前往南陵的长途车票,又找在车站外头推着独轮车卖糯米饭的小贩买了点儿吃的。
结果呢,栀栀在这儿居然遇上了熟人——李芬?
但转念一想,南陵也没多大,就比如在这儿排队等车二三十个人,栀栀觉得有一大半儿的人看上去都挺面熟的。不是南陵镇的老乡,就是知青。
就是不知道李芬来林市干嘛。
李芬看到栀栀,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再等她看到高大英俊的黎恕陪伴在栀栀身边以后,她就更不舒服了,阴阳怪气地问栀栀,“哎,你和你对象来城里逛街啊?”
栀栀注意到,李芬也是跟着一个男人来的。那男的,栀栀也认识。他是第一大队里的一个小干部,是前任大队长韦大成的侄子,叫韦利南。可能是因为常年劳作的原因,韦利南皮肤黝黑,有点儿显老相,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看起来像三十五六岁的人。
于是栀栀反问李芬,“哎,你和你对象来城里逛街啊?”
李芬清秀的脸上顿时现出一丝羞涩,“别胡说!”
黎恕也认韦利南,过去和韦利南打招呼。
栀栀等了一会儿,发现李芬完全没有想要解释的样子,她也就懒得理了——别人的事,总是与她无关的。
黎恕和韦利南聊完天,韦利南就把李芬叫了过去。黎恕过来告诉栀栀,“韦利南是带李芬来市里看病的。”
栀栀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病?李芬怎么了?”
——看起来,李芬气色很好啊,眼睛水汪汪的,脸蛋红扑扑的。
黎恕说道:“我也以为挺严重的,要不怎么来市里看病呢?但是韦利南说,李芬天天在队里不干活,说自己这儿疼那儿疼的,新任大队长韦大同就让韦利南陪着李芬来市里看病,要是医生说李芬没病,那以后就不许李芬再用这种借口躲懒……”
“那诊出来她有什么病了吗?”栀栀问道。
黎恕有些不好意思,“韦利南说,李芬还真有病……好像是妇科病。”
“啊?”栀栀就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李芬还没结婚吧,怎么会有妇科病?一般说来,没有性生活的女孩子很少有患上妇科病的。
转念一想,没准儿李芬月经不调呢!对,这月经不调也是妇科的一种嘛。
栀栀也就没再理会李芬。
今天运气不太好,从南陵开往林市的班车过了两点都还没到。
栀栀等得心急如焚。
黎恕跑去买了两只奶油冰棍过来,和她一人一根冰棍儿。
对于经历
过后世的栀栀来说,这种奶油冰棍儿就是奶粉兑水再加糖精的冰块儿……但不得不说,在炎热天气里吃上一根香浓甜蜜的冰棍儿,连焦灼不安的心情都被抚慰妥帖了。
但有些奇怪的是——
不远处的李芬好像一直挺关注栀栀的。
看到黎恕给栀栀买了奶油冰棍儿?
李芬就跟韦利南嘀嘀咕咕了几句,然后——
韦利南也去买了一根奶油冰棍儿回来,递给李芬。
李芬咬着冰棍儿走到栀栀身边,笑道:“哎栀栀你说,这奶油冰棍儿的味道怎么这样呀,我以前吃的比这个好吃一百倍。”
栀栀把头转到一旁去。
黎恕看出来栀栀不愿意搭理李芬,就问李芬,“你和韦利南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你们不要乱讲啦!”李芬又羞又气,跺着脚走了。
快三点钟的时候,南陵班车终于气势汹汹地呼啸而来。
被憋了一条路的司机下车狂奔着冲向厕所,在车厢罐子里被闷了近十小时的乘客们也人人面带菜色的下了车,有人爬上车顶去取行李,有人则对排队等着上车的乘客们说道:“多搞点吃的带上,螺子塘塌方,路被切断了,我们绕路来的,半路又没有汽油了,找过路的军车借……每辆车匀一点给我们,才终于捱到这里了……你们要回去的做好心理准备吧,现在回去啊,怕是要半夜才能到喽!”
