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宇带着大当家去了医院。
大当家不愿意去住院部见傅母。
傅明宇也没勉强。
他掏出十块钱递给她,“你先去找点儿吃的,一会儿你回到门诊大厅这儿来等我,记着,电影院下午两点钟有一场电影。”
想了想,他又除下腕表递给她,“我的手表你戴着吧,好看时间。”
棠娘盯着他递过来的手表和钱看了一会儿,摇头,“我有钱,栀栀挣了很多钱。我也不需要手表,我去买个馒头回来就好,很快的。”
傅明宇直接抓过她的手,将钱和手表塞在她手里——
棠娘看了看向在她掌心里的男式手表,觉得有些稀罕,好奇地翻来覆去的看。
傅明宇看了她一眼,匆匆去找到母亲住院的病房。
棠娘看着傅明宇,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这才将他的手表拢在她的手腕上。
松松垮垮的。
她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医院。
傅明宇一路问着人,终于找到了母亲的病房。
傅老太太正在打盹儿。
傅明宇焦急地打量着母亲,见她一条腿打了石膏,被吊在半空中;一条被烫得发红的胳膊瘫放在床边,整条胳膊上涂抹着黄色的药膏。
傅明宇凑过去喊了一声妈。
老太太没有回应。
但老太太的睡容看起来也很安详,面上的表情并不痛苦。
傅明宇只好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听着老太太打呼噜。
没一会儿,傅明宇的大嫂周秀雅匆匆赶了过来,一见傅明宇,她一愣,高兴地喊道:“明宇?”
躺病床上的老太太一听到明宇二字,闭着眼睛跟着喊“明宇我的儿子……”
傅明宇连忙说道:“妈我在呢!”
老人一睁开眼,果然看到了小儿子,喜道:“明宇!还真是你啊!哎呀儿子啊,你怎么来了?”
傅明宇又喊了一声妈,问你要不要紧?
老太太说道:“倒不是很要紧……主要就是骨折和这烫伤,不是一天两三就能恢复的。”
周秀雅笑着走过去,将拎在手里的饭盒和汤盒放在桌上,打趣道:“老话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明宇一回来啊,妈眼里就没了我和明楼!”
老太太嗔骂道:“瞎说,我两个一样爱!”
说着,老太太又拍拍心口,对傅明宇说道:“明宇啊幸好你回来了,刚才啊我做了个噩梦,说你领着个女的来家,说那是你相中的媳妇儿……”
傅明宇愣住。
老太太又说道:“可我一看那女的……好嘛,长了一张大饼脸、还满脸都是麻子!最最重要的是啊,她居然比你大了七八岁,是个寡妇!”
傅明宇:???
老太太继续说道:“明宇啊我可不同意你找个那样儿的媳妇!我们明宇条件多好哇!个子高、长得帅气又懂事,犯得着找那样的女人吗?”
傅明宇:……
“妈你想多了!”他没好声气地说道。
顿了一顿,他又小小声说道:“女方年纪大一点儿也没啥不好吧?”
老太太,“那是大了一点儿的问题吧?足足大了七八岁呢那叫一点儿吗?”
傅明宇:好吧,在你的梦里可能是大了七八岁,实际上……她比我大十八岁。
但就还是不甘心,小小声嘀咕道:“年纪这个我就不说了,可寡妇又怎么了?我觉得寡妇也挺好的……”
老太太,“啥?什么寡妇?”
傅明宇没吭声。
老太太瞪着他,“你……难道你还真想找个寡妇?好好的大姑娘你为啥不喜欢呢?寡妇能有什么好?寡妇克夫啊!”
傅明宇又不服气了,“谁说……”
周秀雅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又不是真的,怎么还为一个梦吵起来了?明宇你少说几句,以前在家里我不就说你了,可这会儿妈在医院里躺着呢,你别闹,听话啊!”
