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和黎恕对视了一眼。
栀栀压低了声音问年轻妇女,“晓霞姐,出什么事了吗?”
年轻妇女晓霞朝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先上村口去,我一会儿过来。
栀栀会意,和黎恕、瘦猴一块儿走了。
她站在村口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晓霞匆匆赶了过来。
“栀栀啊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别去韦八斤家……你是为了王主任来的吧?”晓霞问道。
栀栀点头,又问,“晓霞姐,王主任他怎么样了?”
晓霞说道:“今天一大早的,王主任领着三个人过来了……小张我认得的,她也是知青办工作人员嘛,另外还有两个公安。王主任过来问我韦八斤家在哪,我就指了路。”
“本来呢如果只有王主任和小张来了,我也没啥好怀疑的,可他带着公安来了呀……你想啊一般都是坏了事儿才会喊了公安来的是不是?我指了路以后,等他们走远了我就跟着去看看情况。”
“原来啊,是王主任想进屋里去看看郑萍,但郑萍死活不开门!韦八斤上工去了……他们家就郑萍一个人在家。王主任就隔着门,给郑萍做思想工作。郑萍不肯出门,好像还从屋里的窗子那儿扔了什么东西出来,让王主任滚……”
“后来有人去喊了韦八斤回来,王主任只跟他讲了……我隔得远哦也听不清他们说了啥,总之,他俩讲了最多三句话,韦八斤就挥起了拳头,一拳打在王主任的鼻梁上!”
听到这儿,栀栀被吓一跳。
——王主任是个近视眼,被打中鼻梁可不太妙。
果然,晓霞说道:“那王主任是个近视眼……韦八斤一拳打过去,把王主任的眼镜打碎了不说,那玻璃渣子都戳进王主任脸上,当场就溅了一地的血!”说着,晓霞也露出了心有余悸的后怕。
栀栀倒抽一口凉气!
晓霞继续说道:“然后那俩公安哪一个送王主任上医院去了,一个把韦八斤带到派出所去了……韦八斤他娘也得了信儿也赶了回来,到底迟了一步不是?八斤已经被带进派出所去了,八斤老娘就屋里屋外的骂郑萍是扫帚星,还说打她来了以后她们家就不太平……”
“这会儿韦大业带着几个族人正在韦八斤家里想法子捞人呢,栀栀啊,你也是知青办的,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别去啊!免得招不痛快……”
正说着,晓霞婆家人远远地喊她回去。
她扬声应答,“哎,这就来了!”
然后又再三交代栀栀,“你想找王主任啊上医院去……这会儿千万别去韦八斤家啊!”
说着,晓霞匆匆走了。
黎恕说道:“走,咱们上医院看看去。”
栀栀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三人又赶往镇医院,问了一圈人,终于在急诊科手术室门口那儿找到了哭得不成人样的知青办工作人员小张。
“张姐!”栀栀跑了过去,“张姐,主任呢?”
小张一看到栀栀,眼泪就淌了下来,浑身不停地颤抖,愤怒地说道:“栀栀?栀栀我跟你说,他们真是野蛮人!哪有这样一句话不合心意就打人的?你有事说事儿,好好讲道理嘛,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呢?”
说着,她抹了把眼泪,对栀栀说道:“早上主任和我去韦八斤家,想给郑萍做个家访,结果郑萍不肯出来,韦八斤还打人,他打坏了主任的眼镜,扎了主任满脸的玻璃渣子,这会儿医生正在里头给主任做手术清除玻璃渣……都已经进去一个多小时了呜呜……”
栀栀赶紧安慰她,“别急别急……张姐你吃饭了没?”
小张摇头。
栀栀连忙掏出一块钱递给瘦猴,“你快上医院食堂去买一份饭过来。”
瘦猴拿了钱,问道:“只买一份吗?”
“主任的那一份等他出来再买。”栀栀说道。
瘦猴匆匆走了。
栀栀又对黎恕说道:“黎恕,你能想办法倒杯热水来吗?”
黎恕点头,去找杯子装热水了。
“张姐,你再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栀栀问道。
小张抽噎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前头讲的和晓霞讲的差不多,然后详细说起打架的经过——
“我们上韦八斤家去叫门,一开始郑萍躲在屋里不吱声,我和主任隔着门、轮流给她做工作让她开门,她还生气,哑着嗓子让我们滚……还从窗子那儿往外头扔了只鞋出来!”
“主任就走到窗子那儿,对郑萍说你要是不想出来、或者你不想让我进去,那你们窗子打开我们就面对面说上几句话,你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就好……你也不要担心,虽然你已经不是知青办的人了,但如果你受了委屈,我们是可以把你的事情向妇联反应,让妇联来为你做主……结果郑萍就把窗子也锁死了。”
“也不晓得哪个去报了信儿,韦八斤就回来了。主任就问他,说有人向知青办反应,说你一天到晚关着郑萍不让她出门,这样不好。虽然郑萍已经不是知青了,但我们还是要确认一下郑萍的人身安全,你开开门,让我们进去和郑萍说说话好不好?”
