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恕看着栀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栀栀急了。
光是看着他这副为难的模样儿,她已经脑补出无数的可能性:是不是有城管想赶她们走?还是公安不允许她们在这儿摆摊?还是说……
栀栀急道:“你说呀,到底什么事?”
黎恕说道:“你、你别急,让我组织一下语言……就是、就是……”
是这么回事。
就刚才,黎恕的上级吃完晚饭以后出门遛弯儿,正好遇上两个退了休的老上级,三人凑在一块儿聊天,突然看到好多人拖儿带女的往电影院这边来,还说什么吃鱼汤面,于是三人就一块儿过来看热闹。
这仨老头刚才还在栀栀的小面摊上各吃了一碗汤面。
其中一个傅老爷子认出来,栀栀她们就是下午在市委家属大院门口摆摊的那群年青人。
三个老爷子吃完面,慢悠悠往回走,正在附近执行望风任务的黎恕看到了上级,连忙过来打招呼问好,这其实也是……暗戳戳的为栀栀她们摆摊卖小吃这种行为盖个“章”嘛!
黎恕的上级一听,原来黎恕认识这群摆摊的年轻人啊。
就多问了几句。
得知栀栀她们摆面摊并不是为了阶级享受,而是为了挣钱买统一的服装参加知青文艺汇演?三位大佬级别的人物点了点头。
这时傅老爷子就对栀栀她们有些感兴趣了,拉着黎恕问了好多栀栀她们在海鸥岛上的生活、工作和学习情况。
黎恕挑着说了:当初分配去向的时候,这几个知青是主动要求去最穷最偏僻的生产大队,然后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在荒岛上开荒种菜、烧砖建屋。到现在这些知青已经住进了小楼,吃上了自己种的蔬菜……
傅老爷子越听越激动,就拉着黎恕的手,特别不好意思的提了一个要求。
接下来,黎恕就把傅老爷子的要求,转告给栀栀。
栀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傅老爷子的意思是,想把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送到我们海鸥岛上去……进行劳动改造???”
黎恕点头。
栀栀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这老爷子是太高看我们了,还是看不起我们啊?”
——傅老爷子级别高,可连他自己都教不好孩子,指望栀栀来替他教孩子?他也太看得起她别栀栀了吧?
——再说了,这岂不就是流放?这是看不上海鸥岛呢,觉得海鸥岛又穷又惨,才想着让他儿子来海鸥岛吃苦受累?只要他儿子省悟了,就能离开海鸥岛了?
栀栀挺不乐意的。
黎恕连忙解释道:“倒也不是这样。”
说着,他把傅老爷子的家庭情况说了一遍。
傅老爷子和他的老伴儿都是老革命战士了,年轻的时候夫妻俩一块儿走长征,其间傅老太太生下长子又无力带走,只好托付给当地的老乡代为照顾。
后来一直打仗,夫妻俩非常想念长子,又一直没办法得到长子的下落,两人焦虑万分。这期间夫妻俩又有了小儿子,出于对长子的愧疚,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小儿子,惯得他无法无天。
解放后战事停歇,两口子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长子的下落,连忙重酬了老乡,将长子接了回来。也幸好老乡一家都是很正直的人,不但从小就教育长子“你的亲生父母是红|军他们都是光荣的人民战士”,还把长子培养得勤劳踏实、一身正气。
重逢后,长子理解父母的苦衷,与父母之间并没有隔阂。傅老爷子就把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子很争气,按部就班的上学、毕业、服从工作分配,从基层做起……又听从父母的安排结婚生子,一切都很顺利,到现在已经升任为市委秘书长。
小儿子那头呢,就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开始是两口子对他无尽的溺爱,后来长子回来了,长子的成熟稳重,与小儿子的调皮顽劣形成鲜明对比!再加上两口子找回长子以后,对他多有亏欠,注意力不免转移到了长子身上,这就让他觉得:自从大哥回来后,父母就偏心了。于是他不停的和大哥作对……
不管老傅两口子怎么教育,都没办法纠正这小儿子的三观。傅老太太更是被气出一身的病痛,还没到退休的年纪就不得已办理了病退,至今仍然卧床养病。
黎恕苦笑道:“傅老爷子家里的事儿,这附近的人家都有所耳闻。他们夫妻兢兢业业为人民服务了一辈子,大家都挺认可他们的。刚才傅老爷子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眼圈都红了,说他现在很怕死,也不敢死。万一他死了,就降不住那个魔头了……”
栀栀问道:“那他为啥不送他儿子去参军呢?”