然后她又对老太太说道:“明宇不在家呢,你天天想天天念,现在人就在你跟前呢,你天天念叨的那些话不好好跟他说说,怎么就为了个不知所谓的梦骂起人来了?”
“我可没骂人,”老太太小小声说道,“我是在跟他讲道理。”
周秀雅,“一家人还讲什么道理呀!家里人是不能讲道理的,要讲感情。来来来……明宇啊,你还没吃饭吧?我这儿带了汤和饭过来,你先喂妈吃,我这就去饭堂给你打一份饭来啊!”
说着,周秀雅匆匆离开。
傅明宇侍候母亲吃完饭,又详细问了下母亲的病情。
老太太退休前级别高,这会儿住院治疗,医院也是按着她的级别,给分配了专门的护士来看顾;周秀雅还花钱雇了个护工专门侍候老太太,在医疗、身体护理这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老太太主要就是希望有儿孙们的陪伴。
不过,傅明宇心里还惦记着棠娘。
他对母亲说了声要出去上厕所,匆匆来到了一楼的门诊大厅,果然看到棠娘已经坐在等候区那儿,拿着个馒头慢吞吞的咬。
她突然抿嘴一笑,嘴角两边梨涡微现,显得俏皮可爱极了。
傅明宇的心,一下子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再凝神一看?
她也不知被什么吸引住,馒头拿在手里也不吃了,又是弯唇一笑。
傅明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正看着一个……被年轻母亲抱在怀里、大约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应该是生了病,眼泪汪汪的。此刻正趴在母亲肩头,与棠娘泪眼凝视。
棠娘一笑,小姑娘也跟着一笑,然后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小姑娘赶紧用小手拭去,然后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棠娘。
棠娘又是一笑,小姑娘被她感染到,含着眼泪就咯咯笑了起来。
傅明宇忍不住也笑了。
他在她身边站了许久,她当然注意到他。
只是,当她转过头来看向他时,温润妩媚的眼神变得清冷无情。
傅明宇叹气。
棠娘站起身问他,“现在去电影院?”
傅明宇点头。
他领着她往医院外头走,然后在医院门口的小贩那儿称了一斤瓜子,又买了半斤糖炒板栗,塞在了棠娘手里。
棠娘捧着热乎乎的炒瓜子儿和板栗,思考了一下。
她只看过两次电影。
每一次,栀栀都会买炒瓜子儿和板栗这样的零嘴儿。
棠娘收下了。
傅明宇带着她去了电影院,又掏出电影票,一直陪着她检了票、把她送电影院还找到了座位。
他半蹲在她身边,说道:“呆会儿看完电影,你就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棠娘问他,“今天放什么电影呀?”
傅明宇道:“小兵张嘎,讲的是一个小孩子在抗日战争时期和鬼子斗智斗勇的故事。”
“小孩子?”棠娘有些诧异。
傅明宇点头,又问她,“你喜欢看哪一类型的电影?”
棠娘摇头,“不知道,我就看过刘三姐和英雄儿女。”
傅明宇点点头。
嗯?
怎么有点不太对?
刘三姐么,他是知道的,还是他家老爷子请栀栀她们一块儿去看的。但英雄儿女是怎么一回事?
“你什么时候去看的英雄儿女?”傅明宇咬牙切齿地问道。
棠娘开始嗑瓜子儿了,“年前在林市火车站买年货的时候和栀栀去的。”
看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傅明宇的火气就掩盖不住了,“你怎么老是跟别栀栀去看电影?下次要是……还想去看电影的话,记得带上我,我也想看电影。”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又怂了。
棠娘看了他一眼,继续嗑瓜子。
傅明宇叹气,再三交代,“记着,电影散场以后就在这儿等我。”
棠娘“嗯”了一声。
傅明宇又匆匆赶回医院去陪伴老太太。
老太太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傅明宇随口扯了个理由。然后老太太又问起他,在海鸥岛的情况怎么样。
傅明宇简洁地说道:“挺好的。”
老太太打量着儿子,觉得儿子去了海鸥岛四个月以后确实大变样了。眼神变得成熟稳重了些,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和个刺头似的。
于是老太太试着问道:“海鸥岛再好也不如家里啊,要不……这次你就在家多住几天?陪我说说话也好。”
“我现在是有正经活干的人,海鸥岛少了我,一天都过不下去!”傅明宇说道,“我就陪你到四点,然后就要走了。”
老太太吃了一惊,“四点?”