“一共就说了这么三句话,韦八斤二话不说就一拳头打了过来!别说是我们了,就是当时陪着我们的公安同志也反应不过来呀!就更不用提,王主任本来就瘦,哪里是韦八斤的对手……他一拳头下去,王主任就人事不省了……”
这时黎恕捧了个盛着开水的搪瓷杯过来,递给小张。
小张接过来,朝着黎恕点头,“谢谢你啊黎恕。”她捧着杯子喝了点
儿热水,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栀栀又问,“张姐,那你们到底看到郑萍没?”
小张摇摇头,“她都没露过脸,也没怎么说话,就是不停地让我们滚……就是、就是一直歇斯底里的让我们滚,一直反复地说着‘滚’这个字,显得整个人特别的不冷静不理智。”
栀栀欲言又止。
想想主任就是因为这事儿被打成了这样,栀栀就觉得,在解开真相之前不需要让太多人知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也就没再多问。
过了一会儿,瘦猴买了饭送过来,栀栀让小张先吃饭。
在医院里一直等到下午快三点钟的时候,王主任才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他的脑袋被纱布包裹得像个木乃伊,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裳,半旧的白灰条纹短袖衬衫上全是斑斑血迹……
医生对栀栀和小张说道:“王向阳的麻药还没过,这会儿还在昏迷之中。他命大,玻璃渣没有戳瞎他的眼,但扎了他满脸,估计以后面上要留疤……再就是鼻梁骨骨折,至少需要住院三天,你们去给他办一下住院手续。”
栀栀应下。
王主任被送进病房,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
一清醒他就哆哆嗦嗦地哀号,呼痛。
栀栀和小张都不敢看他,尤其是小张,因为直接目击他捱打,眼泪就一直淌一直淌……
最后栀栀让瘦猴去给王主任买饭,然后把医生的交代说了,又问,“主任,要不要通知您爱人过来照顾您几天?”
“哎,她在市棉纺厂工作,平时工作忙,还要管老人孩子……”王主任犹豫半天,还是点了点头,又说道:“小张回去帮我打个电话到她厂子里、让总机转话吧,电话里语气放轻松点……别吓着她了。”
栀栀从斜挎包里拿出纸笔,记录下王主任爱人的联系方式,将之交给了小张。
小张匆匆走了。
王主任脸上受了伤,痛得他连饭都不想吃,栀栀和黎恕苦劝,他才慢吞吞地吃了大半,然后对栀栀说道:“我……基本可以认定,呆在韦八斤家里的那个女的……真不是郑萍,她是刘小云啊!”
“其实我和郑萍也不太熟,毕竟我调过来没几天郑萍就结婚了,我和郑萍也没怎么打过交道……可我和刘小云还是打过交道的,我认得出刘小云的声音。”王主任很肯定地说道。
然后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是刘小云呆在韦八斤家里的呢?那郑萍又上哪儿去了?”
栀栀说道:“要不我上派出所去问问?”
王主任看了看病房里的挂钟,对栀栀说道:“让黎恕陪着你去,问到了情况你就早点儿回去,现在都四点多了。从这儿回海鸥岛你划船都要花上一个多小时,就怕天黑了不安全……黎恕啊,麻烦你陪着栀栀上派出所问问,问到了情况你先送栀栀去码头,等你有空了你再来告诉我一声就好。”
黎恕应下。
栀栀去找护士,花了点钱请了个护工帮忙照顾王主任,就和瘦猴、黎恕一块儿匆匆走了。
半路上,栀栀对黎恕说道:“黎恕你回去吧,你也总不能老是因为我的事儿而请假。”
“没事儿,我可以休探亲假的嘛,放心。”黎恕安慰她。
栀栀就更加过意不去了,“那怎么行呀,你要休探亲假那肯定是请假回老家去看望父母家人了,怎么可以为了我这边的杂事儿休探亲假?”
“你的事儿就是不杂事儿。”黎恕乐呵呵地说道。
栀栀:……
好嘛,这天又被聊死了。
她只好装作没听懂,急匆匆去了派出所。
结果栀栀在派出所那儿遇上了韦大业。
——韦大业正带着几个村干部大大剌剌的坐在派出所里和所长谈判,目的是要领了韦八斤回去。
栀栀一走进派出所,正好听到韦大业冲着派出所所长侃侃而谈,“……今天无论如何你也必须要给我一个面子!”