黎恕说道:“傅明宇是扁平足、还是个近视眼,不符合参军要求。”
栀栀赌气道:“我们海鸥岛上哪有闲人帮他管教儿子啊!我们自己都忙不过来……”
黎恕讪讪的说道:“那我……去跟傅老爷子说,推了?”
栀栀沉默不语。
黎恕也觉得挺为难的。
一方面,他是真觉得傅老爷子人不错,想帮一把。但另一方面,他也很理解栀栀——当然他是后来才调到这儿来的,并不是很清楚当初栀栀怎么会带着这些知青主动选择了第十二生产大队。但他也不傻,可以从栀栀和她的小伙伴们之间的相处看出,栀栀的小伙伴们,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勤劳努力的。
他不相信栀栀的运气有这么好,跟随她的人,随便哪一个都这么能干又肯吃苦。
所以,栀栀的小伙伴必定是她精心挑选过的!
黎恕叹气,“栀栀,我去帮你回绝了傅老爷子吧!没事的,他不会介意……你也别多想,毕竟这事儿你俩也没直接碰头说,不用害怕尴尬。”
说着,黎恕转过身,准备去跟等在远处的傅老爷子回话。
他才走了几步——
栀栀叫住了他,“等等!”
黎恕回过头看着她。
栀栀又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黎恕,你帮我转话给傅老爷子,就说……想让我回收垃圾,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几个要求,他要是觉得能接受,那……明天中午把他儿子带来,我先相一相,只要那小子不是天生坏胚,那我就收了他。”
黎恕:???
——不是,“相一相”和“收”?这两句话好像有点不太对?
栀栀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语病,沉吟片刻,她继续说道:“首先,这小子必须呆在我们岛上整三年,期间他家里人不能上岛去探望,也不能问他的近况。要是这小子敢向家里求救,他们也不能理。包括这小子要是从海鸥岛跑回家,他们也必须要在第一时间里把他送回海鸥岛……当然了,如果我花了三年时间也没能改造好他的话,傅老爷子也不能怪我,他自个儿教育了十几二十年的孩子都没教好,也不能全指望我,对不对?”
黎恕点头。
栀栀又问,“他小儿子多大了啊?”
“二十五。”黎恕说道。
栀栀说道:“行了,我的要求就是这么多,你要如实转达,一个字也别落下。”
黎恕明白她的意思,是要包括之前那句话里的“回收垃圾”……
他忍住了笑,郑重点头。
栀栀回去继续忙碌。
黎恕则跑过去,把栀栀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傅老爷子。
喜得傅老爷子当场就哽咽了起来,哪里计较栀栀说的什么“垃圾回收”!他本来就觉得傅明宇是个垃圾好吗?
“好好好!”老爷子激动地说道,“我同意!我完全同意!我对那小子也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他……他能踏踏实实的做个人,我就满意了!明天中午对吗?明天中午……栀栀她们还在这儿摆摊吗?”
黎恕点头。
“那明天中午我带着那小子过来吃碗面。”傅老爷子说着,激动地伸出手和黎恕握手,又跟另外两个老朋友也激动的握了手,然后就急急地赶回家去。
大家啼笑皆非。
栀栀回到摊位上,暂时也没空跟大家说这个。
一波又一波的客人闻讯而至,栀栀和她的小伙伴们被累得完全没有脑子去想其他的事。
当电影结束播映过后,客流量掀起了新一波的**!
近期播放的电影是刘三姐,来看这电影的大多数都是年青男女,都是下了班儿急急赶来的。他们为了赶放映,晚饭也没怎么好好吃,现在电影播放完了,夜里九点多钟正是肚里饥饿的时候……再加上正在处对象、谈恋爱的年轻男女也并不想那么早回去啊。
这时候电影院门口的小面摊就很可观了。
更何况,还有一部分看完电影的观众是自带小板凳来的……
(栀栀也不知道他/她们为啥要带小板凳来看电影)
于是,面摊只有二十四张小板凳,不够坐对吗?