排队等着上车的乘客们心情复杂。
但又能怎样?
不上车就回不了家呀!
等到车上乘客全都下来了,车站工作人员上去打扫了一下卫生,就开始验票上车。
黎恕让栀栀先上车,他要把栀栀采买的那一大包东西全都捆到车顶上去。
栀栀就先上了车,占了比较靠前的双人座位。
李芬眼疾手快的想占栀栀后面那一排,但被一个带着孙子的老太太给占了。李芬不想让,但是韦利南喊那个老太太姨婆什么的……看起来还是亲戚?没办法,李芬只好气呼呼地坐在老太太旁边的座位那儿,和栀栀是斜后方。
不过,好在今天搭车回南陵的人也不太多,正好坐满整个车厢,还有两个人没座位坐,被跟车的售票员招呼着坐到车前头的机头座上去了。
黎恕绑好了行李以后,冲到车门那儿喊了一声“栀栀我马上回来”,人就跑了。
栀栀还以为他要去上厕所呢,结果没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捆削好皮的甘蔗、几包用桐叶包起来的糯米饭。
他上了车,坐在栀栀身边,解释道:“我这儿只有一壶水,就怕路上口渴……有了这些,至少可以顶一顶饿。”
栀栀看着她,扑哧一笑。
现在虽然已经12月了,但这段时间林市的天气炎热干燥,再加上车厢里的气味实在是难闻……
栀栀从斜挎包里拿出了一个桔子——这还是昨晚上她买来看电影的时候吃的,因为太酸了实在吃不下,但扔了也是舍不得的。于是就随着带着。
这会儿她剥了一只桔子,又找黎恕要了他的手帕,把手帕摊开,从他的水壶里拿了一丁点的水洒在手帕上,再挤了点桔子皮的油也涂在手帕上……
然后她又依样用她的手帕也弄了一
个,最后把手帕叠成带耳挂的口罩。戴好自己的口罩以后,栀栀把黎恕的手帕也叠成了口罩,示意他也戴上。
黎恕就得到了一个散发出橘子清香的湿润口罩,而且还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坐在栀栀后头的老太太看到栀栀有桔子,连忙对栀栀说她和她孙子都晕车,求请栀栀给她两个桔子,她可以拿山楂糕和栀栀换。
栀栀婉拒了老太太的山楂糕,直接送给她两个桔子,叮嘱她这桔子特别特别酸,别让孩子吃;然后又找老太太要了她的帕子过来,也叠了一个口罩,夹了块桔子皮在里头,让老太太戴上。
老太太试了试,高兴坏了,“这个法子好!我闻不到车厢里的这股怪味儿了,哎这桔子皮真香!”然后又摸了一块手帕出来,递给栀栀,“小妹子,劳烦你再叠一个给我小孙子吧!”
栀栀看了看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衣着整洁,长得很漂亮、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一看就很招人喜欢。
栀栀就一边叠帕子,一边顺口问了几句。
老太太告诉栀栀:她的长子长媳,是小伟的父母,他们都在市委工作。小伟父亲去省里开会学习去了,至少得去半年;小伟妈妈又怀了孕,马上就要临盆了。本来说好了小伟的外婆会过来照顾小伟妈妈生产,同时也照顾小伟的,没想到前几天外婆摔伤了!
这下子就乱成了一锅粥。
老太太立刻带着二儿媳进了城,又考虑到小伟无人照顾,她想先把小伟送回老家南陵托付给家里人照顾,她再返城和二儿媳一起照顾孕妇和侍候摔伤的亲家母。
闲聊之间,栀栀已经给小伟叠好了布口罩,小伟戴上湿润还带着桔子清香的口罩,明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谢谢姐姐!”
栀栀特别喜欢乖巧听话的小孩子,便也笑眯眯地说道:“不客气呀。”
很快,司机回来了。
车站工作人员拿着个表格上车清点人数,确认人齐了,这才下了车。
车门关闭,班车缓缓驶出了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