所长,“这不行啊,韦八斤当众打人是不对的,我们这边还在等王向阳的伤情鉴定,如果王向阳是轻伤,韦八斤不构成犯罪的,那我们就来主持调解工作嘛。王向阳的医伤费、务工费这些的,肯定由韦八斤来付……如果造成王向阳重伤的话,那韦八斤是要去坐牢的……我们派出所是没有权力在事实没有调查清楚之前私自放人。”
韦大业瞬间变了脸色,“那你就是看不起我,不肯给面子啦!”
所长,“这可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
韦大业,“你就这么愿意向着那些外乡人?”
所长,“我们是公安,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人民群众的人身安全!在我们眼里,本地人是人民、外乡人也是人民!”
韦大业火了,“啪啪啪”的把桌子拍得砰砰响,“你不就是看不起人吗?”
所长,“我绝对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您也别冲我这儿拍桌子发火,咱讲讲道理成吗?”
韦大业就更火大了,“那讲道理啊!我问你,韦八斤和他老婆爱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关他王向阳啥事儿?”
所长,“人家王向阳也是为了工作啊,不然谁愿意去管郑萍的事儿呢?韦八斤和郑萍不让王向阳进屋,那王向阳进屋了吗?没有啊!所以人王向阳是不是遵纪守法了?”
“我们再来说说韦八斤的问题……当时我们公安在场的哈!他们听得清清楚楚,王向阳就跟韦八斤说了三句话……第一句,他说有人向知青办反应,说你一天到晚关着郑萍不让她出门,这样不好。”
“第二句,他说郑萍虽然已经不是知青了,但我们还是要确认一下郑萍的人身安全。第三句话他说,韦八斤你开开门,让我们进去和郑萍说说话好不好?”
“就这三句话……一个字儿不多一个字儿不少,这是不是在跟韦八斤讲道理?是不是?结果呢,韦八斤一句话不说,当着我们公安的面,直接一拳头打了过去!人王向阳到现在都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所长气愤地说道:“我就不说别的,韦八斤无缘无故打了人,把人揍成那个样子……他有悔改之心吗?他家里人有上医院去慰问一下王向阳吗?没有!当然我就这么一说,他家里人愿不愿意去医院向王向阳表达善意,我可管不着哈!”
韦大业压根儿不听所长的,“那问题不就又回到了原点?如果王向阳不去管人两口子的私事,韦八斤也不会揍他啊!”
所长叹气,“韦大业你是新上任的联合大队长吧?我怎么就没
办法跟你说清楚呢……诶,我再说得浅白详细一点儿吧……王向阳就是想当面见一见郑萍,问问她的情况,要是韦八斤不想让王向阳见郑萍,可以好好说嘛,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呢!”
“再说了,郑萍同志虽然和韦八斤结婚了,可她不是韦八斤的一个物件儿,她是人!她享有人身自由的,要是她不乐意被韦八斤关在屋里的话,韦八斤就不能关着她。王向阳作为郑萍的前单位主管,他完全有权利去了解这件事儿!”
“如果王向阳反应的情况属实,那妇联和我们公安是必须出面要替郑萍主张她的权利的……韦大业,我说得这么清楚,现在你明白了吗?”派出所所长一字一句地说道。
韦大业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跟着他一块儿来的,还有好多大队干部呢!所长用这种既烦躁、又无奈的训斥语气跟他说话,还强调“
现在你明白了吗”……
岂不就是在说他什么也不明白?
栀栀站在门口,将所长和韦大业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不禁扶额,心想韦大业这样的人能当上联合大队长,那也是个麻烦事儿。
而这时,不知何时消失的黎恕又出现了,他把栀栀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我刚去问过了,韦八斤的嘴巴严得很,进来四五个小时了一句话不说,被问急了就哭……所长已经派人去韦八斤家,让把郑萍也带到派出所来……应该也差不多快到了。”
说话之间,两个面色凝重的公安陪着一个体型肥胖的年轻女人匆匆赶到。
栀栀因为正好被黎恕拉到了一旁,所以她认出——来人正是刘小云。
不过,因为角度的关系,刘小云并没有看到栀栀。
那俩公安面色怪异地朝着对所长行了个礼,大声说道:“报告所长,我们完成任务回来了……这个女人声称她就是郑萍!”
“啥?”所长盯着刘小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女人谁啊?当他是个傻子吗?当初韦利民的案子可是他亲自带队办的啊!韦利民案件的附带案件就是郑萍和陶容冶之间的赔偿纠纷,当初所长也作为调解方,来回拉锯似的和双方谈判了好几轮,最终才敲定了郑萍赔偿陶容冶的金额明细的。
现在这个女人居然……
“你是谁?”所长皱眉盯着刘小云问道。
刘小云咬住下唇,无比坚定地答道:“对,我、我就是郑萍……”
站在一旁的栀栀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