没关系他们自带了小板凳。
就这样,栀栀她们被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这会儿夜里9点多了,市委家属大院后门那儿也没啥生意了。于是之前在那儿摆摊的小伙伴们全都挑着担子赶过来支援栀栀她们。
这热闹非凡的宵夜摊子,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
直到最后一波客人离开,栀栀她们才拖着沉重又疲倦的躯体回到了刘八萍家。
留在刘八萍家里的负责后勤工作的龙强和陶容冶也累得不轻,但还是烧了开水给大家洗漱……
他俩强撑着为大家烧完最后一锅开水,还没等锅里水沸,就席地坐在灶前睡着了。
高甜甜过去小小声喊了龙强一声,本来想让龙强回屋里和大家一起挤地铺的。可龙强和陶容冶已经睡得死死的,还打起了小呼噜。
没法子,其他的知青们塌熄了灶膛里的柴火,把热水拿走;高甜甜把龙强和陶容冶的铺盖搬了过来、铺好,就让他俩躺在厨房里睡了。
栀栀的伙伴们正挤在小小的房间里打地铺,此刻兴奋得不行。
尤其是洪禾禾,她尽可能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却又无法熄灭此刻高涨的热情,便压低了嗓子,用兴奋到变了声调的语气说道:“各位!各位……你们知道我们今天赚了多少钱吗?”
陈跃进问道:“多少钱?”
洪禾禾,“一共挣了二百七十五块钱!”
众人齐齐露出惊诧的表情。
他们知道今天的生意好,但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好!
二百七十五块钱是什么概念呢?
大多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三十块钱左右。
二百七十五,等于一个普通工人九个月的工资了!
当然了人,今天的成就,是22个同伴一块儿挣到的,要是平摊到每一个人的头上,那就是……嗯,22个人每人挣了12.5元。
也是很好很好的!
高甜甜刚上荒岛的时候就当了两个多月的“寝室长”,这会儿她也忠实地履行着她的职责,“好了同志们我们快点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卖早饭呢!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再说话了!”
洪禾禾看向身边空空如也的铺盖,问道:“栀栀呢?”
说话之间,栀栀和黎恕进来了。
“栀栀你上哪儿去了?”洪禾禾问道。
栀栀皱眉答道:“大当家和辫子爷爷不见了,我刚找她们来着……惊动了八萍嫂子,才知道大当家和辫子爷爷走了。”
大家“啊”了一声,连忙问道:
“怎么回事啊?”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哎哟应该留句话给我们的。”
“要不要我们也一起回去看看啊?”
姚叔和罗叔倒是相当淡定。
他们今天跟着栀栀一直在一线叫卖摆摊,也没跟大当家、辫子爷爷打上照面,但他俩就是很肯定的说道:“你们只管睡咧,天亮了他们就回来了。”
“为什么呀?他们上哪儿去了?”洪禾禾好奇的问道。
栀栀说道:“肯定是觉得我们生意好,大海鱼不够用了,他俩半夜去叉鱼了。”
这是栀栀的猜测。
姚叔和罗叔朝着栀栀竖起了大拇指,
“小当家说得对!”
“就是小当家说的这样儿!”
高甜甜忍不住小小声再次提醒,“大家快点睡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栀栀很和气的对高甜甜说道:“甜甜,我再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我说个事儿。”
“不能超过5分钟,”高甜甜很认真地回答,“大家都很累了,一定要尽早休息。”
“嗯嗯!”
栀栀就把傅老爷子的托付,转述给大家听。
众人陷入沉默。
洪禾禾问道:“栀栀,我不懂,我们为啥要回收垃圾啊?”
栀栀也没瞒着大家,“因为我图他爸是退了休的市委高官,他哥是市委秘书长,还能说得上话。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光是凭我们几只菜鸟,很难很难做到的。只要这个傅明宇在我们手上,至少他爸、他哥是愿意听我们说话的……当然了,我们也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
“比如说呢?”洪禾禾问道,“栀栀你想让这些大官听到什么?”
栀栀老实说道:“目前还没想到,因为我们也在长征,这才刚刚跨出第一步……以后还会遇上什么样的困难,谁也预测不了。”
众人点点头。
这时黎恕也开了口,“等海鸥岛上的哨所修好以后,我也会去海鸥岛上驻扎。如果傅明宇很过分的话……我会看着他的。”
高甜甜也开了口,“4分半钟了,大家不许说话了,快点睡觉。”
于是大家各自爬进自己的铺盖里,准备睡觉。
洪禾禾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高甜甜,“甜甜,我问你个事儿……”
“只有15秒了,”高甜甜问道,“你问快一点。”
“你为什么只关心我们什么时候睡觉呀?你就不担心岛上来了个又懒又坏的人,破坏我们的团结吗?”洪禾禾问道。
高甜甜奇怪的反问她,“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呀,栀栀会管好他的,我们海鸥岛……不,我们海鸥岛和正义岛之间不存在不团结的问题——好了时间到,谁也不许再说话啦——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