现在都已经三点了!
“四点钟你怎么个走法?”老太太问道,“坐长途班车吗?”
傅明宇说道:“有人送我来的,我还和她一块儿回去。”
说着,他忍不住笑了笑。
老太太明白了,“是坐船来的吧?”
傅明宇嗯了一声。
接下来,傅明宇削了个苹果,喂老太太吃了,然后就说要走。
老太太从来也没见过这样温和的小儿子,舍不得了,说什么也不想让他走。傅明宇担心棠娘一个人呆在电影院那儿,就皱眉对老太太说道:“当初绑着我、堵着我嘴非把我送走的时候,你咋不像现在这样?”
老太太嚅嚅地说道:“那会儿你也不像现在啊……儿子啊,你听妈的话,别回海鸥岛了,回头妈给你介绍个漂亮姑娘,再让你爸给你找份临时工干着……你好好干,过几年啊找机会给你转正……”
傅明宇一听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人就火了,“我不去!我啊……现在就走!免得你看着我烦!”
然后气冲冲地离开了医院。
当他赶到电影院的时候,电影还没散场。
傅明宇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片尾音乐响起。观众陆续从里头走了出来……傅明宇聚精会神地盯着出口,视线很快就锁定了棠娘。
他高兴地朝她跑了过去,“棠娘!”
人太多,傅明宇护着棠娘走到了一旁去,才对她说道:“我们可以回去了。不过,现在走,好像晚饭也没个着落……不如吃完晚饭才回?”
棠娘根本无所谓。
她点了点头。
傅明宇想了想,“我带你去国营饭店吃饭好不好?”
棠娘问道:“公家开的饭店?”
“嗯!”
“那去试试呗。”
两人又去了国营饭店吃饭。
只是——
后来棠娘盯着桌上的菜肴直皱眉,语气也有些不满,“就这?还不如栀栀她们做的饭菜好吃呢!”
傅明宇盯着她看,“那我好好学一学,以后我做饭给你吃。”
棠娘一怔。
她没吭声,垂眸端碗扒饭。
两人吃完饭,搭乘公共汽车来到市委站,然后步行一小时来到出海口,这时天已经黑了。
棠娘趁着夜色摇橹离开。
待船驶出水岸二三十米远的时候,她除下外衣,露出贴身黑衣,然后翻找出绳索,将绳索的一头系在船舵上,另一头直接抓在手里,卟嗵一声跳下海。
傅明宇知道,这是因为附近全是暗礁与浅滩的缘故。
他趴在船舷处,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然而——
身穿黑衣的她,隐入夜色与海水的掩护,根本无影无踪。
小船儿缓缓朝着南边驶去。
过了大半个小时,小船儿已经远离了海岸。
头顶一轮硕大的圆月静静地悬浮于夜空之中,散发出迷人莹润的光芒。
“哗啦——”
浪花翻腾的声音响起。
一双形状优美的雪白手掌撑住船舷……
一个发力!
穿着湿漉漉黑衣的美人鱼自海中跃然而起,斜斜地坐在船舷处。
她侧过身看着傅明宇。
明月清辉洒在她的侧脸上,映出她雪白绝美的容貌。她微微地喘着气,那紧合在身上的黑衣完全的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
傅明宇失神地看着这失落于人间的美人鱼。
过去两次都是她主动。
这一次——
他恶狠狠地扑了过去。